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孜那天终是把所有内幕道给了田家耕,原以为,田家耕听完,会欣喜若狂,会对她大加赞赏。甚至会急不可待地跟她核实一些事情。可是没有。田家耕听得倒是很认真,申孜说到要紧处,田家耕还会不自禁地凝起眉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等申孜说完,田家耕忽然叫嚣了一声:“糊涂!”接着就凶狠地批评道:“你脑子太简单,你以为你是谁,能反天?”
申孜张口结舌,胸脯起伏着,一双眼里充满困惑,内心更是纠结得要死。
“把这些都忘了,统统忘了!”田家耕恨恨丢下一句,起身,抓起酒杯,一仰脖子将杯中酒饮下。回过目光,痴痴地望住申孜。这一刻,申孜在他心里是有份量的,从来没有产生过的情感,这一刻忽然有了,而且很复杂。
女人不易啊,想做点事的女人,更不易。漂亮而又想做事的女人,这个世界上,路就少得越发可怜。
田家耕叹一声,道:“今天对我说的话,不能对任何人谈起,这是原则。另外,告诉那个姓曾的女人,让她永远别回来。”他的脸色依旧阴冷着,话几近残酷。但是他的内心,却成了另一个颜色,说到这儿,他端起茶杯,怀着深深的伤感,喝一口茶,借以平息自己,但他真是平息不了,太难了。最后他说:“当然,如果你们不想活命,那就请便!”
申孜彻底垮了。没人能打败她的,她一向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谁能打败她了。可是这天,她垮了。
他怎么什么事都明白,什么事都能看到底,他只是一陪酒的啊!
田家耕走后很久,申改还傻在那里,迷迷茫茫一片。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啊?难道江南华,真不是她一个女人碰得的?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
申孜双眼泪涌!
田家耕突然加快了速度,以前速度两个字,跟他是无关的。市政府这幢大楼里,他田家耕是最最悠闲自在一个人。可现在,田家耕像一个被鞭子追赶的陀螺,转得慢一点都怕出事。
申孜那番话彻底震撼了田家耕,幸亏他找了申孜,不然,祸乱就闯大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申孜,以为靠一些内幕就能扳倒某个人,太幼稚了。那不是内幕,那是超级炸弹!
还好,她只是装在心里,没说出来。田家耕真是不敢想,假如申孜和那个姓曾的女人,一冲动将这些消息曝出去,南州会成怎样的乱局?粥在锅里它永远是粥,粥要是泼出去,就不再是粥了。
会引来一大堆鸡抢食!
田家耕紧着将申有志叫来,说:“你回老家一趟,多呆些日子。”
申有志不明就里,问:“回老家做什么?”
“让你回你就回,问那么多干什么?宾馆这边我打招呼,对了,这次不是你一人回,要把申孜也带上,听见没?”
申有志越发惊讶:“叔,把她也带上?”
“一路上你要看管好她,不许上网,不许乱打电话。到老家后,规规矩矩呆着,哪也不许去。啥时回来,等我电话!”
申有志这才感觉到不对劲,田家耕刚才说,还以为是答应他跟申孜的婚事了,正要高兴呢,又听田家耕如此叮嘱,脸马上难看起来:“叔,到底出了什么事,申孜她……没惹事吧?”
“糊涂,你们都糊涂!”田家耕重重拍了下桌子,语重心长道:“有志啊,做人要守本分,俺上田村的水,不是让人糊涂的,但也绝不是让人没原则地精明。精明是毒药,你们这种精明,是把自己送上死路!”
“叔……”申有志脸色越发难看,申孜已经告诉他,跟叔说了什么。叔的态度让他明白,他们闯祸了。
“有志啊,叔送你三个字,人活着,不能沾这三个字。”
“叔您说,有志听。”
“贪,狠,痴。”
半天,申有志点点头,其实他没懂,要懂这三个字,太难了,他现在急于想知道的,是叔到底要怎么样申孜?
“你带她到上田,她要是能安稳呆一个月,你娶她,叔同意。”
“真的?!”申有志脸上大放异彩,哪知田家耕跟着又说:“就怕她连半月也呆不了,到时可别怪叔狠。”
田家耕这样做,既是为南州考虑,更是为老田家着想。申有志中毒不轻,完全被申孜迷惑了,这点田家耕能理解,一个乡下小子,说穿了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的那些,都不能叫世面。在媚惑百态的申孜面前,申有志当然被迷得魂不附体。让他去乡下清醒一下吧,只有到了乡下,申孜的许多毛病才能露出来,到时,申有志就会看到另一个申孜了。这是其一。其二,他必须把申孜“请”出南州,这人不能继续留在南州,尤其现在。她留着,随时会出乱子。田家耕一方面从申孜嘴里证实了要证实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懂了书记高原为什么在南乌合作上前怕虎后怕狼。
各种利益的平衡!这才是关键。高原平衡不了,更怕因为合作,把以前许多没曝出光的东西曝出来,那样,他这个书记就当到头了。迫不得已,高原才寄希望于万庆河,想让万庆河不露声色为他处理好一切。万庆河显然错解了高原意思,以为高原不想推进南乌合作。两位主要领导这次把路走岔了,怪不得会惹出这么多事。还有,不管高原还是万庆河,怕都没把申孜当回事,同样,也没把莫晓落当回事。而这两个女人如果处置不当,南乌合作就会下成另一盘棋!
打发走申有志跟申孜,田家耕又把自己当县长时的秘书叫来。秘书姓丛,叫丛国敬,田家耕被撤掉县长职务后,秘书丛国敬也跟着倒霉,在县里闲呆了半年。后来田家耕找市公安局副局长老高,动用关系将丛国敬调到了市局。小伙子很努力,人品又过硬,没出一年,就提拔了。这两年田家耕偶尔有事,还是找小丛办,放心,也顺手,能准确理解他的意图,办事又不张扬。上半年市公安局搞竞聘上岗,丛国敬成了经侦科科长。
田家耕让丛国敬去一个地方,无论如何找到曾真真。
“找到后跟她说两件事,第一,把手里东西全销毁,一样也不能留。第二,这辈子再也不能跟申孜联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回到南州来,彻底忘掉这个人,忘掉南州。”
“她要是不听呢?”丛国敬问。
“你把这个给她!”田家耕交给丛国敬一样东西,是个U盘,上面有两段视频,一段是曾真真在江南华别墅里,跟省里某行长翻云覆雨欢爱的场景,曾真真是喝过药的,特别兴奋。另一段更早,视频上的男人更令人生畏。田家耕看时,不知出了几身冷汗,后来实在是恐怖,没敢看完。
据给他U盘的江南平说,那次是他奉弟弟江南华江总旨意,带曾真真去省城。梁副省长视察南华工业园区,一眼就瞅准了曾真真,走时,抓着江南华的手,意味深长说:“江总了不起啊,南华集团人才辈出,个个是精英,这么下去,前景无限,前景无限啊……”
当时南华正在运筹上市,很多关系都由梁副省长帮着疏通。江南平是带着重托去省城拜见副省长的。
“这里面的规则,想必秘书长也知道一些,许多事,企业很是无奈。”江南平说。
“我这个弟弟,太膨胀太自以为是,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就万分安全,可他哪里知道,这种东西越多,危险也越多。他在玩火啊……”江南平长吁短叹,“我真担心,哪天一睁眼,他不见了,他会把自己玩死。”
玩死两个字很重,透着某种说不出的悲凉。可见,不管是江南平还是江南华,都意识到某种威胁。不威胁才怪。
“为啥要把这东西交给我?”田家耕那天非常郑重地问江南平。江南平思考了一会道:“我想来想去,能帮他的,也就秘书长您。别人,都是吃他的。”
吃他的!
