领导的命令必须得听从,哪怕十二万个不乐意,只要领导说了,你就得表现出十二分甚至一百二十分的热情。
田家耕早早来到宾馆,号称一号厅的长江厅门畅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服务员刚刚喷了空气清新剂,一股带着花香的气味缭绕在楼道里。田家耕闻不惯那气味,老觉得刺鼻,不舒服,可酒店又离不开这东西。蹙起眉头走出来,四处乱看。正盯着楼道里一幅画出神,宾馆餐饮部经理申有志过来了,怯憷憷来到他面前,嘴唇动了动。
“叔……秘书长过来了?”
田家耕扭过头,神情微微动了动,但又把要表现的东西收回去。
“是有志啊,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各方面都还顺利。”
田家耕哦了一声,道:“晚上市长要吃饭,你亲自下厨。”
申有志说:“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说完要走,田家耕忽然喊住他道:“你头发长了,应该去理发。”
申有志脸微微一红,又说了声知道了,就快步离开,往后堂工作室去了。田家耕望住申有志年轻的背影,痴痴望了许久,直到身边响起申孜声音,才从怔想中醒过神。
“秘书长比谁都敬业,我们的步子总也跟不上。”下午的申孜还打扮得像个白领,这阵摇身一变,就有几分像夜总会女郎了,不,更像日本**女郎。田家耕眼睛被申孜开胸很低的洋装烫着,慌忙避开,望住走廊尽头。申孜笑吟吟地来到跟前,又道:“我还说去东城区热闹一下呢,市长就是舍不得他的长江厅。”说着,将身边一男一女介绍给田家耕。
田家耕客气地点点头,两位是南华集团什么部的部长还有办公室主任。
不多时,市长万庆河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位,经介绍,田家耕知道来的是省里两位记者,一位是省报记者部黄主任,中年男人,另一位是电视台今日聚集栏目主持人曹妹。田家耕热情地将二位记者迎进去,黄主任跟田家耕虽未谋过面,对其大名却早已熟悉,省报不少记者吃过田家耕“酒亏”,让田家耕在酒局上放倒过。他笑眯眯地盯了田家耕一会儿,心想也看不出有三头六臂啊,老实巴交一个人,传闻咋就那么利害?又一想这人不久前才翻船,翻了后马上又能跃起来,定是不简单。遂笑道:“市长是有备而战啊,把大将都搬了出来,怕,提前求饶,千万不能摆成鸿门宴哟。”万庆河爽朗地笑说:“你黄大主任来了,不摆鸿门宴摆什么,来,曹妹,坐我身边,今天我保护你。”
一边的申孜正含情脉脉望着万庆河,听万庆河这么说,眼里忽悠地滑过一道幽暗,神情僵硬了那么一会,旋即又喜笑颜开道:“曹妹妹好大的面子呀,一来就得到市长保护,我们可从来没有过呢。”黄主任瞥一眼申孜,调笑道:“申老板这么快就吃醋了,放心,等会你把曹妹灌醉,把你们市长原抢过去。”
申孜夸张地叫一声,道:“好啊,这主意不错,听大主任的,等下我好好敬曹妹几杯。”
曹妹笑笑,很矜持的样子,那份乖巧让人觉得你必须保护她。听着几个人拿市长开玩笑,田家耕感觉不自在,起身离开包房,想到后堂去看看。他估摸着万庆河请两位大记者,一定有要事,要不万庆河不会自己陪着来,随便打发个秘书或让宣传部接待就足够。今天这顿饭他还得费点神,绝不能当成便餐。刚到餐厅门口,见罗骏业脚步匆匆走过来,问:“市长到了吧?”田家耕点头,罗骏业说:“刚要出门,又被别人绊住了,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一听这话,田家耕就知道是上访户,便也理解地笑笑,宽慰道:“秘书长快进去吧,市长也是刚到。”
“知不知道什么事,两个记者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罗骏业压低声音问。看那神情,就知道他也是被临时抓来的,万庆河并没告诉他真情。
田家耕轻轻摆下头:“反正不是小事,具体情况没透露。”
罗骏业显得更加谨慎,思忖一会道:“局面你掌握,千万别让我喝酒,最近身体又犯病,没敢跟任何人说。”
