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杨花泪(1 / 1)

俩人一回来就引起全府轩然大波。最开心的是卢季岩;最激动的是空月;最惊讶的是陆絮儿;最恐慌的是陆艳晴;还有最好商量的代湘君、沈小茹。一进府,季岩就领着若蕊去书房见卢道林,他们回府的时候是晚饭前,卢道林每日此时都在书房查账。卢道林一听到若蕊回来,高兴不已,立马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嘘寒问暖。足有半个小时才放若蕊离开。

饭前,若蕊一一拜见陆艳晴、沈小茹、代湘君夫妇。最后回到西厢,看见已经哭的泪人般的空月。她回来许久不见司花,觉得空月怪怪的,每次像是要开口说话,但是又不愿说话。一会功夫,季岩亲自端来一盆水,给她洗脸。空月在伺候她洗脸的时候,季岩说出她不在的日子,西厢发生的所有事。这让她心头悲凉,短短三月,司花出家,空月变哑,就连新认识的琼姬也失去踪影。连接司花想到明铭,如今也是音讯全无,想来世事难料,悲欢离合尽在眼前。

“听她们说你在莲花庵受伤,在婉……在你表姐家不好问,现在还有没有伤?”

“早好了。空月,你的脚怎么样?”空月使劲摇手,把水端出去倒掉。

“我们去吃饭。等会我娘要是问你话,你就像在爹面前说的一样,千万不能说漏嘴。”

“放心吧!大不了再出去一趟呗!”若蕊本想缓和一下氛围,哪知季岩听她这么说,一本正经反驳到:“你敢。”

唐若蕊突然出现,陆艳晴分寸全无,当初不是已经解决这个麻烦了,难道被铁手掌耍了?她叫来丁奶娘,叮嘱她派人去找铁手掌的下落,让他务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算不能消灾,也不能背后插刀。再说铁手掌上次拿到钱就再也没回过临安,他们的生意,哪里都可以做,哪里都不耽误发财,所以丁奶娘找寻几个月,也没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好在,陆艳晴自认没人知道她玩的手段,就算知道的,也不会说出口。

饭后,陆艳晴反复问唐若蕊这些日子的去处,她都对答如流。又问在莲花庵发生的大火,若蕊简单明了的回答,陆艳晴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此事终于平息。唐若蕊不早不晚卡在这个时候回来,正应了那句话:有人欢喜有人愁。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下个月,你二哥就和絮儿完婚,你可赶上了!”陆艳晴这句话不仅提示季岩,也是告诉全府。你们听着:季岩下个月成亲,是和陆絮儿。

“娘,这事还太早……”季岩主意观察若蕊的表情,看她没有反应,心急难耐。

“不早了,絮儿这些天好了许多,下个月你们就完婚,也让我和你爹省省心。”

“爹,我还要参加科举,实在分身乏术。”

“这事容我和你娘再商量商量,你们就先回去吧!若蕊,好好休息,空月要是伺候的不好,你就说,我给你重新安排人。”

“是。”

季峰领着他们出去,湘君一路上都挽着若蕊的手,看得出,这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从陆艳晴那里出来,最先到的是季岩的住处,然后是季峰的住处。季岩和若蕊先送季峰夫妇回去,接着他送若蕊回西厢,在那里陪她说会话自己回去。

再回到西厢自己住了半年多的地方,若蕊满心感慨。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想起往日司花和她又说又笑的日子,真像梦一样。

空月抱来一只小狗递给若蕊,若蕊逗它玩了一会,躺在**,看琼姬的最后一封信。

若蕊: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实在无颜与你告别,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与你相决。和你相处一季有余,一直都很开心,就因为如此,更加深我对你的愧疚与自责,也愈发突显我的虚伪和自私。

若蕊,我和良青对不住你。时至今日,我必须要告诉你事实的真相,那日你被歹人残害,良青路过救下你之后把你藏在婉罄楼。我们不让你出去见人,是怕你被别人看到坏了良青的计划,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们。其实,良青根本没有通知卢府的人来接你,卢府的人并不知道你在婉罄楼,就连你那一次写给卢府的信,良青也拦截下来,没有送去。现在那封信就在这里,原物归还,请你担待。

事已至此,我们已无颜对你。我们走了,永远离开这里。若蕊,我是真心为你好,离开婉罄楼,跟卢少爷回家吧!那里才是你的家。不管前面你发生过什么,放下包袱,再试一次。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若蕊,原谅我们,千万珍重自己。

琼姬字

吉庆到底有什么计划要牵涉到自己?现在他们走了,事情应该是已经解决。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那么我错怪他了。若蕊看完信,整夜想的都是卢季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一夜就像当初想江永明一样,再次夜不能寐。

找到唐若蕊,卢季岩搬回卢府,他告诉卢道林,吴宅他不想再去打扰,江府他会找机会还情。现在,他要在家好好看书,自己一个人温习。卢道林信以为真,也不多问,随他自己安排。

一日,若蕊闲暇无事,在望柳阁发呆。远远眺望假山那边,看到一片好大的绿色,于是走过去一探究竟。那片绿色的植物就是紫丁香,现在丁香树已经长出结实的枝叶,枝干坚韧有力,一棵棵丁香树种在一起,化为一片丁香园。若蕊并不认识它,不过看它们枝干散开,向外舒展,倒是很美的样子。

在丁香园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趣的事物,就沿着来时的路返回。走在路上,看见夹道两旁的柳树郁郁葱葱,方觉岁月变迁。若蕊停住脚步,掰下两根柳枝弯成圆圈,顶在头上。小时候,她和于萱常常在学校里掰柳枝做成‘皇冠’‘手镯’戴在身上,那时候觉得自己美极了。

她折回假山那边,在水中照看倒影。水中的自己,身着橘色罗衫,罗裙及地,略显圆润的脸庞,长发垂腰,头顶上的柳枝……

“一点也不像。”若蕊看见水中的自己,很难与小时候相比,感叹岁月的忧伤。她拿下柳枝抛入水中,看它在水中漂浮,等待它随水波远去。这是一片死水,柳枝根本不会远去,它只会烂在这片水池,沉入污泥,可若蕊却期待它随波而去。

一阵淡淡的芳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勾人魂魄。三三两两垂落在她身上,是白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像海上的小舟失去方向,随风乱舞。若蕊拂下身上的花瓣,抬头寻找花源,原来是假山后边的梨树。

雪白的梨花满树都是,一簇簇柔美纯洁。若蕊没想到在卢府还能看到如此清雅的梨花,这可是意外的惊喜。转念,她忽感伤悲:再美丽的花朵,开过就凋落。

“那日黛玉葬花,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故而她把它们安葬。龚自珍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只是那份恩情实在太贵重,如何能承受的起。”此时此刻,若蕊别无他求,只希望老天开眼,让一切还原。这一年来,她经历的也很离奇。先是无缘无故跑到一个不知年代和地点的空间,然后在这个空间里莫名其妙的发生好多事。身边的人从不认识到认识,从相知到离别,自己还差点死掉……

“如果能让我回去,我愿意一直陪在妈妈身边,此生不嫁也可以。老天,就让那些忧烦统统散去,帮帮我,让我回去。”

“我是王然,不是唐若蕊。让我回去。”若蕊面颊双痕,歇斯底里的朝天空吼叫,除了回声,苍穹一直是梦幻般蓝色,不做任何表示。

“年年付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离绪送春归。梨花雪,梅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她捡起地上散落的花瓣,吟出这阙词,心头一震。