田家耕真是被这句话击中了。所以急着让丛国敬去找曾真真,是怕年轻气盛的曾真真做出什么出格事来。江南华不会做,他是老江湖,内心清楚得很,江南平也不会,他没道理做。曾真真却说不定!
安排完这两件事,田家耕开始着手宴请莫晓落。这是他要下的第二步棋,接下来,还会有第三步,那就是张欣。
他必须面见这个人!
这三步要是走好,田家耕手里就能握住不少牌,化解掉无数风险的同时,也为自己赢来足够大的空间。他很庆幸,能在浑浑沌沌中,重新认清自己的方向,调整自己的脚步。更能在不知不觉间,同申孜江南平这些人建立起这些关系。尤其江南平,主动向他畅开心扉,说出那么多,真令他感动。
他就更没理由不把下面两步棋下好。
这事不能向万庆河汇报,也不能跟别人提,必须默默去做。
说了,就是工作。不说,则是他的一片苦心。
工作换回的,顶多是肯定。把心交出去,则能换回一颗心,不止一颗。
可是接下来宴请莫晓落,却出了问题。这点田家耕倒是没想到,以为自己出面,莫晓落就会给面子。哪知将电话打过去,莫晓落先是装不知道他是谁,等他自报家门,莫晓落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田秘书长啊,失敬失敬。”再请她吃饭,莫晓落说:“哎呀秘书长,您这可是难为我了,我一小小的烧火丫头,哪敢劳秘书长请。再说最近工作真是忙,就算有山珍海味,也没口福啊。”
话是客气,但听不出一点客气的意思,相反,田家耕感觉有一股强烈的拒绝在里面。又将电话打给温久恒,温久恒笑说:“碰钉子了吧,你也太直接了,我都不敢直接打电话请人家。”
“是吗?”田家耕这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官场宴请,更讲究门当户对,电话并不是随便能打给任何人的,跟你职位差不多或是比你低的人,电话约请没问题,只要比你高半个档,这种电话就叫失礼。田家耕想半天,自己职位并不比莫晓落低,再者两家目前又是合作关系,打电话应该没问题。再一想,清楚了,人家拒绝他的理由怕不在职位上,而在职位之外。于是请示温久恒,怎样才能把莫晓落莫总请出来。
“人家不缺饭局。”温久恒快人快语,一句回答了他。田家耕本想借助一下温久恒,让他当中间人,一听温久恒这样说,就明白温久恒也是请不动莫总的。
正在犯愁间,电话又响,是乌岭那边金华打来的。取笑他说:“碰了一鼻子灰吧,你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田家耕多少有些沮丧地说:“是啊,我是自不量力,太高看自己了,谢谢妹子批评。”金华咯咯一笑,说你给省里肖秘书长打电话吧,他要是出面,莫经理这尊神,肯定会乖乖听老大调遣,甭说一顿饭,怕是让她当三陪,她都乐意。
“怎么说话呢?!”田家耕突就来了火,金华这话,说的也太随便。金华笑得更猛:“怎么了老大,这点玩笑也开不起啊,我只说三陪,陪吃陪喝陪工作,是你多想了嘛。”
“正经点,我没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好,好,不开,我严肃还不行嘛?老大你千万甭生气,你一生气,小妹就一点主意也没了,这样吧,你给肖秘书长发条短信,让他老人家出面,这事不就结了?”
“给肖秘书长发短信,你以为我是市长啊。”田家耕显得极不自信,按常规,这种短信真是发不得的。肖立伟是副省长陈国安的专职秘书长,高原他们都不敢随便发短信呢。
“老大,别这么不自信好不,让你发你就发,或许,真管用呢。”
田家耕就按金华说的发过去一条短信,然后忐忑不安地等。二十分钟后,肖立伟短信回了过来,说他已跟莫晓落说了,要田家耕等莫晓落电话。田家耕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肖秘书长这么客气。正暗自庆幸,电话又叫响,以为是莫晓落,接起一听还是金华:“怎么样,这办法灵吧老大?”田家耕听她得意的劲,蓦地醒过神,原来是金华暗中帮他啊。
第二天下午四点,田家耕一直等待的电话才打过来,莫晓落这次显得十分客气:“田秘书长啊,失敬失敬,本该昨天就打电话的,都怪我们这破单位,没完没了开会,开完会又是会餐,一窝蜂地灌酒,到现在头还晕。”田家耕下意识地挤出一堆笑来,对着电话直客气。莫晓落又说:“秘书长您在哪,是不是到了我们乌岭呢,告诉我地方,我马上来接您。”田家耕忙说在南州。
“在南州啊,我还以为秘书长到乌岭了呢。秘书长有什么指示,请讲,晓落照做就是了。”
莫晓落一客气,田家耕反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因为他知道,这客气不是冲他的,而是冲省里肖秘书长,或者肖秘书长背后那个人。两人在电话里假惺惺客套一番,你恭维我一句,我奉承你几句,最后竟奇奇怪怪把气氛搞融洽了。田家耕这才正式发出邀请,莫晓落喜孜孜地答应:“好啊,秘书长一定备了好酒,上次没喝过瘾,这次一定要喝个痛快!”
世上的事,说难了很难,难得你想不出一点辙。说简单了,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关键还在,看你能不能找对人。
田家耕暗自感叹一会,起身,琢磨该怎么接待莫晓落这尊菩萨。这尊菩萨,他得敬好啊——
夜黑下来,不知什么时候,深秋已经来临。街上的梧桐还有樟子树,已经有落叶飘零。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有几片打在田家耕脚上,两片树叶被旋起,打在了脸上。田家耕感叹,时光快得令人惊心,转瞬间,一年又要逝去,可自己的步子,还停留在原地。包括妻子安小桥的事,也好像被蒸发掉,没人再提起。好在这段日子小桥不在,去省城陪孩子,没人在他耳边唠叨了。否则,这颗心,真是难以静下来。人生若梦,田家耕忽然就发出这样的悲来,没一点来由。这个深秋的傍晚,田家耕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内心突然涌出许多。半小时前,他跟市长万庆河有一场对话。原以为还是说南乌合作,没想去了,万庆河只字不提南乌合作的事,倒跟他道了一肚子苦水。原来万庆河挨批了,上周去省里汇报经济工作,被副省长陈国安狠狠剋了一顿。连续两个季度,南州的经济都在下滑,别的市都在高速增长,各项指标较年初定的目标都有大的突破,唯独南州,不但没完成任务,还破天荒地出现了负增长。万庆河解释的理由是南州正在经济调整,不论产业结构还是增长方式,都在发生转变,寻求一种更长久更稳妥的增长方式。陈副省长当即打断质问道:“什么叫稳妥,什么叫转变?增长是硬道理,其他都别跟我说!”据万庆河讲,陈副省长很少这样训人,但这次,几乎是撕破脸了训。“让你主政南州,不是让你退步,不是让你把南州拉下水,更不是让你倒退了还找理由。你给我听好,赶年底如果把数字弄不上去,就别来见我!”