田家耕忙说:“那你千万别沾,到时都推我这边。”
两人说了几句话,罗骏业进去了,田家耕随即听到一片奉承声,还有听似很暖实则很虚假的关心。记得刚步入政坛,听到这种话时,他浑身不自在,要起鸡皮疙瘩,心想这些人说话怎么这样啊,现在听起来就麻木许多,要是哪个场面上缺了这种声音,还不习惯呢。宾馆王经理快步走来,看到他停下,问了声秘书长好。田家耕点点头,嘴巴呶了呶,示意领导在里面。王经理浅浅一笑,收胸挺腹,热情地推开门。田家耕离开走廊,轻步来到后堂。后堂里正在热火朝天做准备,田家耕盯住远处凝神备菜的申有志,静静地看着。
这天酒喝得相当猛,田家耕压根没想到,市长万庆河会放开来喝。他还想着万庆河只会意思一下,然后就把喝酒的任务交给他。哪知敬酒结束后,万庆河第一个摔开胳膊,说今天高兴,两位大记者能到南州来,为南州鼓与呼,这酒怎么也得喝热闹。并且声明自己输了不让田家耕代,他干吃净拿。黄主任一听万庆河这样豪迈,马上响应:“好,都说市长是酒神,我还从没领略过酒神的风采,今天我要大饱眼福。”曹妹坐在万庆河边上,不说话,目光莹莹地看着万庆河,像在欣赏一幅画。黄主任是高拳,省报这帮记者,喝酒方面没一个不逞强的,量当然也不小,要不怎么能称吃遍四方喝尽天下呢。万庆河第一个跟黄主任过招,居然输了,田家耕下意识地起身要端杯子,黄主任立刻叫停:“市长的话也敢不听,难道你这个酒仙真比酒神还大?”田家耕的手蓦就缩了回来。
在南州官场,田家耕被尊称为酒仙,酒神之名却被市长万庆河享用。多的时候,有人想攻击他们,就拿“仙”跟“神”说事,故意挖苦田家耕想凌驾于市长之上,弄得田家耕想给万庆河代酒都不敢。万庆河却不在乎黄主任这番话,哈哈一笑,抓起酒杯道:“当然是酒神厉害,他那个仙,还是我封的。”说着将四杯酒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给黄主任看。万庆河喝酒很少出这动作,这动作多少带点警告别人的味道,不礼貌,一旦出了,就表明这场酒他要往扎实里喝。果然,接下来,万庆河就拿出酒神作派,一路过关斩将,横扫全场,连罗骏业也没放过,好在他事先有言,罗骏业的酒输了可以转让给别人,不强迫,但罗骏业哪敢转让,未等田家耕伸过手去,自己先抢着喝了。
田家耕想起罗骏业之前交待过的话,心猛然就疼起来。
喝酒当中,田家耕才得知,两位记者这次来,是做一个专访。最近省报跟省电视台合着搞了一档节目——《直击民生——市长访谈录》,第一站就找到万庆河。当然说找到有点牵强,也是人家记者客气,真实情况肯定是万庆河动用关系把人家“抢”来的。任何节目,只要你能上第一档,就证明你比别人有魅力,也有号召力。其实号召力远比魅力管用,下面的书记市长都争这个,再加一个影响力,这官就很有滋味很有希望。而这力那力都需要媒体鼓吹,要不这些节目主持人或记者怎么会如此受重视。万庆河这次做节目时提出一个新观点:不做明星市长,要做平民市长。一下让两位记者找到了话题,田家耕也暗自感叹,万市长就是会“创新”,也敢“反叛”,明星市长是省里另一个市长提出的口号,那市长为此还当选过一次媒体选出来的“明星市长”,结果不久就东窗事发,现在进了监狱,成了另一道菜,供人们在酒桌上当佐料。
万庆河开了一个好头,气氛因此而热烈。黄主任接着打了一个关,一路凯歌,万庆河都要输的人,别人当然不会赢,这叫心照不宣,黄主任吃得也是这一口。过完嚷着让秘书长罗骏业过,万庆河说骏业就算了吧,身体不好,平时不沾酒的。没想罗骏业说:“既然市长和主任今天兴致这么高,我就尝试着划几拳吧,划哪算哪,实在过不去,也请黄主任和曹记者原谅。”黄主任说:“强将手下岂有弱兵,秘书长是真人不露相。”一直不说话的曹妹突然帮了腔:“我怎么听说秘书长还有一雅号,叫酒魔来着,今天也让我们开开眼吧,仙和神都有了,我还没见过魔呢。”一语说的罗骏业红了脸,忙拱手作揖:“饶了我吧,那是以前,人年轻,不懂酒,乱喝狂喝,结果喝出一身病来。”
“是么?”曹妹轻轻问了一句,垂下头去,目光鬼怪地望住罗骏业,久长地不挪开。
田家耕暗吸一口冷气,这丫头,看似天真实则狠辣啊,还不知她下一步演什么戏呢?