“难道卢季岩是——肖川?”若蕊想起两年前见到肖川的第一眼,那天她妈妈开车溅了他一身脏水,让他不好意思进教室。想起那个傍晚他们在湖边相遇……

后来,发生于萱告密事件,肖川转学,虞露转学,在那之后,她和肖川偶尔通过电子邮件联系,那不过是闲着无聊才联系的人,怎么还能记得他的相貌?若蕊想清楚一件事,此刻,她终于记起一直在身边默默陪伴的朋友。

“原来,肖川也和虞露一样,一直在听我倾诉烦恼。”肖川转学的时候,正是王然和朱晰感情分裂的开始,随着于萱不断掺合,他们三人的关系日益复杂。而她始终将心思放在朱晰身上,忽略了身边一直默默关心她的人。

后来王然一放假,就跑到于秀丽的书房上网,经常会回信给肖川,说说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觉俩人的往来逐渐平凡,无话不谈,若蕊从来没有意识到,肖川已经在她的生命里留下太多太深的足迹。当时全心全意扑在朱晰身上,忽略了他。

此刻,在一个陌生的空间,想起一个陌生但又不是陌生的朋友,她想急切的见到他,告诉他:我记得你,其实,我们一直在联系。只是,我一不小心忘了你。

风还在吹拂,梨花瓣片片飞落,思念到极致,顿悟一切,方知所有。泪痕没干,花叶乱舞,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从假山到东厢,中间要经过北厢。再次来到这里,若蕊并不伤心难过,只是略含惆怅。等走到季峰的住处,看见他屋后的竹林窜出房顶一大截,顿感生命的无量无穷。她似乎忘记曾在那里挥洒过眼泪,发泄过情绪,眼下,只要再往前走走,就是季岩的住处。

唐若蕊回府已经半月有余,她早就听说了陆絮儿和季岩的婚事。刚知道的时候,并不觉什么,大概会有些许失落感,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结婚,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多少会难受。等她想起季岩是肖川,再思考他和陆絮儿的婚事,她竟然有要夺走他的冲动。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那么反对她们结合。

回府之后,若蕊大概每天都会来找季岩,西厢只剩下空月,很多时候空寂寥落让她们窒息。她不会在这里呆太久,每次来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就出去到别处转转。她明白流言蜚语,更不会打扰他温习功课,现在的季岩,就好像新世纪的高考,一考定终身。

“二哥,在看书啊!“

“你怎么来了?你书念完了?“

“我昨日看过黄历,黄历说:今日不宜读书。“

“亏你想得出来,这话你对我说说就算了,要是传出去,仔细你细皮嫩肉的身子。“

“二哥,我想起一件事,你现在忙不忙,我要告诉你。”季岩看到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他也来了兴致,立刻放下书,等着她往下说。

“我突然想起,你长的很像我一位故人。”

“故人?”季岩的反问让若蕊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故人’是不是指离世的人?难道我又说错话?若蕊立马纠正道:“像一位故友。简单说,你长的很像我一位老朋友。”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我长得像你的朋友,这有什么稀奇。”

这一点也不稀奇,在这里,她身边认识的每一位都像极了她认识的人。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现象?

“你认识肖川吗?”

“谁是肖川?”

“你呀!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你难道不是他?”季岩被若蕊这一问,问得后背发凉。

“你怎么了?肖川是你什么人?”季岩走到她身边,扶她坐下。

“一个知道我很多事的朋友。一个被我遗忘很久的朋友。一个我想真诚道歉的朋友。”若蕊眼里满是牵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牵挂他,难道仅仅是为了弥补被遗忘的时光。

“我不是他,我是卢季岩。你看清楚,我是卢季岩,我不是别人的替身。你现在好好看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谁?”当若蕊痴迷的说出对别的男人的牵挂,而且还把自己当作那个人,那份愤怒足以摧毁他整个人的理性。

“我看不清楚。朱晰我看不清楚,肖川我看不清楚,于萱我看不清楚,就连虞露我也看不清楚。我不知道你们谁是谁?你能告诉我,江永明是谁?你是谁?杨府千金是谁?明铭又是谁?如果你们都是原来的你们,那我是谁?我是王然?还是唐若蕊?”季岩本来是发泄心中不平的怒火,却被若蕊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晕目眩,她在说什么?是不是抄经书抄的失常,还是受了刺激?这该不会是新学的咒语吧!

“我不管你以前是谁,但你现在是卢府三小姐,你是我卢季岩的妹妹,没人敢欺负你。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诉我,我不会坐视不理,这一辈子,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若蕊看他说完这些,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太激动,说出那么多人名,他还不晕,可见他的底蕴有多深,看来为应付科举多看些书的确是有好处的。可科举考试的八股文难道不会把人绕晕吗?还是那谁说得好:古文观止。古文观一观,立马就得止。

季岩见她笑,自己也笑,完全忘却前翻的怒火。可若蕊后面无意间的一句话,差点让他蹦起来。

“还说要保护我,你马上就要成亲啦!还是保护好你的新娘子吧!”

“你……你说得对,我就得保护好我的新娘子。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辜负我的新娘子。”

陆絮儿听到季岩说的话,激动不已,跑进来抓住季岩的胳膊做撒娇状。

“表哥,我就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季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六神无主,想寻求若蕊的帮助,可她却坐在那里看戏一般。若蕊的心是纠结的,她还在想肖川。所以才会无动于衷,不是她不动,实在没理由动。

面对季岩的求救,她只能置之不理:对不起,是我把你当成肖川,所以才不愿意你娶陆絮儿。既然你不是肖川,那我就不该打扰你们。

“你们有话慢慢说,我先回去啦!”

“三妹……”

“表哥。”季岩刚想掰开她的手出去追若蕊,絮儿就势拉住他,靠在他怀里咳嗽,季岩无法,只得看着若蕊出去。

若蕊回去的时候,没有路过北厢,她从中间插过祠堂围墙回到西厢。一路上慢慢细细想起高中时见到的肖川,自己竟然会对他产生好感。那日朱晰来高博找她,在学校附近的车站,她看见他趾高气昂的样子扬长而去,也许那时自己就注意他了。

“只是当时已惘然”,唐若蕊,为什么你现在才想起肖川?大概是因为一年没有和他网络联系,忘了他了。那为什么现在又想起他?也许是因为现在好多心事无人可说,所以才想起他。

对的,一定就是这样。才来这里,我不认识她们,所以和明铭聊得来,后来来到这里和司花聊得来,现在她们都不在了,我没人可以说话,自然就想到肖川……难道,没有卢季岩的成份?

她还紧紧靠在他肩头,不忍离去,不甘放开。对于她的依恋,卢季岩心生厌恶,每每想起儿时的天真无邪,再看看眼前的表妹,更觉岁月残忍,竟将那般可爱纯洁的孩子变成如此令人厌烦。“絮儿,你放开,我有话跟你说。”

“不嘛!我就想靠着你,你就这样说吧!”

“你先起开。”他强忍住自己,轻轻推开她,然后走到离她有几步路的距离。“有些事,可能你还不知道,但我不想骗你,我也不想耽误你。”话到这里,絮儿几乎能感觉到后面要说什么,她屏住呼吸,只希望不要像自己想的那样。“我心里早已住下一个人,可那不是你。”

“是唐若蕊吗?”由她说出这个名字,卢季岩多少还是有点吃惊。

“原来你知道?”