这等于是最后通牒。潜台词就是,数字弄不上去,万庆河就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日子,不好过啊。”万庆河叫苦连连,一边说,一边拿纸巾抹泪。真是泪,绝无半点虚假。看来这次陈副省长骂的话远不止这些,万庆河只是拣了最轻的说。不知啥时候,官场兴起骂人之风,大官骂小官,正职骂副职,一级骂一级,最后骂到老婆处。因为最低那层官员没地方可骂,只能把气撒老婆孩子身上。骂成了官场特色,成了官场又一道风景,啥顺口来啥,怎么过瘾怎么骂,粗话脏话一齐上,恐吓威胁全用上。田家耕就亲耳听到领导对下属骂娘,那场面,震撼人呢。
还是在古坪当县长时,县里搞一项工程,把一批老住户的房子扒了,补偿标准人家不满意,强拆时又砸断了一住户的腿,于是引起上访。田家耕担任县长后,先后三次处理过此事件,但都未处理妥当,最终,在一个雨夜,五十多号人还是涌到了省城江北,在江北省人民政府门前跪下了。第一时间,田家耕就接到电话,没敢做任何犹豫,驱车直奔省里去。等他到时,县公安局长带着一干人也赶到了,同时,南州市公安局林局长带着一干武装特警也到了省城。田家耕还在苦口婆心跟上访户磨嘴皮子,希望他们回县里,有事好好说,别制造这种无意义的群访事件,影响不好。林局一到,不管三七二十一,指挥特警就往前冲。当时已是深夜,江北的夜很黑,灯光又突然间灭了,上访户在政府门前已跪了十八个小时,没吃没喝,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林局带去的都是荷枪实弹的防暴警察,一手持盾一手持棍,那场面,看着都骇人。上访户虽然顽固,但也绝少经历这种阵势。只见暗黑的夜中,防暴特警齐刷刷迈向上访户,在上访户巨大的震惊和抖索中,见一个逮一个,见一双逮一对,逮了就学小鸡一样往车里扔。有不服的,当场就挨了警棍。一片叫喊声中,五辆警车塞满了人。那个断了腿的老者被两个警察拖着扔到了车上,老者发出哇哇的叫声,撕心裂肺,有警察立马拿毛巾堵了他的嘴。田家耕想阻拦,一看林局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忍住了。
上访对象当晚被“安排”进一家招待所,林局命令县公安局去的维稳人员,严加看护,不得出现意外。可意外还是发生,早上五点,发现有两名顽固分子逃出了招待所。得知消息,林局愤怒地赶到田家耕住处,田家耕正在听县公安局长汇报,林局一脚踹开门,也不管田家耕高兴不高兴,对县公安局长破口大骂起来。
典型的国骂,不但把县局局长的娘带了出来,甚至他家祖宗都没放过。最后,林局指着县里局长的鼻子:“想干,立刻给我把人找回来,不想干,现在就给老子脱警服!”说完,白眼仁一翻,狠狠地剜了田家耕一眼。
那一眼剜的,田家耕到现在还觉得心痛。
打那以后,田家耕才知道,上级是可以随便骂人的,打人也行。不久前省里就有厅长将副厅长打得住院,起因竟是副厅长在酒局上不给厅长代酒,让厅长大失面子。而关键前几天在酒局上,也把一服务员打得鼻子出血,原因是他喝酒中间去洗手间,不慎在洗手间摔倒,找服务员理论,服务员不认得他是副市长,顶撞了他。关键顺手一耳光搧过去,打肿了小女孩的脸,还不罢休,将酒店老板叫来,非要老板当场炒掉小女孩。
荒唐的不是生活,荒唐的永远是创造生活的官场。
而现在,万庆河又被副省长骂得丢魂落魄,再三跟他说:“这活,干不了啦,再干下去,我会疯。老田你说,我干错了可以批评,可我没错啊,南州目前这情况,哪能再不顾实际乱往前冲呢,单是这半拉子工程,也够我万庆河收拾几年。可这些话,他们谁愿意听,都在要数字,都在要项目,旧项目活与不活,没人去问,眼睛全盯今年你上了多少新项目,投资多少。这样干下去,我不成砸钱的了?”
万庆河说的没错,南州这些年陷入一个怪圈,年年抓项目,年年不见效益。项目上得越多,地方财政越穷。为什么?因为这些项目纯粹是为上而上,既缺乏调查研究又不从实际出发。其实不只是南州,全国各地都一样。都是为项目而项目,为政绩而项目。当大家被绑到数字上时,一切只能围着数字转。至于这些数字有多少水分,合理性具备不,没人去考虑。投资投资,老板拿来的是项目,银行和地方付出的是支持,换回来的,并不是效益,而是地方长官的前途!可万庆河的忧虑就很没道理,牢骚更是不该。你在这个链条上,别人都顺着某个方向转,偏你不转,想倒转或逆施,可能么?至于说砸钱,就更笑话了。
这年头,哪个不是在砸钱!田家耕忽然踢出去一脚,不幸得很,这一脚不偏不倚踢在了马路牙子上,痛得他呲牙裂嘴。抱着脚痛苦半天,抬头怅望,夜晚的南州忽然间显得很陌生,好像不认识他。灯红酒绿中,田家耕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同时也看到了南州的另一面。
我们活在一个幸福的时代,我们更活在一个不幸的时代。
这个时代,不需要清醒,只需要盲从。那就盲从吧。
天下雨了。雨势越来越大,很快,田家耕被淋得通身湿透。一种从没有过的快意袭击了他,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因为这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程,久长的迷茫后,田家耕终于清醒,自己的未来该朝着哪个方向去走。
是的,金华说的对,人生就是一场风雨里的行走。顺流而上,前程光芒万丈,逆风飞扬,弄不好家破人亡。
后篇
南州宾馆又迎来重要客人。田家耕预想的没错,莫晓落绝不会轻车从简一个人来,有些女人天生就不会低调,她们到这个世界,就为了张扬。田家耕提前跟宾馆经理王永江做安排,王经理似乎有点怕麻烦,或者还有别的想法,跟田家耕道:“要不安排到梅园吧,这么重要的客人,这边接待不起啊。”田家耕臭了一句王永江:“怎么说话呢,有钱不挣,你傻啊,还要不要效益了?”王永江叹气道:“挣那么多钱干啥,反正要改制了,挣了也是别人的,我就想图轻松。”
一句轻松,反把田家耕说的没了词。最近关于南州宾馆的改制,吵得很凶。有人说书记高原在省里就已经答应了人家,体改委主任奉命去了省城,回来就办手续。也有说万庆河想拿南州宾馆做文章,制造点新闻,好给平静的南州弄点波澜出来。更有说,南州几位大老板在南州宾馆改制上咬得越来越紧,谁也不让谁。钱小亨甚至放出狠话,如果南州宾馆落入江南华手中,他全全线撤资。
肥肉就是肥肉,谁也不想放弃。不管怎么改,只要接待两个字在,效益是现成的。
接待就是生产力,而且是最大的生产力!