谁都知道罗骏业曾经做过酒魔,不但能喝,而且能喝出不少花样不少插曲,不过那是做教委主任的时候,按他的说法,他一年能喝掉一吨多,这不假,但他三年喝回来一个亿,为南州教育界改造了二十多所学校,新修了五十幢大楼!喝得省教育厅和财政厅都求饶。
罗骏业最终还是过了一关,田家耕这次没客气,一等罗骏业输,立马就抢杯子,算是保护了罗骏业一把。
**是在申孜过关时真正起来的,申孜这天的任务相当明确,就是当陪客。但这女人不知犯了哪根神经,居然真跟曹妹吃起醋来,两人都想在万庆河面前争宠,万庆河又不向着她,后来还真就保护起曹妹来,曹妹一输,他就抢着喝,完全没了市长那份威严。申孜起先还能管住自己,连着十几杯下去,酒精就让她飘起来,结果她跟曹妹较上劲,非要猜二十四拳。先是玩石头、剪子、布,后来不过瘾,又改成老公、黄脸婆、小三。再后来居然大胆玩起了领导、小蜜、大帅哥,当着万庆河面,非说领导管帅哥,帅哥管小蜜,小蜜管领导。两人算是棋逢对手,输赢各占一半,但曹妹气势上完全压住了申孜,想必也是有万庆河做坚强后盾。申孜不服,嚷着再来十二拳,到后来就完全失态,不让跟来的人代一杯酒,说非要把市长和曹记者统吃掉。田家耕估摸着她醉了,委婉地劝了她一下,申孜突然来气,冲田家耕说:“干嘛都要向着她,市长护着她,你也护着她?”这话让在座的人都吃一惊。万庆河表情动了一下,又装没事似地说:“看来今天的申总豪情万丈,好,让曹记者代我猜拳,输了我喝。”
“真的,您可不许耍赖!”申孜完全失控,田家耕再次瞪她一眼,申孜已经伸手挑战。深藏不露的曹妹突然开了杀戒,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猎手,就等猎物上勾。她浅浅一笑,说了声:“姐姐手下留情啊。”然后又冲万庆河妩媚一笑,两人就交了手。
申孜大败。曹妹没给她任何机会,干净利落,一气给了申孜十二个零,申孜喝得哽哽的,真是咽不下去了,端着酒杯艰难地坐那儿,眼里直冒金花。田家耕瞅瞅曹妹,再瞅瞅万庆河。谁也不知道这天的万庆河怎么想,平常他对申孜还算客气,有时酒场上也挺照顾,但这天完全不像。冷冷地坐在那,什么也不说,只是用目光逼迫着申孜。田家耕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援助之手伸过去。
申孜喝完最后一杯,猛地捂着嘴跑开了,样子又狼狈又滑稽。酒桌上爆出一大片笑,仿佛他们合伙完成了一个壮举。
田家耕后来才知道,万庆河这天是成心想出申孜的丑,原因可能涉及到南华集团一些事,也可能跟南华无关,是他跟申孜个人之间的恩怨。但有什么恩怨呢,田家耕想不明白。
酒局结束送走两位记者,万庆河说:“这个申孜,怎么能喝醉呢,客人没醉,她倒先醉了。”又道:“老田你辛苦一趟,负责把她送回家。”两位一同来的南华中层忙说不必,他们会照顾好田总。万庆河白了两人一眼,跟罗骏业走了。田家耕四处找不到申孜,以为她提前回去了,后来却意外发现她在另一包厢里。
田家耕推开包厢时,申孜还躺在沙发上。半个身子依在宾馆餐饮部经理申有志怀里,嘴里喃喃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包厢灯黑着,外面的灯光透过窗幔打进来,隐约显示出两张缠绵着的脸。田家耕吃了一大惊,差点就失声叫出来。听见门响,申有志慌张地推了申孜一把,看清进来的是田家耕,紧忙起身道:“是……秘书长啊。”
田家耕脸猛一下就黑了,没法不黑,近乎愤怒的目光盯在申有志脸上,申有志吓得发抖,强打精神道:“田总她……喝醉了,倒在卫生间,我扶她休息一会。秘书长……”