“唐若蕊是吗?”

“是。我爱她。今生非她不娶。”

“二哥,可我是先喜欢上你的,而且,我也很爱你啊!”

“这不关先来后到的问题,这是缘份,你我注定无缘。表妹……”

“不是的,你一定是喜欢我的,你送我那么多东西,包括我现在戴的这对耳坠子。你对我那么好,你还喂我喝药。”季岩毫无表示的听着,絮儿越说越心虚。“难道这些都不能说明你喜欢我?”

“你只是我妹妹,我最疼爱的妹妹。”

“难道唐若蕊不是你妹妹吗?”

这句话他无言以对,因为她也是他妹妹,该怎么办?“即使如此,我依然爱她。”

“那我呢?”

“絮儿,等你长大了,姨夫一定会帮你指一个贤良佳婿,但我一定不是那个佳婿。你何必在我这里自寻烦恼,拜拜耽误年华,将来后悔莫及。”

她擦干眼泪,很认真的问:“如果没有唐若蕊,你会娶我吗?”他从来没想过会没有遇到唐若蕊,从头到尾,他只想怎样留住她。如果按陆絮儿说的那样,倘若一开始就没有遇到唐若蕊,那么他现在会是怎样?唐若蕊又是谁?他们又将在哪里才能相遇?终究,他的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够相遇。

陆絮儿见他沉默不言,走到他身边,抱住他。“二哥,求求你,别丢下我。”

这一次,卢季岩没再说什么,干净利落的一把推开她,自己向后倒退三步。

“我懂了。”絮儿甩手出去,直奔西厢。

从东厢卢季峰的屋前拐到祠堂大院,穿过去,就是西厢,这不是去西厢最近的路,只是这条路很少有人走,不会被人撞见。的确,祠堂是没人去,可东厢是有人住的。

“絮儿这是去哪儿?这么急!”

“大嫂。我找人,先走一步。”

“这丫头,风风火火这么急,给娘看见又得一番絮叨。”代湘君正准备回屋,恰巧看见季岩从屋里出来,便走过去打招呼。“二叔今天这么闲!”

“大嫂。今儿有些不适,前翻查看黄历,黄历都说今儿不宜读书。大哥今儿不在家吗?”

“你这话要是被爹听到,小心你的皮。还黄历说不宜读书,鬼话!长敬一早去了大营,还没回呢!”

“这哪是我说的,三妹前翻来找我,我问她书念完没有,她说:黄历显示今日不宜读书。我这是杜撰她的话。”

“难怪呢!三妹古灵精怪要是哪天把她嫁出去,我还真舍不得。你说三妹来找过你?”

“才来过。”

“我刚才看见絮儿急急忙忙从这儿路过,难道没去找你?我还以为从你那出来的。难怪,我看她那样像是要去西厢找若蕊。也许是看见若蕊从你那出来所以追她吧!”

她去追若蕊?季岩在心里嘀咕,突然一下想明白,大喊一声‘不好’拔脚朝西厢跑过去。

“你又怎么啦?“

“若蕊有事。“他一边跑一边回答湘君。湘君一听若蕊有事,紧随其后赶忙跟上。

絮儿跑到西厢,若蕊正在晒太阳。看她悠闲的样子,絮儿怒火中烧。

“你这个贱人,还有脸在这享清福?这是你能来的地儿吗?不要脸的贱蹄子,就会使狐媚,勾引完老的又勾引小的,真不要脸。“她在心里默默谩骂,走到她身边。

若蕊闭着眼觉得太阳消失了,身子没有阳光暖洋洋的温度,睁开眼正想看看什么情况,一记重重的耳光迎面扑来,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她站起身,捂住脸,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需要明白,因为随之她也响亮的还给她一个巴掌。

她们什么话也不说,都恶狠狠地盯住对方。

“反了。“陆艳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等她说话的时候,若蕊的脸又挨上一巴掌,陆艳晴戴的戒指在她脸上划过一道血印。“你有什么资格打她,你不过就是老爷收留的一只狗。你见过狗咬主人吗?这一巴掌就是惩罚不听话的狗,这次是小惩,再有下次,你心里明白。

早在若蕊还击絮儿的那会儿,季岩已经站在柳树下。后面望见陆艳晴的举动,要不是湘君拉住他,他一定要反驳他母亲。

“你想害死她?”

“大嫂。”

“你这时候去不仅帮不了三妹,反而会给她带来更多委屈,她是个要强的孩子,你要以后怎么面对你。”

“那我该怎么办?”

“今天的事,你我都不曾看见。以后的事,你想清楚再做。”湘君丢下他,径自回去。季岩犹豫半响,直等陆艳晴、陆絮儿离开后,若蕊回屋才回去。

璀璨的星空中高悬一弯圆月,若蕊和空月坐在屋里,听外面呱呱的蛙声,热闹的春天渐入佳境。

“空月,我们去看司花好不好?”那封信若蕊还收着,吉庆没做信天翁,她不埋怨,等哪一天她再次离开这里,她将亲手交给卢季岩,这里最让她牵挂的始终是她们。

空月点头表示愿意。后来的某一个夜里,空月想清楚事情的真相,原来她和司花都被那个人玩弄于手掌。当日一时昏了头,才会误会司花,司花出家肯定和她有莫大的联系,但是事已至此,她和她都已各自求生,那件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永不见日的好。

“等我明天和爹说,我们就去看她。你多准备些水果和糕点,把她喜欢吃的东西都带去。我原来还想着我不在,你们能相互照顾,没想到连你们也不能长久。有时候,我觉得是我害了你们。如果那时不是我执意要去莲花庵,你们也不会出去。我不会丢失,司花不会因此而愧疚,最后选择出家,你也不会因为过度惊恐而不能说话。”

空月摇手,笑着不说话。她明白:一切都是命。

第二天,唐若蕊去给卢道林请安,说明自己要去莲花庵见司花,卢道林当然不愿意。大家闺秀,怎么一点分寸没有,哪能去尼姑庵见一个丫鬟。

“不行,你才回来没多久,好好养养身体,不要再走那么远的路。”

“爹,我只想看一看她,看见她好我就放心了。”

“一个丫鬟,也值得你替她操心。”陆艳晴始终认为她就是一个不知规范的乡村丫头,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永远不会得体。

“爹,我记得上次司花临走前说‘等若蕊回来自己才回来’,如今三妹已经回府,不如派人通知司花,让她回来继续伺候三妹。”

“你这倒提醒我,她好像是说过。正好,若蕊房里只有空月一个也少了些,让她领人也不愿意,那就把司花喊回来,继续伺候若蕊。”

“你倒是记得这些事,你和絮儿的婚事你还记得么。老爷,我找人算过啦,下个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你看……”

“季岩的婚事,先放一放。我自有主意。”

有卢道林撑腰,季岩还怕她陆絮儿逼婚?他唯一害怕的,是唐若蕊误会他和陆絮儿,会自觉疏远他们之间的关系。

人们常说:害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面对陆艳晴一遍遍的明示、暗示,傻子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以后,若蕊从没有主动找过季岩,一直都是他来西厢报到,说会话,再离开,每日如此。渐渐,若蕊习惯性在每日巳时初等他出现。

西边日落东边起,四月河东五月西。

丁管家回话卢道林,说司花早经削发为尼,从此不问世事,不肯回府,也不愿他们再去打扰。若蕊听到这个消息,心凉了半截。她不知是该为她悲还是为她喜,等了两日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到后来,若蕊越发不能平静,尽管季岩每日都来与她玩笑,可等他一走,空虚瞬间包围整间屋子。剩下的时间,要么是回忆原来的日子,要么是幻想未来的生活。总之,她处在迷离之中,双眼看不见现实,双足踏不进现实。

时间一点点消逝,四月很快过去。卢道林闷着已久的打算终于要公布于世。卢季岩娶谁,本不该犹豫,但现在事情的发展有些棘手。前日得知,建窑已经被陆仁恩买下,陆仁祯利用手中职权替他哥哥买到建窑,这对卢道林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事态一变,季岩是不是该为扩展家族事业做出一点贡献?