王永江如此失落,田家耕也能理解,但绝不能纵容。
“现在就溜号,早了点吧?”田家耕话里已有不满。。
王永江却不管,继续道:“溜不溜号都没意思,老了,是该退出舞台了,有句话一直没敢跟主任说,今天大胆说出来,求主任能手下留情,让我退得光彩一点。”
“什么事,说!”
王永江又苦笑一声,战战兢兢道:“也没啥别的,就想走得利落一点。”
“永江你脑子进水了啊,谁说要让你离开——”田家耕长叹一声,忽然就不说什么了。过一会,突地明白王永江话里另一层意思。
“永江你?”
算了,问什么呢。国企正常运转时啥问题都没,平平安安,一旦改制,立刻变得风起云涌,狼烟滚滚,不少国企老总,都在最后一刻翻船,进去了。
王永江是怕这个。
“永江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你心里想什么,这次接待一定要给我打起精神,出半点差错,我都不会放过你,明白不,我再声明一点,这次绝不是开玩笑!”
“主任……”王永江这才读懂田家耕那张脸。
跟王永江安排完,田家耕又找申有志,完全摆出接待主任的威严,扎扎实实叮嘱了一番。其实他们哪里懂,田家耕不把莫晓落安排到梅园,不是梅园不够规格,而是有些东西你必须考虑到。副省长陈国安来南州,从不去梅园。相反,冯副省长到南州,步子从不迈进南州宾馆一步。
哪根藤上的瓜,就该放到哪根藤上去。
做接待如果连这些都搞不清,那你趁早回家抱孩子去。
莫晓落他们到来的前一天,田家耕遇到了喜事。快下班时,市委办打来电话,说高书记让他过去一趟。“书记不是还没回来么?”田家耕问。打电话的是办公室一位年轻秘书,他说:“下午四点回来的,秘书长让我电话请你,书记有事跟田主任谈。”
田家耕撂下电话就出门,下楼时不巧撞见了苏景文,田家耕想躲过去,不料苏景文拿出一张单子,说麻烦主任签个字,这事急办呢。田家耕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是一大堆补品。匆忙中他问:“要这些干什么?”
“市长病了,打针输液不解决问题,得靠这些。”苏景文说。田家耕这才反应过,关键还在医院里,忙笑说:“这点小事,苏主任还做不了主?”
原本是句笑话,也是在推托,哪知苏景文很较真地说:“做主,你让我做主,关市长都做不了主,我一个调研员能做主?”一听话头不对,田家耕不敢多说,掏出笔就想签字,忽然发现上面有两样东西:一箱茅台,十条软中华。
“要这个干什么?”
“我哪知道,市长要的,要是田主任觉得不妥,就去直接问关市长。”
换平日,苏景文这口气出来,田家耕会什么也不说,就把字签了。反正一年从他手里批出去的名烟名酒,也不是小数目。另外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开支,也要从他这里列支。可这天,田家耕突然较了真。
“那好吧,等我问完关市长再批。”说完,屁股一转下楼,把苏景文晾在那里翻白眼。
到了市委,打电话的小秘书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田家耕,热情迎上来:“主任来了啊,领导们都在等您呢。”
领导们?田家耕心里嘀咕了一句,跟着秘书往书记办公室去。
高原办公室三个人,组织部长,还有教育局长。罗骏业歇任第二年,教委改成了教育局,现在的局长姓焦。
“书记……”田家耕冲高原看了眼,目光又往另外两位领导脸上看。
“怎么样,听说莫总要来,你这个大总管,可要把准备工作做好哟。”高原朗声笑道。
“正在尽力做呢,谢谢书记关心。”田家耕谦恭道。
“看,老田现在是不是越来越谨小慎微了,我跟你们说,你俩还不信。哪还有点当县长时的气魄嘛,别人是酒壮英雄胆,我们的老田是越喝越没了胆。”
“书记批评得对,我接受,虚心接受。”
“哪个批评你了?老薛你看看,现在啥话都不能说了,一说就成了批评。”
老薛就是组织部长,他冲田家耕呵呵一笑,道:“是书记把田主任吓住了。”
你一言我一句,开了阵玩笑,高原言归正传。
“坐吧,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碰碰,你老婆的事。”
田家耕心里猛地一动,安小桥?
“你家小桥应该休息好了吧,如果我没记错,在家里差不多两年了吧?”高原嗓门依旧很大,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两年零三个月。”田家耕道。
“这才叫吃空饷,光拿工资不干活,便宜着她了。”高原拿出烟,给薛部长敬。组织部薛部长是大烟鬼,几个常委中,数他烟瘾最大。平日高原是对他禁烟的,办公室更不会敬烟给他,看来今天高原心情真不错。
高原调笑完,薛部长开口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这样的田主任,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想提前跟你碰碰,组织部经过多次讨论,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决定调安小桥同志到教育局工作,具体担任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
田家耕完全没有准备,这话真是把他吓住了。怎么可能呢,教育局,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办公室……
后面谈话如何往下进行的,田家耕完全没记住,脑子里只响着一句话,小桥的工作终于解决了!
当天下午,高原跟薛部长他们去吃饭,要田家耕也一同去。田家耕想急着告诉妻子,借故还有事,竟给推了。高原呵呵笑着,不说话。薛部长替他打圆场:“田主任还急着安排明天的接待呢,我们就不难为他了,让他留点量,跟南乌的同志们喝。”
“也好,那你早点回,记着养足精神哟,乌岭这次要是闹出意见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田家耕如获大赦。回到家,鞋都顾不上换,一把拉过安小桥:“快坐下,有好消息跟你讲!”
安小桥听了,根本不敢相信。当初给她的处分是调离教育单位,怎么时隔两年,又让她回教育口,还提拔她?
“老公,做梦了吧?”她伸出手,摸了摸田家耕额头。
“不是梦,是现实!三位大领导,当头对面跟我谈的。知道不,这样的谈话,就是结果,上会不过是走走样子。再说你这任命书,是组织部下的,不用过常委会。”
安小桥先是静着、沉思着、怀疑着,随后,就爆发了出来!
这晚,夫妻俩早早就睡了。两年多的压抑,两年多的等待,终于在这天爆发。安小桥像决了堤的洪水,浪跟着浪,潮连着潮。谁说她没有期待,谁说她没有想法,有啊——只是……
现在终于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用躲藏不用伪装,又可以堂堂正正上班去了。
疯吧。
于是就疯。田家耕也像是沉闷了两年的一口井,顷刻间被点燃,被爆发。原来压抑他的,不只是自己的失意,更多的还是妻子的工作,妻子内心的委屈。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叫男人,什么叫丈夫!