“是么?”田家耕扭过目光,他不想看到申有志那张撒谎的脸。谁知这一扭,偏又看到沙发上衣衫不整的申孜,心里的火更大,体内的酒精也发作起来。
“马上让她离开!”田家耕不可遏止地喊了一声,他的暴怒吓坏了外面候着的南华公司两位中层,也把迷迷糊糊的申孜吓醒了。两位中层慌忙跑进来,搀起申孜,一边跟田家耕说对不起,一边搀着申孜往外走。
申有志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看不出他是害怕,还是失望。直到田家耕恨怒地骂他一声:“滚!”他才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包厢。
往回走时,田家耕感到自己的腿很沉,近乎迈不动,心也很沉,沉得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丢在何处了。
这晚田家耕没睡着,脑子里反复闪着包厢中看到的那一幕,特别是申孜畅开着的胸部,那里乱七八糟一片,白晃晃的刺眼,分明又带着**过的痕迹。
带着**过的痕迹啊。
怎么会这样?!
半夜他把妻子叫醒来,没头没脑地说:“该考虑给有志成家了,他今年二十七了吧?”
安小桥睡眼朦胧地说:“你说什么啊,半夜三更的,成家也不由我和你说了算。”
乌岭那边的考察团说到就到,这次是由乌化集团副总经理李达带队,同来的除乌化集团几位专家和顾问外,还有乌岭市一位副市长及市政府秘书长温久恒。
田家耕跟温久恒算是老关系,得悉久恒同志要来,紧绷着的心稍稍松了些。看到温久恒那一瞬,田家耕眼里闪过一道光,那道光只有他跟温久恒懂,那是他们这个级别或这个层面上的领导特有的一种目光。信任、理解、还有彼此间的问候与关心。李达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七,曾在部队上工作,转业到乌化集团后,先给白慈光当助理,那时白慈光还不是党委书记兼总经理,白慈光很欣赏这位军人,一等自己坐上一把手宝座,第一个就将李达提携到班子内。这些年李达进步很快,眼下已是乌化集团三把手,事实上说话比二把手还管用,因为他说了某种程度就等于是白慈光说了。乌岭跟南州的合作,前期工作都是以李达为中心来展开。官场排名是门很深奥的学问,也是官场特有的文化之一。表面看,不论企业还是地方,排名早已成为铁定的规矩,尤其开会或新闻报道,绝对不能出错。但更多时候,排名却只是一个象征,并不代表你在单位或地方的实际地位。李达就是最具代表性一个例证。
万庆河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宾馆迎接,市委书记高原不在,昨天下午去了省里,省委召开紧急会议,安排部署下一阶段反腐倡廉和党风建设工作,据说又要在全省掀起一场反腐风暴。走前特意叮嘱万庆河,乌岭考察团来一定要接待好,要拿出百分之百的热情,要主动、积极、诚恳。高原这六个字便成了接待方针,万庆河在电话里向有关部门做了传达。
跟在万庆河后面的,是南华集团总裁江南华还有副市长关键他们。申孜也来了,但她没敢显眼地插进去,像一朵开在远处的花,只把香气或艳然送给客人。
田家耕觉得今天申孜还算知趣,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可目光刚跟申孜一对,马上又分开,那天申孜留给他的那一幕太过沉重,也太过惊险,他还没缓过劲来呢。