建窑是烧天目釉最好的官窑,当今乱世是收购官窑最好的时机,不想陆仁恩下手比他还快。他只恨找吴远山晚了一步,就算他找到吴远山也没用,因为他已辞官。面对朝廷的贪婪、官员的腐败、帝王的懦弱,他还能说什么?既然说什么都没用,那好吧!随你们怎么闹,本人不干了。这一年,世界的另一边,还在发生着另一些事:

由于前一年贵由逝世,蒙哥被举为大汉,但是对此,窝阔台、察合台两系诸王心存不甘,极力反对。蒙哥的地位在日会会慢慢巩固,他的雄心也会越来越野。到这一年,蒙古海迷失后摄政。还有一位最熟悉的陌生人:宋慈离世。

去年新年,朱晰和于萱没有回家,他们留在A市补习功课。除夕那晚,王春华和于秀丽独自吃过晚饭,各自出门,至于去了哪里,互不关心。至于然子,还是老老实实睡在**,也许她呼唤过王春华,也许她念到过于秀丽,基于无人听闻,那就随她去吧!

除夕的团圆饭,虞露没有留在然子身边,她去她妈妈那里住了两天,再去她爸爸那里住了两天。半年的光阴,虞露终于走出人生第一个阴影,促使她往前迈步的不是金钱,是那份远远的思念,是那些在夜里暗暗流泪的情愫。那晚,他的父母各自回家,她也不甘示弱,一个人离开。

在然子家住的太久,她看到人性中最脆弱的亲情。爱有多重,思念就有多深。所以,面对久久不能释怀的张文颂,她把那份记忆装进心里,反锁,再也不去开启。

第二年开春,虞露接到于萱打回家的

电话,那头,于萱幸福的话语,足以证明朱晰有多在乎她。

“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然子这边你不要担心。前两天医生来看过,他说然子颅腔里没有血块,她还是在昏睡状态,只要她愿意醒,随时都可以。”

“谢谢你。”于萱对虞露的感激早不是敷衍,连她也觉得虞露是个好女孩,将来一定会有好人珍惜她。

“别这么说,我什么也没做。还有87天高考,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差点忘记告诉你,我打电话回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们被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学校录取啦!不用高考,直接保送。”

“那么好!那你会说俄语吗?”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在学啦!还有三个月才去那边,我想,学些基本用于还是可以凑合用的,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国际通:英语嘛!”

“阿姨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我这个电话就是要打给爸妈的,结果谁都不停我电话,我只好往家里打。”

“我想,他们应该实在开会。要不,我晚上……”

“唉~我不和你说了,辅导员喊我,拜拜!”嘟嘟的忙音隔空传来,虞露放下电话,跑到楼上,她要将这个好消息与然子一同分享。

虞露靠在阳台上晒太阳,三月的阳光在哪里都是温暖的。太阳的温度折射在她身上,烘的人懒洋洋的。此刻的舒适,让她回忆到她靠在然子肩头的感觉。她睁开眼,看见槐树,那么大的槐树,魁梧的身躯,然子为什么要我来看它?一点也不好看。早在去年九月,虞露就怀疑过然子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可她仔细查看那棵槐树三天后,实在毫无发现,就将它抛到一边,再也不提。

“你那天到底想说什么?为什么叫我来看老槐树?那棵树上一个字也没有,我根本不看懂。”虞露一边问一边替她拔下输液瓶,现在,这种需专业人员操作的事项,她一个非专业人员也能信手拈来

“你要是再不说话,你信不信,我明天不给你输液,活活饿死你。”她实在好奇那棵树,越是不知道就越觉得神秘。

在槐树边反复绕了几圈,虞露似有所悟。她回去问张嫂借了把锅铲,在树根的一圈依序挖开,很快在树根的一处挖到一个鞋盒。她抱着鞋盒跑回家,张嫂问她要锅铲,她甩下一句:在外面。直冲她和然子的房间。

虞露把鞋盒冲洗干净,拿到然子床边,发现里面有好多纸鹤和星星。“原来你做了这么多,是不是想送给朱晰?”她拿出一只纸鹤,无意间看到它的翅膀下面写了字,于是慢慢拆开。

“王然,我真的只喜欢你,我和于萱不过出去吃过几次饭,真的没什么?

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你一封都不回?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我可以天天发短信给你。2007年9月20日。”

看着眼前这些他们过往的书信,虞露一口气拆开所有的纸鹤,每一只纸鹤都是朱晰的信,都是他曾经对然子的承诺。难道然子没回过一封信给他?还有一本牛皮本,她随意一番,竟然是王然的日记。

“2008.03.26晴

萱萱,只是如今我也放不开他了。我们都不要勉强,看他选择吧!”

“1月28日大雪

今天去和虞露见了面,自从上次她转学后,我们一直没有再见面,我很想念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她最懂我。在我最伤心的时候,是她支持我,是她帮我走了出来。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也遇到了人生最难过的情关,美人,好好地,挺过来,我会永远做你的后盾。……”

还有星星,虞露打开星星,长长的纸条一片空白,再开一颗,还是空的……全部都是空的。虞露突然不明白然子的思想。

“你既然喜欢他,他也在乎你,为什么你不给他回信?假如你从没有接受他,为什么要反对于萱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要挡在他们中间?然子,我看不懂你了……“她摊开朱晰所有的来信,一张一张数清楚,从2006年的第一封信到2008年的最后一封,一共74封。

“你还是喜欢他的,对不对。要不然你干嘛还留着这些,你不肯接受他,是担心叔叔阿姨知道吧!你藏的那么深,今天要不是你留下的这些信,我都不知道你曾经那么在乎他。“

虞露把星星一个个按原来的样子折好放回去,她心里蓦然产生一种想法。一个,两个,三个……七十四个。和纸鹤的数量一样。虞露良久矗立在那,当她失去张文颂的时候,她闷着头狠哭,见什么摔什么。当然子失去朱晰……所以她不愿醒来,因为她不能哭。

“然子,睁开眼,像我一样,失去一个人没关系,痛痛快快哭一场就好了。你如果一直选择逃避,始终不面对现实,欺骗的只能是你自己。“

这次,她猜错了。然子不是不敢面对失去朱晰,只是不肯离开梦境。

“等你明天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它们。要么,你选择遗忘,要么,你认真面对。“虞露把纸鹤和星星相间着串好,一根根挂在阳台的窗户上。