这一刻,他才明白两年前为什么会对官场有那样的认识,那样的想法。不是官场让他消极,更不是官场让他理性,而是个人的遭遇!
没有谁是深刻而全面的,每个人对生活的认知都是从自身实际出发。境遇一变,天空立马成了两样。过去奉为至真的,立即遭到颠覆,过去的信誓旦旦,转眼就成笑话。
那就让新鲜的席卷自己吧!
浪潮涌动中,田家耕跟妻子,**勃勃地纠缠在了一起,安小桥的身体膨胀着,起伏着,仿佛积聚了多少暴雨,要在瞬间泼下来。不,喷出来。一对酥胸高高挺起,两只**上喷射着火焰,两条腿像两条疯狂的蛇,怎么缠也还是不过瘾。田家耕更像是憋足了气的球,不爆就会出事。
于是就爆。
天呀,这晚,他们居然热火朝天地来了两次。这个年纪,还有如此的爆发力,太惊人了。安小桥兴奋死了,不停地尖叫,尔后又呢喃。那叫声,那梦呓一般的喃声,真能把人疯死!事后,安小桥成了一滩水,软绵绵地偎田家耕怀里,田家耕气喘吁吁,像一头老牛,动弹不得。安小桥歇息片刻,又冲动了,女人总是比男人有后发力,要不怎么说女人是海绵,能把大海都吸干呢。见田家耕不动弹,话也懒得说,安小桥不依,挠他痒痒,逼他说话。
“说嘛说嘛,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话。”
“我是谁?”田家耕出其不意问。
“老公呀,不对,是田主任,未来的田市长,不,田书记。”
“野心不小啊。”
“没野心哪是我老公?”
说着,猛地翻过身,再次跃田家耕身上:“说,是不是呀,快说!”
“偏不说!”
“不说我就欺负你!”
真让她欺负,却再也不欺负不动了,只能叫停。温存了一会,奇奇怪怪问:“老公你说,书记为啥对你这样好?”
莫晓落他们一共来了五辆车,带队的依然是副市长刘子源,温久恒这次没来,刘子源带了另一位副秘书长,还有乌岭发改委主任及乌岭那边已经公示的南乌经济合作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楚雪樵。乌岭那边非常能干的一位女将,能力绝不在金华之下,但资格远比金华要老,年龄也比金华大,可惜就是每次提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结果到这次才算是上了一个台阶,到正处这个岗位上了。
柳明副市长带着队,早早恭候在南州宾馆,田家耕照样在幕后,事无巨细地安排着每一个细节。
一阵热热闹闹的寒喧后,莫晓落他们被恭迎进宾馆。柳明显得精神振奋,一点不见委靡样。这次接待,田家耕拿了三个方案,单是莫晓落一个人来,或者只带少量随行人员,该怎么接待?要是对方声势浩大的到来,甚至白慈光一激动也来了,又该怎么接待,这边该出动谁,该到哪里迎接等。目前采用的是第三种方案,对方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南州这边也只能采用对方策略,将迎接任务交到了柳明头上。当然,柳明精神振作,并不全是因这些,昨晚他跟高原有一次非常及时的谈话。高原几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尤其高原说:“南乌合作,省里面盯着我跟老万,我们可都是盯着你老柳。这项目要是落实不下去,你老柳亲自向省里检讨,到时我连杀场都不陪。要是提前动工,我请陈省长给你披红戴花,让陈省长给你亲自敬酒!”
高原提到了陈国安!
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请陈省长披红戴花,还要亲自敬酒,一下就把要害点了出来。再糊涂的人,到这里也就全醒悟过来。
柳明并不指望有这么一刻,更没指望真跟陈副省长发生什么故事。那是天方夜谭,他是一个不爱白日做梦的人。而是,高原一痛快,困扰他们的许多问题就没了。有人戏说,上级互相间一个白眼,下级就能干起架来。两国元首拌几句嘴,就能引发一场战争。而上级间扭扭捏捏,半天没个结果,下级只能东张西望,四处徘徊。
高原这句话,等于是亮出了某个底。于是,接待工作便红红火火,气氛热烈,**迭起。第一天柳明设宴,双方像是热身,酒喝得虽不多,但场面是活跃起来了。第二天,市长万庆河设宴,人大政协的领导也来捧场,场面越发壮观。乌岭那边也是,一改前几次半冷半热的夹生样,莫晓落完全放开了,跟万庆河拼酒时,连脏话都出来了,万庆河听了哈哈大笑。酒场没了脏话,那是没进入境界,脏话脏不了品质,却能激发出超乎寻常的热情。
三桌人干掉了五箱茅台,还说不过瘾。南州这边人大两位,政协三位,全让莫晓落他们灌翻了。政协有位女主席,平日喝不了多少,但爱凑热闹,尤其爱跟万庆河他们凑热闹,只要书记市长在的场子,一准醉。这天万庆河先是蛊惑她,让她打头阵,她果然奋不顾身。后来发现不行了,万庆河暗示田家耕,要把她弄走,她居然歪倒在万庆河怀里,软嗲嗲说:“我不走嘛,我今天就要陪市长。”莫晓落自己也喝大了,是真的大,不是装,歪斜着步子走过来,冲半老徐娘的政协副主席说:“跟我抢市长啊,不许。”手一挥,冲自己手下说:“把她请过去,今天要是不让她出丑,我就给你们出丑。”
结果,两位女将都出了丑。
半老徐娘的政协副主席让乌岭那边连敬带灌,恭维连着恭维,美美实实又给灌下半斤,竟然就灌出了一连串豪言壮语,说她年轻时如何能喝,曾一次放倒过五个男人,其中就有地委组织部长。豪言壮语后,开始胡言乱语,对着乌岭客人大夸万庆河。
“能让我们市长亲自陪,你们面子真大啊。莫晓落算什么东西,多大个官,居然让我们市长陪?副省长来了,我们市长都不肯轻易出面。市长是我心中的神,你们瞧瞧,他是不是神啊。对了,诸位要不是听市长年轻时的故事啊,可风流啦……”乌岭客人一片唏嘘里,就见田家耕带着政协秘书长,快步走过去,将副主席拖走了。
莫晓落这天没豪言壮语,也没胡言乱语,她唱歌。天呀,谁能想得到,莫晓落竟有一副好嗓子。她说:“市长大人啊,这么好的气氛,上点别的节目吧。既然你们不提供三陪,我亲自来。”
万庆河笑呵呵接话:“好啊,莫总亲自三陪,这档次可就高了。”
“少臭美,本小姐可是良家妇女,干干净净,陪歌陪酒陪欢乐。来吧,唱起来舞起来。”说完,拿过话筒,一曲高亢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将众人耳朵从猜拳声恭维声挖苦声中全惊过来。乌岭客人立马显出得意,带头鼓起了掌。万庆河见拍手时间晚了,抓起桌上酒瓶,咚咚咚砸起来。这一砸,现场就有些疯狂。
莫晓落连着高歌三曲,不过瘾,非要拉万庆河一起唱《纤夫的爱》,她的身体已经摆动开,摇晃中仍然摆得那么有味。其实不管哪一级干部,这种场合,都是有一手的。否则,你就应酬不了。田家耕就知道,万庆河和高原,各自都有拿手曲目,每到两会或更重要的场合,非要他们出场露一手时,他们都能震住人。包括他,也不可小瞧。
这天万庆河却没响应莫晓落,楞是把柳明推了上去,柳明不负众望,跟莫晓落一唱一合,将纤夫的爱演绎成另一种味道。到这里,莫晓落几乎是完美的,她太能凑热闹了,或者说,她太想热闹了。怎能不想呢,众星捧月,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啊——
糟就糟在喝太多,酒这东西,有时是烈药,能让你无节制地放大自己。莫晓落这天把自己放得太大太无形了,结果唱得正兴奋时,一头栽地,再也爬不起来。等田家耕们把她背回宾馆房间时,两条裤腿全湿了。
她居然有这毛病!