打完招呼,一行人簇拥着李达他们往宾馆去。这次住宿安排在南州宾馆,书记高原同意了的。里面一应事儿都已安排好,汪科长跟两位女同事正恭迎在门口,万庆河手里已经握着李达房间的钥匙。田家耕没有跟进去,他到停车场,指挥着将车停好,跟宾馆保安特意嘱咐几句,然后亲自请司机们到休息室喝茶。这也是田家耕一大特点,别人搞接待只盯着领导,他不,细心周到地盯住每一个人,尤其领导司机还有秘书,让人家觉得他特温暖。按他的话说,就是把容易遗忘的角落盯紧,接待工作才能滴水不漏。去年省财政厅长来南州考察,中间参观时突然找不到他,还以为他太累,趁参观时间溜回去睡觉了。其实没,后来才知他去干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财政厅长来时带着自己的小姨子,说正好来这边玩,顺道让她见见世面。小姨子当然不能跟着去参观,但也不能让人家闲着。田家耕就陪她去逛街购物,在南州最大的金店耽搁了近三个小时,项链、手镯、手链挑了一大堆,挑得小姨子心花怒放,直夸田秘书长心比女人还细,怪不得书记、市长这么喜欢他。财政厅长本来只打算给南州两个项目拨扶持资金,就因小姨子高兴,一下扩大到六个,追加了将近三千万。高原兴奋地问他,怎么知道人家小姨子喜欢那些?田家耕说了一句让高原沉思良久的话,他道:“接待这活,考验的就是人的眼力,啥人好啥,应该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说到这,觉得有点自夸,忙改口道:“再说了,厅长不会白带小姨子来,要是这项工作做不好,我是不称职的。”高原后来开玩笑说:“老田眼睛毒啊,我们都得小心,甭让他一眼看穿了。”吓得他连忙检讨,当时也在酒桌上,田家耕一气喝下去三大杯酒,说是给领导赔罪,以后再也不敢乱夸海口,其实内心里只是想让高原把那些话忘掉。
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啊。对下面人来说,如何说话真就成了门大学问。
当天下午是欢迎宴,南州市政府在家的领导都来了,市委那边来了两个常委,宣传部长跟统战部长。这规格,也算是很高的了。李达再三强调,这次不喝酒,一杯也不能沾。万庆河开玩笑说:“李总不喝酒,一身功夫岂不白废了?”李达笑说:“哪有功夫啊,我要是能被人称为酒神,天天跟市长您喝。”
话虽客气,酒多少还是要喝的,无酒不成宴嘛。特供茅台打开,万庆河代表南州给乌岭客人敬酒,田家耕这天充当斟酒员,掌着酒瓶恭恭敬敬跟后面。李达知道田家耕不是等闲之辈,在他心目中,田家耕不但酒量吓人,酒技或花样更是骇人,在酒场上他像魔术师一般令人敬畏。官场喝酒往往藏着阴招损招,毒招辣招也有,没有一次酒局是干净透明的,公平两个字根本不存在,就跟官场竞争一样。话说得都很暖很开心,一旦使起招来,却令你应接不暇。李达记得担任副总经理后第一次来南州,就是万庆河摆的酒局,那时他趾高气扬,心怀天下,感觉人生没什么可惧怕的,因此酒也喝得猛,喝得**四射。结果第一次就让万庆河灌得爬下,彻底不能动了。后来他回想,感觉自己的酒量跟万庆河没多大悬殊啊,万庆河喝那么多,屁事没有,自己怎么就不省人事了?琢磨来琢磨去,猛然醒悟,上了田家耕的当!田家耕那时还在下面当县长,那天正好万庆河把他叫来了,让他充当的也是今天这角色,手捧酒瓶恭恭敬敬给大家斟酒。李达当时小瞧了田家耕,后来才明白田家耕玩了换酒术,万庆河喝下去的是白开水,李达灌肚子里的全是酒。这种伎俩在乌岭他们也用,事先准备好酒瓶,装进白开水,由特定的服务员捧着,只准给自己人斟,不许错斟给客人。但这种把戏很容易被人识破,一旦露陷场面就不好收拾,官场中这种喝法算下下策,实在没别的招时才用。可田家耕玩起这套来却纯熟得不得了,你根本判断不出他什么时候捧的是酒什么时候捧的又是水,你监督时他斟给你的绝对是酒,你稍一疏忽,白开水就会体体面面喝进自家领导肚子里。