卢、陆二人思虑很久,最后决定由陆艳晴请示佛祖。陆艳晴上完香,静心等待,一杯茶的时间,中间的檀香灰先掉落,她赢了。

“老爷,这个月十八把事办了。我明天就派人通知我哥哥那边,他们知道了肯定高兴。“

事已至此,卢道林也别无他法。要想季岩娶若蕊,简直是痴人说梦。按他家的门楣,娶一个毫无门第的女子,不说街坊闲言闲语,就是官媒都不好糊弄。再者,今天的陆絮儿和以往的陆絮儿已非可比。卢道林思虑再三,安抚良心与壮大利益,还是后者比较现实。

“你看着办。不过既然操办就一定要体体面面,你去找官媒,把他们的庚帖测好。卢府娶媳妇绝不能寒酸,别给我丢脸。“

“知道。文定、纳采、下聘等事,我一定办的细细的。“

能不能要回建窑,全在这里。卢道林的私心,从来只有他自己。

“恭喜二少爷。““恭喜表小姐。“自消息传出,卢府的所有人见他二人都喜笑颜开,开口恭喜、闭口祝贺。对于当事人:有人欢喜有人愁。至于旁观者:也无风雨也无晴。

离季岩成亲的日子还有半个月,他们的婚前实在是紧,整个卢府上下全都在忙他的婚事。早上,泰瑞祥的制衣师傅来给季岩和絮儿量喜服尺寸。季岩就百般刁难,磨磨唧唧两个钟头才量完,制衣师傅刚要走人,季岩一手拉住他,把他领到里屋,说了半天,才让他离开。

在准备季岩婚事的期间,若蕊从不参与,她正在筹备送什么里屋给他。她早已想好,等季岩完婚,她就随司花一样,出家。在禅门里静静等候归时。每日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依旧会想起那些人,有时会,记忆里更多的会窜出肖川和卢季岩。

“有两天季岩没来了。“若蕊望着外面。站在望柳阁俯视一切,看到府中的下人:”她们都那么忙。“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这里知道你们成亲的消息?“若蕊靠在柱子上,想起去年大雪也是在这里,江永明告诉她,他要娶杨府千金。一想到季岩马上就要娶陆絮儿,鼻子一阵酸楚。

“那日琼姬说的话,是真的该多好。“若蕊拍拍额头,提醒自己:”真是痴人说梦。“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拥有的时候,总是会漫不经心的对待;在它渐渐逝去的时候,我们也毫无知觉。直到完全消失,才想起原本最应该珍惜的那些人、那些事。

两天后,陆仁恩夫妇赶到临安,住在城东卢府的新宅,当天陆絮儿也入住,在那里等待迎亲的队伍。

午饭后,陆艳晴送走陆絮儿,由丁奶娘陪同一起来到西厢。此时,唐若蕊正在努力学刺绣,她真后悔去年没有和代湘君好好认真学这门手艺,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双手都是针眼。

“若蕊,你好功夫啊!”陆艳晴不请自来,弄得若蕊像看见鬼一样,不仅像看见鬼,还像是来索命的恶鬼。

“夫……大娘。”若蕊丢下绷子,扶陆艳晴坐下,跟她近距离接触这还是第一次,她忘记呼吸,忘记思绪,亲自倒水双手托到她面前。“请喝水。”

“你也坐。”若蕊坐下。

“我有事要和你说,你们都下去。”丁奶娘带走屋里所有的人(一共就俩个,她自己和空月)。

若蕊屏住呼吸,等待未知。即使在这极短的等待里,她的思想也不曾停留。上次她们单独谈话是在去年。自己刚来卢府,忘记所谓的男女之分,所谓贵贱身份和卢季岩拉拉扯扯,因而招来的训诫。自那以后,若蕊对季岩特别谨慎,努力让自己做到三不:不主动找他;不和他身体接触;不与他过份亲近。

“我的脾气你知道,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我想你是聪明人,你会懂我说的话。去年老爷收留你,是为报你的恩情。去年年底,你莫名其妙玩失踪,我不追究,但是我要求你从今以后,不管做什么事先想想清楚。上个月你突然回来,这期间你消失三个多月,你说你去你舅爷家,可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我……我那天从莲花庵出来,在路上被一群人追,当时我吓坏了。我看见他们跑我也跑,跑到最后我才发现,他们不是追我的,后来我就想回去,可是我迷路了。我在荒郊转了好久好久,最后遇到我表姐,她带我回家我才知道那是我舅爷家。”

“破绽太多。等你下次和季岩编好再说给我听。”

“我没有,这是真的……”

“说话一点底气都没有,还让我相信?你给我听着,我不想知道你去了哪里?只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我保证给你一份安稳日子。”

“大娘,我……”

“叫我夫人。”

“夫人。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你对过吗?你的出现根本就是个错误。你打乱卢府上下多少人的生活?马上絮儿和季岩就要成亲,你要是敢给我出幺蛾子,我就敢给你一出戏。你别以为有老爷撑腰就能出去胡说八道。我和老爷生活二十多年,我还不了解他。等他觉得对你够好,就会把你扫地出门,只要你不去勾搭季岩,我保证下个月就给你找一个富家子弟做偏室。”

“我不要。”

“你要反?”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日子我不会主动去找二哥,但是我求求你,等二哥成亲后,你在老爷面前帮我说说话,让我离开这里。我保证:一辈子永不回来。”

“我凭什么信你?”

若蕊想了半天,要让她相信自己,只能那么办。

“这就能证明。“若蕊拿起剪刀,把剪断的一缕头发举到她面前,陆艳晴不语,推门离开。

陆艳晴走后,若蕊像解决了所有烦心事。的确如此啊!既然不确定、既然不能留、那还是选择最初——逃避现实。

夜色明朗,空气流香。空月提个灯笼站在望柳阁,若蕊抱着柱子沉沉睡去。进府后她就没好好睡过,每天,熬到子夜朦朦胧胧刚睡去,不过一二时辰就会醒来,日复一日,竟然也不觉困意。

这四天,季岩没来找若蕊,若蕊也没去找她。他心里对若蕊的感情常常会令他窒息,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这样,结果越是装的平静,心就越是牵挂。时过境迁,一个春秋走到尽头,他的感情还没发芽,却走到尽头。

他试过若蕊好多次,可若蕊的反应实在令他失望。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明白?

远远的看到望柳阁上一盏灯火,季岩第一想到的就是若蕊。这个地方是他最先的蓬莱岛,后来成为若蕊的华胥地,想到这里,冥冥之中他们好像还有些缘分。缘分——最怕有缘无份。

“是三妹吗?“他站在底下仰视空月,空月听见人声,拿灯笼一照看见是他,笑嘻嘻摇摇灯笼。他慢慢走上来,看见若蕊就睡在她旁边。

“怎么在这里睡?快扶她回去。“季岩刚想伸手摇醒她,却被空月一下挡住,使劲摇头,一边还做出不要打扰的手势。空月放下灯笼,数自己的手指头,来回数了十多下,然后指指自己的眼睛,忽睁忽闭,又做出睡觉的样子,最后指着若蕊摇手。这下季岩明白了。空月把灯笼递给季岩,自己抹黑趁着月色走下去。

看她睡的这样安稳,季岩也不忍心打扰。在盈黄的烛光里,若蕊的面部清晰明了。他忍不住用手指触摸她的睫毛,她的眉黛,她的额头。

“如果是你,我一定会高兴的发疯。这四天,我过的一点都不好。我越是克制自己不去见你,就越是想见你。其实我每天都在这里偷偷看你,第一天我看到你给海棠花浇水,看到你和空月一起晒衣服;第二天我看到你在学刺绣;第三天你还是在学刺绣;今天也是一样,我还看到你睡在这里。“

如果不是那一天他无意间看到陆絮儿在洗澡,他坚决不会同意娶她,陆艳晴说过:看过一个未出阁姑娘的身子,哪能轻易逃脱责任。面对陆絮儿寻死觅活般撒泼的样子,他根本无法招架,从古至今,男婚女嫁都是受父母之命,如今连卢道林都赞同他们在一起,他还能怎样反抗?