最祥和的一场是高原书记请的,市里领导几乎全来了。莫晓落念着上次教训,喝得比较谨慎,高原也不逼酒,两家在自然和谐的气氛中往下进行。万庆河这天表现得中规中矩,该敬酒时敬酒,该帮高原捧场时帮高原捧场,顺便还陪着人大主任,四下敬了一圈酒。喝到中间,高原说,今天大家少喝点,留点量,晚上我请客,大家看节目去。
节目是提前安排好的,南州歌舞团精心编排的一台大戏,准备去省里参加汇演,这晚又从外面请来两位非常火爆的走穴演员,算是为大家祝兴。
看节目时,南乌双方的人并没发现高原和莫晓落。高原把大家安排好,单独请莫晓落品茶去了。
三场酒宴中,田家耕都没跟莫晓落有过任何接触,莫晓落也没。仿佛莫晓落这次来,跟田家耕一点关系也没。更仿佛他们两人原本不认识。就算是酒场中面对面相遇,两人也是自觉避开目光。田家耕始终像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勤工作人员,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
直到三场大幕落下,田家耕才拨通莫晓落手机:“莫总啊,是不是该抽个时间,见见您?”
他用了您,莫晓落有点吃不消:“哎呀大秘书长,这几天装得跟不认识似的,您可真能沉得住气。对了,非常感谢啊,那晚出丑,听说是您把我送到了楼上。”那晚莫晓落真是不记得的,第二天她问随行的楚雪樵,楚雪樵简短地说:“您是喝多了,感谢他们田秘书长,我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其他人还没看明白,就抱走了您。”
莫晓落脸即刻羞臊得一片飞红,那晚洋相实在是出得太大,那么丑的一面都让人看到了。不过也没关系,她相信田家耕不会往外说,谁没个出丑的时候呢,出了丑有遮丑的,就行。
“莫总哪有喝醉,您明显是装的嘛,我扶您上楼,您步子比我还快呢。”
“真的吗?”莫晓落喜出望外问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您在装啊,南州哪有能喝醉您莫总的人。”田家耕大方地笑了几声。莫晓落那边的声音更兴奋:“都说田大秘书长是海量,是酒神,要不找个机会,咱俩单独比试比试?”
“还找什么机会,就今晚,我把地方都订好了,就等莫总一句话。”
“好!”
下班后,田家耕磨磨蹭蹭,没急着走。另间办公室里,汪科长也没走。家里是不需要打电话的,安小桥自从上了班,精力全扑在工作上,现在也不要求他按时回家吃饭。半小时后,汪科长提着两样东西走进来,田家耕说:“放下吧。”汪科长将东西放下,站了一会儿,不见田家耕有更多指示,出去了。田家耕看了看表,觉得还早,这工夫,莫晓落他们正用晚餐呢。直到八点四十,田家耕才来到上海路西23号的蓝天俱乐部。一位非常丰满的法国女迎宾用流利的汉语问了句他,然后迈着袅袅的步子将他带进288豪华包房。
莫晓落果然没带人,这晚她也没喝酒,看见田家耕,主动伸出手:“秘书长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啊,你们总是这么热情,搞得我跟其他同志都不好意思呢。”
“应该的,莫总请坐。需要点什么,只管点。”
莫晓落抬头扫了眼包房,由衷道:“不错啊,富丽堂皇,又安静优雅,秘书长不亏是南州第一总管,真会选地方。”
“是莫总带给我灵感,要不,这么好的地方我都给忘了。”
“秘书长长来吧,我看这里挺幽雅的,挺适合男女幽会哟。”莫晓落开起了玩笑,田家耕咳嗽一声。这类玩笑,他还真不适应。酒桌上乱开是一回事,面对面开,还从没有过。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张嘴,经常没把门的,秘书长千万别介意。”
田家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酒水单往前面推了推。莫晓落点了杯鸡尾酒,也递田家耕点了一杯,说:“无酒不成欢,大小也是宴,这话没问题吧?”田家耕说:“莫总真风趣,到底是年轻。”
“秘书长也不老啊,正是黄金年龄,风头正健,各方面都很抢手哟。对了,昨晚楚大姐还在我面前使劲为秘书长唱赞歌呢,说她以前带队去过古坪,听过秘书长报告,催人振奋啊。”
“不会吧?”田家耕讶了一声。这次莫晓落带楚雪樵来,意思相当明白,南乌合作真要启动,很多工作,就要靠楚雪樵来完成。这女人十分干练,工作上从不马虎,而且认真得要命。至于她说的听过报告,田家耕倒是真不记得了。古坪当县长,是接待过几个观摩团,但类似的活动,哪儿也搞,哪也没当回事。来了,接待好,介绍好,并不指望真把经验推广出去。如今有几个观摩团、考察团是真心跑来取经的,大家不过是搞形式而已。但莫晓落这句话,还是得重视。或许有其他意思,不然,不会随便提起楚雪樵。
乱扯一阵,田家耕觉得该进入正题了。身子往正里坐了坐,道:“这次请莫总来,是想把某些误会消除掉。莫总是大气之人,再大的误会,到了莫总这里,都能一笑了之,我说的对吧?”