后来酒场遇见,李达专门盯过田家耕,甚至每瓶酒都由自己先检验,然后再交给田家耕,但还是能让田家耕钻到空子。这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李达笑眯眯地望住田家耕,啥也不说,就那么望着,酒杯端手里,却不急着饮,等田家耕说话。田家耕懂他的心思,态度非常诚恳地道:“李总是怕我作弊吧,要不今天这差事我不做了,换人?”李达哈哈笑道:“不,我还是觉得田大秘书长做这事放心。”说完跟万庆河一碰,万庆河也听出些意思,笑道:“要不今天咱俩换着喝,免得你喝醉又骂我们犯规。”李达说:“我倒是想换了喝,但胃不允许啊,这样吧,等经济圈建成,你把田秘书长换给我,到那时我们放开来喝。”
“这么快就挖我墙角,你狠啊。”万庆河幽默一句,又道:“干脆你把我挖走好了,给你当跑腿的。”
李达也不客气,居然说:“跑腿不必,给我当专职陪酒员。”
万庆河并不介意,笑说:“不干,三陪我干不了,我这人没献身精神。”
“我就知道市长只会让别人献身,你牺牲一次又何妨,也是为革命工作嘛。”李达话里明显有了坏意。万庆河笑得更畅,他们之间开这种玩笑是常事,互相攻击互相揭露,完了哈哈一笑,都当酒一样吃掉了。
“我不是总经理,总经理才天天让别人献身呢。”万庆河回击一句,目光下意识就往李达带来的女部下身上看。女部下三十多岁,乌化集团分公司经理,人长得饱饱满满的,还不见累赘,恰到好处的丰满,容易让男人们产生联想。女部下脸一阵羞红,但并不是真羞。女人在这种场合,有两种作用,一是供首长们调侃,活跃气氛,二是起润滑剂作用,让酒场气氛更滋润。
李达和万庆河两人说笑中就把场面弄热闹了。
这天的酒喝得恰到好处,彼此敬过后,李达说不能再喝了,工作还没开展,如果喝得人仰马翻,回去交不了差。万庆河也不敢蛮战,毕竟是接风宴,意思到了就行,再说书记高原不在,凡事他都得多留心眼,合作还未开始,一切都充满变数,他这个市长,要时刻保持清醒。
谈判很快展开,前两天进行得有条不紊,都是按事先定好的大盘子往下走,田家耕略略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李达的份量,更知道李达这次到南州的重要性。某种程度上,李达是为白慈光打前站,也是为南乌合作打响第一枪。
这一枪要是打出问题,怕是后面的合作……
算了,不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田家耕忽然发现,最近老是思想抛锚,想不该想的问题,当县长时那种感觉扑腾扑腾的,直往上窜。不是好事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每个官场中人必须遵从的原则。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他暗自提醒自己,千万别犯错误,别多事,把思想收起,把心也收起。你现在是伙夫,是酒具,是别人饭桌上一道供消遣的菜!
这天田家耕没跟李达他们一同去,省里又来一拨人,招商局的,督查南州去年招商引资项目落实情况。人还没到,陆乙春就将电话打了过来,请示怎么接待。紧跟着,副市长关键的电话也来了,让田家耕做好准备,还讲了一大通这次督查的重要性。田家耕多少带着不耐烦说:“市长安排吧,怎么安排我们怎么执行。”关键听出了田家耕的证据,不高兴地说:“秘书长听上去有意见啊,是不是觉得他们不该来?”田家耕只好道:“我哪敢这么想,我是说具体怎么接待,请市长明示。”关键一听他态度还行,转弯转得快,慢条斯理道:“按规定来吧,我也不能搞特殊是不?”