“我怕她寻短见,所以……对不起。“第一次听若蕊说对不起的时候,他血液瞬间沸腾,毛孔扩张,瞳孔放大,他想让她坚强面对未来。然而此刻,他自己也软了。

可能是睡的不太舒服,若蕊想翻身换个姿势,却差点掉下来。一惊,睁开眼,看见灯笼放在地上,不见空月身影。她困的有气无力,轻轻唤了两声‘空月’,也不管她来没来便继续睡去。待她睡熟,季岩绕过柱子,蹲在地上,将她一把抱起。若蕊眯眼看见季岩,不予理睬埋头继续睡下。他笑着向西厢走去,在路上碰到拿披风回来的空月,三人一道往回走。

第二天,卢季岩没有偷偷在望柳阁远观,经过昨晚的事,他很自信的直接去找若蕊。等他刚到西厢,就看到空月匆匆关上房门。

“是我啊!空月,快开门。“他在门外叫喊半天也不见动静,最后只从门缝里塞出一张纸:

小姐早已睡下,请二少爷自回。

“三妹,我知道你没睡,我有事想问你。真的,你开开门。“

“三妹,你开门让我进去。“

“三妹……”他知道她是有意躲避自己,刚刚空月递出的纸就是破绽,空月根本不会写字。

“江郡生告诉我一件事,关于你。”其实当他第三次喊开门的时候,空月就在解门闩,只是门开的时间略微显晚,有些话见到光,便暴露在阳光下。

“你要进就进,何必拿那些没要紧的人做幌子。”若蕊还在刺绣,一定要在那一天送出去,这是欠他的,临走前,一定要还清。

“空月,你先出去帮我看着门。去大门,要是有人来你就通知一声。”空月得到若蕊回应,带上们出去。

季岩在她房里来回不停的走,什么也不说,一会翻翻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有事,你就说吧!”

他不好意思的站在那里,手都不知往哪放。

“是有事想我帮忙?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你一定能做到。”

“什么事?”

“我,我爱上你了。”若蕊被这突然一句弄的心跳加速,脸红的发烫。她感觉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向后退。她还没完全站起来就急步向后退,一不小心踩到裙角,整个人摔在地上。季岩赶上前扶她,她一把拂开他的手,自己爬起来。

“二哥,你马上就要结婚,这种玩笑开不得。”

“我没有开玩笑。当日在婉罄楼死活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曾对那里的每一个人都说过:你要是再不出来见我,我就娶别的女人。在我得知你丢了的那一刻,你不明白我到底有多焦急,那些没有你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是怎么每天出去找你,我就像疯子一样,天天在街上走。你知道我现在多想把你抱在我怀里……”

“琼姬说的是真的?”她听到前半句,想起那日琼姬说的话,愣在那里回忆那天发生的事……

“若蕊,我要带你走。”

“去哪儿?”

“只要你愿意,去哪儿都行。”

若蕊差一点又害了他。自己怎么能问出这种‘去哪儿’的话?“不可以。”

“你不能反悔,你才答应我……”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什么都什么说。我,我只是问你,你要去哪儿?”

“唐若蕊。”季岩一字一顿喊出她的名字,是警告还是威胁,她都无所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时空的距离,贫贱的差距都像是王母娘娘的发簪,划出一道长长宽宽的银河……

“二哥!”

季岩已经疯了,憋在心底的感情终于爆发,他的行为不受大脑控制。

“你放开我,你要娶陆絮儿,你要为你们负责,你放开我。“不管她如何挣扎,那双结实有力的手掌始终在她的手腕上,挥之不去。

“我是不小心看到她洗澡的,如果这也要负责,可以,那我也要为我今天做出的事负责。你使劲喊吧!最好把她们都喊来,也让她们看见,这样我也能娶你。“他说完松开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向自己拉近。她看出他的想法,拼命往后藏,她越藏,他越是抱住她不让她后退。

一阵混乱中,季岩不经意间亲到她的脸,还没等他有反应,若蕊一记耳光扑面而来。

他定在那里,看她哭泣的脸颊和凌乱的妆容,自己怎么会那么粗暴?

“等着我。“这是他最后给她的承若,你一定会是我的新娘。这一等,又过去一周,他还是每天都来西厢,只是闭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离婚期还有六天的时候,若蕊梦到莲花庵。又梦到和原来上学的时候一样的场景,一个尼姑拿着扫帚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扫地……

她醒来回忆起梦境,不知暗示什么?那时我还是王然就梦过好几次这个场景,现在我是唐若蕊,怎么还能梦到?

“是不是虞露回莲花庵了?我明天一定要回去。“

思虑再三,若蕊还是决定去求季岩,这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肯为她去求卢道林。

晚饭后,季岩来到卢道林书房。

“爹,还有八天我就要成亲,在此之前,我想去法华寺请无咎大师替我和表妹算算。“

“这些小事你就不要管了,我派人安排。“

“爹,我想亲自去,这可是我一生的大事。“

“可这,我担心出岔子。现在外面不太平,随时能碰到敌军。“

“爹,法华寺又不远,再说,我多带些人,早上去,下午就能回来。“

“随你罢!“

“爹,我还想带三妹去,她昨日跟我说想替上次摔杯的事,请求无咎大师的原谅。“

“她也记得清楚,不必啦!这种事,无咎怎能在意。“

“可是三妹在意,为此事,她在娘面前都不敢说话。“卢道林想想确实如此,若蕊在府里每次来请按都极少与陆艳晴交流,若说她内敛,可她却与旁人相处融洽和睦,看来,她还是心里有阴影。

“你带上她,路上注意安全。一定快去快回,别再寺里瞎转悠,白耽误工夫。“

如得到虎符一般,卢季岩领着‘腰牌’挺直腰杆直奔西厢。前日发生的不愉快,他们都选择性失忆,谁都不提。若蕊照旧喊他二哥,他也照旧唤她三妹,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若蕊心里又多了一层石壁,这不是她加的,是陆艳晴亲手奉上,不能不要。

回到房里,他命新来的彩珠去西厢通知若蕊,说卢道林已经同意他们出行,他想后天带她去。彩珠听他说完,从屋里端出新制好的喜服,交代是临晚时分送来,本来想让他试试,却找不到他人。

“二爷,您试试看,师傅说了,要是不合身,他明天就赶工改。”

“他只送来这个?没有其他的?”

“哦,还有一个包袱,师傅说这个需要你亲自打开,奴婢不敢私自拿出,所以不知是什么?”

季岩打开包袱,拿出一条百褶玫红及地秋棠镶边丝绸群。

“好漂亮的裙子!”

“瑞泰祥的手艺真是越发精湛,连裙角的镶边都是满绣,郭师傅果然没令我失望,她看到这些鲜艳的海棠花,一定也会喜欢。”季岩细细把看,这是一件双层绸缎裙,做工精美,没有一处瑕疵,针脚处理平滑、细腻,一看就知道是别有用心。“亏的他还加了一层,真难为他。和她身上那件一样。真的一样!”