“误会?”莫晓落故意笑出声来,她一笑,整个身体就都笑了,这是莫晓落的特点。但随后,她又把笑开的身子收敛住,道:“天下哪有那么多误会,就算有误会,也不敢误会秘书长您呀。”
这声您,让田家耕感受到了异样,估计莫晓落说这话时,一定想起了肖立伟肖秘书长。田家耕脑子也,也浮出肖立伟的面孔。
“这么着吧,莫总也不是外人,我们就互相不藏着掖着了。我知道南州有些事,伤着了莫总,这是我们的不对,我先道个歉。”
“没,没,千万别,这样我可不敢再待下去了。”莫晓落也是痛快之人,一听田家耕替人受过,马上就换了语气。
“我知道莫总不会走,请容我把话说完,要是有不对的地方,再请莫总赐教。”
莫晓落不再乱插话了,她知道今晚的这次约谈,是此趟南州之行的中心。她倒要听听,田家耕怎么替关键还有江南华他们打园场。
田家耕并没打园场,甚至没提是怎么回事。他先讲了一个故事,是韬光寺时,释心法师讲给他的。过去帝王手下有两个将相,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能干,都受帝王器重。但两人成为帝王的亲信前,有过一场宿怨,彼此耿耿于怀,始终忘不掉。都想借帝王之手,清算这笔老帐。帝王正愁没有法子控制他们,这下好,他们自动把办法送来了。于是帝王隔段时间,就要把他们叫一起,让他们当面理论。两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帝王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很享受。看完,并不评价,原把他们打发回去。就这样,帝王用这种方法折磨了他们十多年,让他们互相斗了十多年。终于有一天,其中一位醒悟,帝王在利用宿怨,控制他们的心,让他们在争斗和算计中为帝王卖命。于是找到对方,把自己贴身穿的一件汗衫脱下来,当他的面,一把火烧了。然后说,这下我轻松了,我被它控了半辈子,到头来才发现,我越惦着的东西,越是枷锁。对方也是明白人,一看对手这样,马上进屋,抱出一箱子,命令手下,拿出去烧了。等箱子燃成灰烬,无不轻松地说:“它藏着我一辈子收集的秘密,原以为,这些秘密是用来对付他人的,谁都怕我把它们拿出来,今天才明白,它是别人用来拴我的,我糊涂啊。”
不久之后,两人联手推翻了帝王。将国家一分为二,两人各占半壁江山。
“凡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一是放下,二是忘掉。”田家耕最后说。
“秘书长给我上课啊,真生动。可惜有些事,忘不掉。”莫晓落进入了角色,不管多老掉牙的故事,只要谈对地方,有人还是能中枪的。
“伤的真有那么重?”田家耕一副关切的样子。
“不是伤,我莫晓落还没到被人伤着的份上。是过分,凡事都有规则,这点秘书长承认吧?有人不遵从规则,那就得付出代价!”莫晓落的话里有了恨。
田家耕淡然一笑,举起酒杯,跟莫晓落象征性地碰了碰。“原以为到了莫总这个层面,很多事就看得开了,不管什么恩怨,都能一笑了之。没想莫总还这么认真?”
“我不是神!”
“不,在我眼里,莫总比神还有力量。”
“这么恭维有用么?”反问一句,紧跟着又说:“原以为秘书长要跟我谈正事,原来是当说客啊。据我所知,你跟关副市长并不友好嘛,怎么?”
田家耕没犹豫,呵呵笑着道:“莫总好眼力,啥都瞒不了您。不过说客这个词我不接受,今天请莫总来,就是谈正事。”
“那就直说,用不着打哑谜。”
“忘掉!”田家耕重重道。
“你说忘就忘,你是我上司啊?”
“忘掉。”田家耕又说。
这一重复,莫晓落就无话了。很多事,莫晓落还是有判断的,就算她判断失误,白慈光也会点醒他。这次来时,白慈光特意跟她说:“甭小看这个田家耕,一个人同时把书记市长都玩转,两边都落好,都能当心腹,他简单么,不简单!还有,他是酒神,大多数人都拿他当酒桶子看,以为他能喝,真的是能喝么?是他能装!”
一个“装”字,道出了白慈光对田家耕全部认识,也道出了白慈光对权力场的全部认识。等到省里肖秘书长给她打电话时,莫晓落就明白,她是真的遇到对手了。
与其说这阵她跟田家耕捧着美酒,听着轻音乐,轻轻松松谈心。不如说他们在无声中进行着另一场博弈,或较量。
“很多事都是双刃剑,伤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到我们自己。”田家耕说。
“我们看似是握住了别人一些东西,但谁能保证,别人就没有握到呢?这样扯来扯去,扯出的远不是一团乱麻,而是狼烟四起,遍地峰火。难道莫总没闻出硝烟味?”
“秘书长在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想请莫总手下留情。有些东西是扯不出头绪的,理清乱麻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它扔了,再也不去想这团麻。”
“你是让我放过他?”
田家耕忽然不说话了,感觉莫晓落并没进入氛围。他说的是大,莫晓落理解的是小。他说的是全局,莫晓落总是把话题落到个体。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女人的逻辑真跟男人不同?后来他笑了,莫晓落是故意拿些小问题跟他纠缠,而不去触碰大问题。其实大问题,在她心里已经有底!
差点就意会错!
“不放过,绝不放过,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是喝酒,酒能让人把一切忘掉。”说着又叫来服务生,点了一瓶法国洋酒。莫晓落说你想灌醉我啊,不怀好意。田家耕笑道:“哪敢灌醉莫总,只是想把你心里那些东西灌醉,让它们暂时休息一会。”
莫晓落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冲田家耕妩媚一笑:“我心里那些东西,早让秘书长吓跑了。好,今天我就听秘书长的,秘书长让我咋我就咋,大不了将来没饭吃,跑秘书长这儿当三陪。哎,当三陪我这姿色还够标准吧?”
“够,太够了。哈哈。”田家耕大笑起来,痛快地抓起酒杯,跟莫晓落“咣当”一碰:“今天我才发现,莫总是豪爽之人,女中大丈夫,以后诸多地方,还要跟莫总好好学习。来,为今天干一杯。”
莫晓落也彻底放下身架,丢掉那些恩怨了。田家耕说得对,何必死缠着一些旧事不放呢,跟关键的恩怨,迟早有解决的时候,没必要在这事上犯死脑筋,也犯不得。她已经挨白慈光批了,白慈光又挨了上面的批。他们玩火玩出问题来了,如果不是田家耕搭这座桥,他们连下的台阶都没。
时机成熟,田家耕拿出两样东西,双手捧给莫晓落:“一直想送点纪念品的,就是不知道莫总喜欢什么。这两样东西是我替莫总选的,但愿没选错。”
莫晓落故作惊讶地看住田家耕:“想腐败我啊,我意志可坚定着呢。”
“跟腐败沾不上边,下次我去乌岭,莫总再拉我下水一次,咱俩不就扯平了?”
“刚才还说不扯,这阵又扯上了?”莫晓落娇滴滴说。
“好,不扯,不扯。”田家耕将“礼品”塞进莫晓落手里。莫晓落没急着打开,但能看得出,她非常喜欢。
田家耕送给莫晓落的,一件是曾经匡立群想送但没送出去,放在接待办烫手的那件宝贝。相信这宝贝到了莫晓落手里,莫晓落会几晚睡不着觉。
另一件,是一份合同。南州方面还有古坪县跟前景实业张欣还有于则洋合作的合同,这是一份更大的礼,南州方面全面答应前景实业提出的各项合作协议,同意先由前景实业全面收购明胶厂和李达谈判时故意放下的那几个厂子。等前景实业完成收购或兼并,南乌合作再拉开全幕。
合同上面有万庆河万市长的签字,田家耕这次是把以前欠的一并还给了于则洋。
简单的事扯复杂,是有扯的道理的。真没想到,折腾来折腾去,南乌合作竟由前景实业打响了头一炮!