接完电话,田家耕想了想,这事还得当回事,不能让关键挑刺,更不能留下口舌。现在情况不比以前,以前接待是他一个人掌控,现在多了一个苏景文,他得处处小心谨慎。于是跟陆乙春联系,问清来的啥人,主要领导有几位,随后就去宾馆安排。
到了梅园,见苏景文提前来了,正忙着跟梅园李经理做交待。田家耕在边上等了会,等苏景文交待完,才装没事似地跟他打招呼:“你来得倒是早,怎么样,都叮嘱过了吧?”苏景文像是才发现田家耕一样,嘴上客气道:“哎呀,我以为你今天要在宾馆陪乌岭贵客,这边的事,就想提前替你张罗了。”
田家耕说:“怎么是替我张罗,老苏你又跟我客气了。”
一听田家耕改口叫老苏,苏景文那张脸马上变得难看。“看来大主任不高兴了,我这心操的,老是操不到地方。”他笑了一声,又道:“都怪水爱莲,谎报军情。”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田家耕更是莫名其妙,但他没跟苏景文计较,步子一迈进了云水厅,落实细节去了。苏景文还站在那里,有点不甘心,田家耕怎么能改口称他老苏呢?正僵着,招商局副局长水爱莲花枝招展地来了,水爱莲并不知道田家耕也来了,远远就说:“大领导啊,今天可要仰仗您呢,关市长给我下了死命令,如果把蔡局他们招待不好,我可就要被踢出门了。”水爱莲还想说什么,苏景文忙给他使眼色,嘴巴鼓园了劲儿往厅子那边示意。水爱莲这天不知是怎么了,有点提前兴奋,居然没看到苏景文的暗示,声音更高地说:“今天酒桶子不来吧,他一来,我这边就没劲!”
这话恰恰让里面的田家耕听到。不少人在背后叫他酒桶子酒罐子,还有人更直接,叫他酒皮,田家耕都能接受,但招商局领导这么叫他,心里,就不是滋味。水爱莲也算是招商局老人手了,田家耕当一把手的时候,她是投资促进科科长。田家耕自认为对她不错,水爱莲从科长提拔到副局长,还是他在任时完成的,中间用了不少力。但他总感觉,这女人对他有敌意。
他把目光稍稍往这边移了移,就看见苏景文正猴急地制止水爱莲。田家耕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低头查看了一番卫生,将没有摆正的一套餐具摆正,从另一道门里出去了。
天气不知啥时候变阴了,刚才来时还艳阳高照,这阵,突地给阴了。云从老远处飘过来,压住了顶,雨要来了。田家耕感觉到一股凉意。他的身体并不是铁打的,跟秘书长罗骏业一样,也是一身毛病,不过对他们来说,身体什么时候都是次要的,尤其同僚面前,更不能说自己身体不行。
硬朗着呢。这是他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另一边,副局长水爱莲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正冲苏景文吐舌头,脸上的惊慌告诉别人,她还是很怕田家耕的。这也是官员们共有的一个毛病,在背后,他们几乎没怕的,敢对任何人说三道四,一旦说出的话不慎进到不该进的人的耳朵里,心里那个慌,就怎么也压不住了。
苏景文体贴地一笑,说了句让水爱莲既放心又不放心的话:“你这张嘴啊。”
省招商局带队的是一位姓蔡的副局长,叫蔡江华,在省局排名第二,仅次于局里一把手。一同来的还有一位巡视员两位副巡视员,加上两位处长,可谓阵容强大。蔡江华在省局算是实力派,此人在官场有根,也有叶。根便是他有靠山、有背景,省里排名第三的副省长冯光烈跟他出生在同一条江边,蔡江华的成长,自然就少不了冯副省长的关心与扶助。这都是公开的秘密,瞒不了别人的。所以他下来,就比上次来的那位副局长待遇要好,接待规格自然也就高。副市长关键跟蔡江华,关系非同一般,两人既是老乡又是同学,更重要的,又都是被他们尊称为“老大”的冯副省长的老部下。官场越来越闹得跟旧时的武林一样,这个帮那个派,这个系那个宗,眼花缭乱,令人目不暇接。所有这些关系中,最可靠的莫不过两种,一是地域联系起来的情感,俗称老乡派,蔡江华关键跟冯副省长,就算这种。另一种,就是长期工作中建立起来的上下级关系,一个扶持一个,一个提携一个,久而久之,就有了鱼与水的感情。这两种关系,田家耕都没有,这种缺失很致命,关键时候,会让人底气不足。
田家耕冲已被浓雾锁住的树林打了几拳,每每想起这些,他就有揍人的冲动。其实他这辈子,还没揍过一个人,这也是他性格的悲剧。一个不敢出手的男人,混到今天这地步,已经很令人欣慰了。你不揍人,便被人揍,这是铁律,谁也难逃此劫。比如水爱莲,凭什么敢对他说三道四,不就是他太没血性了嘛。
哦,血性。田家耕重重叹了口气。
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陆乙春打来的。陆乙春说,她不能参加晚上的宴会,请秘书长务必招待好省局领导。田家耕吃了一惊:“来的是你的领导,你怎么能缺席?”陆乙春那边很忙,只道了句:“真是来不了,突然遇急事,情况十分特殊,完了向秘书长汇报,接待的事,就全交给您了。”她用了您,田家耕抱着电话,有几分茫然。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陆乙春肯定不会缺席,这点把握他还是有,毕竟来的是省局领导啊。可到底能遇什么事呢?