“二爷是要送给新二少奶奶,想给她一个惊喜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款式的裙子,真好看。”

“不是你该管的事就要学会沉默,你难道忘记大花的下场了。还有,你顺便告诉三妹,叫她明早巳时初在望柳阁后面的丁香园等我。“

彩珠遭到训斥,闷闷不乐答应后去西厢通知若蕊。

丁香园最灿烂的时光在五月,除了望柳阁,季岩最爱的地方就是这里。巳时还不到,他就已经在这里舞剑,或许他的生命中这把箭就是他的知己,他高兴时会和它在一起,伤心、困惑时也会和它在一起,它的地位超越朋友、超越亲人,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西厢离这里并不远。从西厢出来,往前走到望柳阁,再从下面的一条林荫小道穿过,大约百把步,过了柳树群,就来到丁香园。再往后走,是北苑的假山,那里是春日最美的去处,梨花满树,红豆树威武雄壮,还有偶来过往的小鸟放声歌唱。

刚穿过柳树夹道,远远就看见季岩在那里舞剑,在布满紫色花裙中,一个蓝色的身影像雀跃的蝴蝶飞舞,忽而向左、忽而向右。

“这个人,要是归我该多好!“她停住脚步,深深呼吸,沁人心脾的花香和淡淡草香从鼻腔顺流而下进入五脏六腑。

“在这里盖一座小房子,我们就住在这里。“一只蝴蝶从她身边飞过,金色的大尾巴扑腾扑腾,一下子消失在阳光下。“如果你是梁山伯,我愿意做祝英台,这辈子化成蝴蝶追随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清清一湾水,漓漓两行泪。浣衣飘杨花,回首落成垒。若说无思绪,莫言心含悔。岩上花正好,只是蕊已退。忽忽南风吹,忧忧有人醉。”就那一会儿时间,想到离别的忧伤,他成家,她出家。她会整日流泪,即使在河边浣衣也会无休止的想念,就算自己不承认对他的感情,可是心是无法欺骗的。那份真情,不该见光,只能永藏。

她慢慢向他靠近,情不自禁掏出手帕想替他擦擦汗,等手伸出去,才发现自己真是可笑。

”难道我就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在他眼里,我恐怕就是这样的人。“她想起去年对江郡生的感情是那样坚定,原本认为自己矢志不渝的爱情,竟然有一天也会消失,转而喜欢上别人。

“那日争吵,他不是就这么说我的。”‘水性杨花’字字似剑,一剑一剑刺进身体。她缩回手,喊住季岩。她实在很不懂眼前这个人,他要是喜欢自己,为什么早不说,偏偏等到事情不能挽回再说?如果他真的爱自己,为什么当初还那样至自己于那般尴尬的境地?

“来了!爹同意我们去法华寺,我打算明天去,你回去准备准备司花需要的东西。按照你的计划,我们先去法华寺,然后把家丁丢在寺里替我祈福,我和你偷偷从后门驾马车去莲花庵,我算过,从莲花庵到法华寺一个来回不过半个时辰,我们速度加快,完全可以。“

“我想改变计划。我想在莲花庵多待一会。“

“也好,那我就随便找个借口让他们先回来。“

“你把我喊到这里就是和我说这件事?你昨晚让彩珠带话就可以了。“

“我想让你看看这满园的丁香,它们有多美!你去年来的时候,正值它们枯萎凋谢,今年你不应该再错过。“

“我错过的还少吗?“

“以前错过的,不再强求。至少今时今日别再错过,为日后后悔。“

“它再美,也不符合我的心意,因为我不喜欢它。就算它今时灿烂无比,也无法住进心里。“

季岩似乎听出暗示的言语,他再好,也是枉然,她心里已有先入为主的江永明。“如果你愿意接受,它一样可与你心中的相媲美。如果你一直不肯给它机会,你只能错过更多。为什么你不能试着忘记,接受新的?“

“有些,不能忘。代价太大了……“你的程前,陆絮儿的生命,我的尊严和贞洁,还有整个卢府的名声……这些压在她身上太重太重。

“你还是忘不了……“他差一点就要破口而出,幸好他及时改口:”忘不了你门口的海棠花,我就知道你喜欢海棠花,我要送你一样东西。“他从一株丁香丛下拿出一个包袱,待若蕊打开,他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穿着一身很不协调的尼姑衣服,在那件禅服里,就有一件这样的裙子。那天你的样子,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很久没看你穿这样的裙子,能不能为我再穿

一次。“

“原来的那件裙子,在莲花庵失火的时候,烧毁了。那还是过生日的时候,我妹妹送给我的,她也有一条,是粉红色,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好多年过去,那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她很感激他的用心,但是这份苦心,她不能接受,就让这条裙子做为他临别的祝福。

“二哥,你还记得吗?那日在婉罄楼,你亲口说,只要我跟你回来,你答应我任何事情。“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也记得那日我们争吵时说的话是不是?我猜得不错,在你心里,我真的是那样一个朝秦暮楚的女子。“娶陆絮儿,好好对她。”这是我说对你的,也是你娘陆艳晴对我说的。

“你存心的?”

“真心的。”

“如果没有她,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不知道。”

“这个还给你。”他掏出在竹林里找到的香水瓶,这么精美的物件,一定价值不菲,这就么丢弃,她会不会后悔?

“怎么在你这?”

“好好收着,这么贵重的物件,丢了多可惜。”

“可它就不该出现,我早就忘记他,从此和他再无瓜葛。“若蕊把手举过头顶,使劲儿朝前面扔出去,远远的落在不知是草丛里,是水中,还是别的地方。

法华寺坐落在城西北,寺内规模宏大,其大殿和房舍的宏伟远远超过莲花庵。马车停在寺门口,若蕊站在下面,放眼望去,黄墙黑瓦,一扇大门,两头延绵数间禅房。季岩走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踩着他踩过的台阶向上爬。今天,她特意穿着他昨天送的镶边及地群。

一个小和尚领他们去大雄宝殿见主持,他们先向佛祖上香,之后季岩告知主持此行来意。主持说他师弟无咎在外不知详细去处,季岩捐完香火钱去找若蕊,二人告辞。

从法华寺出来,他们拐弯直接去莲花庵,此时才刚过巳时二刻。马车行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山下。再来到这里,思绪万千,那日的人,那日的事,还有那日的马……

“怎么茶馆不在了?”

“这里本来生意就不好,不在也是常理。对了,刚刚我和主持说话,你去哪了?”

“法华寺好大,我从大殿出来,看到对面有个藏书阁,我就想进去看看,可惜,刚走到门口,被一位师傅制止,我又一时找不到你,于是就又回大殿等你。”

“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丢下你。”季岩说着想拉着她,却被她一下窜到前面,大迈步向上爬。“你等等我。”

其实,在被人从藏书阁赶出之后,若蕊回到大雄宝殿无所事事,看到求签筒好奇,就模仿电视里的画面,跪在蒲团上求钱。虽是模仿,心却是真的,她是真的指望封建的神明给她指一条明路。

“其实,我还求到一支签。”她从绣包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季岩。

“找人解了吗?”

“没有。”

“你不找人解,求来有什么用!”

“我想自己解。”

“你会?”