一晃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南乌合作已全面拉开,各项工作井井有条,开展得极为顺利。明胶厂的收购顺利极了,前景实业以前所未有的魄力或出乎寻常的速度,快刀斩乱麻,将明胶厂所有问题一并解决。江南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大度,上面怎么说,他怎么接受,一句意见都不提。与此同时,南华集团搬迁工程也进入新阶段,江南华看中的两块地最终还是到了他手里,银行更是大手笔,一次性贷给江南华两个亿的扶持资金,将困扰南华集团的资金问题解决了。
酒局一场连着一场,热闹一波胜过一波,感情一次深过一次,大家都沉浸从未有过的喜悦与激动中。这中间,关键获得一个机会,带团出国考察去了,招商局副局长水爱莲还有调研员老苏都在其中。乌岭那边,市长骆川获得另一个机会,中央党校举办市级领导干部培训班,为期三个月,省委组织部点名让他参加。
白慈光先后两次来到南州,跟高原、万庆河热烈地探讨南乌新经济合作区,共商发展大计。这个新经济区的建设在全省引发一场思考,省里为此还召开专门会议,就区域经济合作的新模式展开讨论。田家耕这段日子也没闲着,客来客往,酒局多的应酬不过来。安小桥一再叮嘱他少喝,他嘴上应着,真到了场子上,却一次也没少喝。
这一天,高原突然把他叫去,说省里陈副省长要到南州考察工作,重点考察南乌新经济合作区,要他马上拿出接待方案来。田家耕领了命,跟往常一样,认认真真工作去了。就在方案拿出的那天晚上,金华突然来了,来之前没给他打电话,到了南州,住好,金华才打电话说:“老大,我来了。”
田家耕放下手里工作,马上去见金华。他以为金华也是奔南乌经济合作区来的,这段时间老有乌岭那边的人过来,南州也同样,不断地派干部到乌岭学习取经。这叫加深了解,密切往来。去了才知道,不是。
“我想见你了,控制不住自己。”金华说。
田家耕吃了一惊。自从那次乌岭见过面后,金华总会莫名其妙说些以前不曾说的话。田家耕一律装听不懂。有时金华太热了,他就以回避的方式冷冻她。金华倒也不生气,田家耕冷时,她就等。反正她年轻,等得起。一旦田家耕这边有活跃的意思,她马上就像膏药一样贴上来,弄得田家耕很是被动。田家耕真没想到,多年后的一次见面,会引发这样一场危机。不过心底里他还是不住地警告自己,必须慎重对待,切不可头脑一晕,做出什么错事来。
晕不晕还真不由他。金华来时就喝了酒,是在酒场跑出来见他的。田家耕让她先休息,完了再安排饭局,金华说不,她约了以前古坪的几个同僚,想跟田家耕叙叙旧。田家耕不好推辞,就去了。到地方才知道,金华约的并不是古坪的旧友,清一色是古坪出去目前在省里从政为官的,其中就有陈国安早先的秘书、省委组织部二处丁处长。大家见了面,先是一番热烈的恭维,彼此说着面子上该说的话,发散着该发散的热情,随后就拉开酒战。
官场上没有哪场酒是轻松的,大家在消耗酒的同时,也在消耗着友情。挥霍酒的同时,也挥霍着彼此的成功。当然,借酒建圈子搞联盟更是常态。这天的酒局,明显带着这意思。金华显然是这帮人中的老大,田家耕真是想不通,金华怎么好这个,不但热情高涨而且对其他人很有感染力。要说这天参加酒宴的,官位并不比金华低,但在金华面前,个个规矩老实。金华一句话:“今天我可把田大秘书长给请来了,你们看着办,当年没他,就没有我金华的今天,他永远是我老大。”其他人便热情高涨地围攻田家耕,田家耕找出种种借口来抵挡,不顶用,最终还是被他们灌高了。
其间组织部丁处长附他耳朵上说:“不容易啊,你这酒神当的,真不容易。不但把南州喝糊涂,乌岭也让你拿下,通吃!兄弟我羡慕死了,今天一定要跟秘书长好好讨教几招,也好在将来,更有作为。”田家耕知道是酒话,正要谦虚,又听丁处长说:“知不知道,这次首长可是专门为你下来,估计啊,你马上就当不成酒神了,首长身边正缺人呢。”
田家耕猛就傻住,难道?
他的目光不可阻挡地看到了金华脸上。但金华脸上除了兴奋还是兴奋,真是看不出别的。
好不容易熬到酒宴结束,大家在热热闹闹的场面中分手再见,田家耕将醉得扶不起来的金华送回宾馆。正想歇一口气,一直装醉的金华突然跃起身子,一抱子抱住了他。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意外了,田家耕吓得魂都没了。
“金华你要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干,就想要你!”
一点没准备的田家耕让金华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醒过意识想拒绝时,晚了,金华已利落地把自己打开,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了他。
天呀,她竟……
“要了我,老大,快要了我!”金华像一头**的母豹子,毫无羞涩地扑向他,嘴里发出一连串诡异的呻吟。其实她渴盼这一天渴望得已是很久,早在古坪时,就想把自己奉献给他。只是那时候,总觉得没有机会,现在有了,金华不想放过,不想!
房间里腾起一股浪,这浪来得没头没脑,但却极猛。田家耕根本抵挡不住,他哪遇过这样的场面啊。再复杂的酒局他都能应付,这种场面,他却显得束手无策。
金华仍在拼命进攻,发出的声音已经能软化任何人的骨头了。体内燃烧的酒精,还有欲望,还有这么些年来藏着的许多情许多爱,许多复杂得说不出来的东西,一古恼儿涌出来,让她变形,让她疯狂,让她叫!
田家耕如同遭雷击,大脑早是一片空白,面对此情此景,不知是该热烈响应还是果决地回绝。只觉得体内也有相应的东西被点燃,被激醒,被……
金华有的东西,他何尝没有。不过是压得深埋得深罢了。若要不压不埋,上次乌岭那个夜晚,他就躲不过去。可他也是男人呀,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一个也被酒精燃烧着的男人。何况他们曾经那么密过,那么惺惺相惜过,加上现在,金华又不遗余力为他努力着什么。
他能懂金华,真的能懂。早在古坪时,心里就种下东西了,甚至那时候,内心就有某种欲望。
某种贪婪。
这么多年,所以不爆发,一是没有时机,二呢,是他装得好!
但此时,田家耕真是装不住了,也不想再装。就在他伸手企图抱住那团火焰的一刻,一个声音真实地响出来:不,不能!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僵住,一切都静止了,就连金华熟透的身子,还有火焰上舞蹈的两只硕大鼓胀的奶子,两条修长性感发散着成熟女人无尽**无尽魅力的腿,以及清晰可见的那片神秘的草地,那眼水汪汪的泉,全僵在那里不动了。
不动了。
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天下哪还有如此扫兴的事?
半天,金华痛苦地大叫一声,又气急败坏诅咒出一片,倒在**不动。
田家耕感觉经历了一场大战,冷汗直流。彻底缓过神后,他给金华倒了一杯水,没说对不起,一个人很无奈地来到窗前。
外面天很黑,冬日的南州,黑得快,暗夜把一切繁华还有寂寞全都裹住,只留给人们深不见底的洞。
洞里挣扎的,不只是田家耕一个人。
还有年轻的申有志,申孜,还有许多许多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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