这天的接待宴田家耕基本就是闲角,一来因为陆乙春缺场,他的兴趣起不来,对省里一干人,也缺少必要的热情。二来,关键也没指望他能唱出什么好戏,索性拿他当跑腿的,让苏景文和副局长水爱莲唱主角,他压阵,这出戏倒也唱得精彩。尤其水爱莲,一开始还有几分别扭,放不开手脚,后来在关键副市长的再三鼓励下,负担全丢,像一朵睡莲,真就开放了。
水爱莲这女人,工作能力如何暂且不说,接待这方面,真是具有天才。再冷清的场子,只有她出场,必能搞得红红火火,热闹非凡。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段子讲得好,黄中带红,红中透黄,不该显山露水时,藏得严严实实。到了该露该显处,怦然开放,一下就把气氛调动起来。今天在座的大都是男人,哪个男人不希望酒桌上有这样一个女人?陆乙春也能讲段子,但陆乙春讲的段子远没水爱莲的性感,更没水爱莲那般煽情。水爱莲不只是用嘴讲,更多时候,用肢体来讲。丰腴的身体、半隐半显的**配上她丰富多彩的表情,还有时不时地朝男人们撒一下娇,这酒局,就演成一出戏了,不疯都不行。
果然,三瓶过后,省局副局长蔡江华已经抓着水爱莲酥软的玉的手,左一声妹右一声妹叫开了。水爱莲呢,也不回避,更不扭捏,顺顺当当半偎在蔡局怀里,叫着蔡哥哥,将喷着香气的酒杯送到蔡江华嘴上。关键在一边起哄:“水局长,南州工作这次能不能过得了关,全靠你了。你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蔡局这道关攻下啊。”
水爱莲半推半就地抬起头,望住关键:“市长下命令,我就往前冲,爱莲今天豁出去了。”
蔡江华假惺惺推了一把水爱莲,手实则将水爱莲搂得更紧,脸几乎要贴着水爱莲丰腴的胸了,嘴里却说:“美人计,市长跟我用美人计,我们要小心啊。”脖子一仰,又将水爱莲敬他的一杯酒咽下。手顺势在水爱莲丰腴的胸上捏了一把。关键哈哈大笑,每每看到这样的节目,关键由不得地就要兴奋。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嘛。好事成双,水局长你大方点嘛,又不是小姑娘,怕啥,蔡哥哥可是真疼你哟。”关键越说越露骨,一双眼睛贪婪地盯着几乎被蔡江华撕开的那对酥胸。
“市长坏。”水爱莲娇嗔一句,又捧杯,蔡江华就越发放肆了。
田家耕成了无用之人,这样的热闹,他是凑不来的,不习惯,也没这爱好。这时他才明白,关键叫他来的目的。关键这人有个嗜好,就是爱拿别人开涮,尤其他不喜欢的人。看似很关心很尊重地将部下叫来,又不让融入到气氛中,故意晾晒一边,坐冷板凳。时不时地,还要吆喝上两嗓子,让田家耕做这做那,包括给水爱莲杯子里续水,这阵也是田家耕的工作了。
田家耕坚持了一会,后来见他们闹得越发疯,蔡江华已经完全把手伸到水爱莲怀里了,水爱莲充满勃勃情欲的美胸大胸,已经在释放一种信号。他默然起身,不为人注意地离开。心里掠过一道暗,似乎明白陆乙春突然不来的原由。穿过楼道,快要走出宾馆时,忽然又记起一件事,踅身去了后堂,叮嘱后堂经理,关键副市长酒后爱喝酸鱼汤,千万别把这道程序给忘了,要提前炖,加根长白山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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