我不会,但是我没带钱,所以,我自己解。若蕊抿嘴一笑,念出来:

三月春雨莫强求,磐石花开终须有。

离离合合盼君留,虚虚实实何时休。

“那你解释出来我听听。”

“它,这个是说:三月的春雨我们强求不得,天上的老龙王想下雨的时候,自然就下了。然后是,应该是,石头旁边的花总有一天会开的,不在春天,就在夏天,不在夏天,就在秋天。后面这句,这两句简单,就是说人生呢!分分合合,有聚有散,分开了就会想念,所以不想分开。”

“要是哪一天我们分开了,你会想念吗?”

“会。”季岩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回答,他的心有些跳动的厉害,他常常会会错若蕊的意思,难道这次他又理解错了?

“你是我哥哥啊!假如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一定会想你。”

“我不想做你哥哥……”

“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雨吗?”若蕊打断他的话,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喜欢听他说那些情意绵绵的话,却又偏偏假装不在意。“小龙女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哭,只要她一哭,天就会下雨。”

“我不想知道小龙女哭不哭,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一路上,若蕊再没回过他一个字、一句话。

“我不强迫你,如果你说你对我一点感觉没有,我绝不再勉强你。”若蕊还是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前走。

“难道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感觉?”季岩拦住她,双目对视,这次她没有逃避。

你说过让我等着你,现在你又这么问,难道还不是在逼我吗?她满心的话,只化为一个字:“是。”难道叫我现在拆散你和陆絮儿?让我一辈子背负流言蜚语?这些话不能说,能说的只有那一个‘是’,可那不是真话。

空气中回荡着无数遍‘是’,让他心凉,让她心痛。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点感觉,你真的从没有一刻喜欢过我?那晚,你看见是我,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你的心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点感觉。”

“是,没有。从没有。一直,一直,我都当你是哥哥。”

“我懂了。”这次是季岩跟在若蕊身后,一步步跟随她的脚步迈进。

莲花庵的大门是敞开的,想起去年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她就是在后面那块石头上醒来。那时是五月,现在又是五月,一年过去,这里的景色都没变化。去年来这里,开门的是映空,今天来这里,省去开门的人,这也许是暗示,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这里的人了。

一看见莲花庵,她忘记前面所有不愉快,快步迈进去。“虞露,你回来了吗?”迈进大门,一眼就看到一位青衣装扮的尼姑在扫地。那是一个偏瘦的背影,长长的扫帚柄几乎要压垮她,可熟练的动作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拿着它会累,反而那把扫帚在她手里变得很乖巧、听话。

“是虞露吗?”若蕊慢慢走过去问,扫帚接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那人没有听见。若蕊不愿再说话,轻轻走到侧面,等待她向自己这边靠近。慢慢地,她退到若蕊身边,扫帚条碰到若蕊裙角,一抬头,她吃了一惊,若蕊也吃了一惊。

“小姐!”

“司花。”若蕊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司花丢下扫帚和她抱在一起,顷刻间,二人眼泪像决堤的河水,奔流不止。这些日子,若蕊是府里第一个来看司花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在卢府存在过,找到存在的感觉是那样美好。再次见到以心相交的人,司花兴奋不已。她即刻请他们去自己的禅房坐坐。

看到司花在这里一切都好,他们都很欣慰。司花也习惯在这里的生活,季岩特意给司花一笔钱,让她留在身边,以后万一遇到事还能拿出来救急,司花收下钱感激不已。

“上次烧毁的禅房已经新盖好,等会吃过饭,我带你去看看。我常常能想起那晚的情景,你摇醒我,外面火光冲天,我们三个手拉手往外屋跑。你当时真勇敢,要不是你,我可能不会那么坚定的冲出大火,空月恐怕也不止是扭伤脚。你后背上的伤还有疤痕吗?那天在进城的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过去了,不说了。倒是空月,好好的不能说话,真替她惋惜。”

“她怎么没来?她还在装哑?”

“她不是装哑,是真的不能再开口说话。”

司花惊愕,转而叹息。“人生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

“你现在说话倒有几分禅意,以后我们再来看你,就要改称你‘明惠’师太了罢!“屋里气氛略显凄凉,季岩找个借口打趣。

“小姐,贫尼给你看样东西。”

“还‘贫尼’呢!”

“二爷都对我改称呼了,我还不先改改。“司花从她箱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若蕊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去年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拿明文的纸笔写的一首打油诗。

“你怎么得来的?”若蕊拿在手里,全是些往事。

“那日我来莲花庵,明文特意拿给我,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写的。”

“写的什么,我看看。”

“没什么,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乱写乱画。”司花把纸递给季岩。上面写的是:

门外青山门外客,山里青灯山里庵。

不辞言语不入尘,朝霞相伴暮霞安。

“人生哪得这样好日子?”

“司花现在不是得到了!”

“小姐,我有新的法号喽!‘明惠’。”司花调皮般更正若蕊对她的称呼。

“你也从‘明’字,真好!”差一点,这个名字就是她的。在人生的岔路口,遇到卢道林,多说了一句话,未来就这么简单被改变。

“这诗写的虽然一般,意境到让人羡慕,可有名字?”

“就叫‘拾影’吧!随心拾起幻影。”

之后,季岩出去找映空师太,让她多照顾司花,又替若蕊捐出一百两,在莲花庵吃过饭,若蕊和明惠聊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在莲花庵看见若蕊写的那首诗,季岩感觉到她内心那段时间的无助。那时正好是江永明成亲,他骂她不久,自己赌气酗酒,整日整夜不回家也不理她,也许正是那时自己过份的举止,才令他今日无法得到她的感情。

“假如,我和陆絮儿成亲,你会怎么样?”

“祝你们幸福啊!”

“我也希望你永远幸福。”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自己喜欢你,你还会不会娶陆絮儿?如果我那天没有被人追,没有遇到吉庆和琼姬,没有去过婉罄楼,而是直接回家,你会不会在那时告诉我:你喜欢我?

我能靠在你身上睡会吗?”这些话若蕊多想说出来,原来,心里藏得太多,会痛。

“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可能是没睡好,头有些疼。“

“我看你前几日都在绣花,别把自己弄得那么幸苦。整日低着头,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没事儿的,我要赶在你们结婚前送给你。“

“是给我的!绣的什么?“

“现在不能说,要是绣的不好,就不送了。“

“你从没拿过针,干嘛要绣花。只要是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你换个别的,你绣了这么多天,手一定扎的很疼。“

“不行。这个……对我很特别。我的意思是说,我绣的第一个成品送给你,证明你在我心目中很重要。不是,我是说,我把你看的很亲。因为,你是我哥哥。“

“别解释了,我懂。“

你不懂,她的心,只有她懂。

不,他真的懂。从她闪烁的眼睛,看得出她心里在乎他。

马车不知行驶到什么地方,反正夕阳已经挂在树梢。片刻宁静,鸟语花香,仿佛是世外桃源,莫非,已经来到陶潜的住处?

他们坐在一起,回忆若蕊前翻说话的语气和神情,季岩似乎看懂她的内心。

“菩萨啊!如果你真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请你帮帮我。我多想让面前这个女子成为我的妻子,从此以后,她是卢唐氏。”他闭眼沉思,若蕊看着他容貌,那一刻,世界如此美好。不必偷偷摸摸凝视他的背影,不比旁敲侧击打听他的举动。那些想见却不能见的时光,让它们统统滚开,今天,一次看个够。

闻到花香,季岩真开眼睛寻找,若蕊顺势探头望去,外面是一片野花坡,马车正往上爬,刚刚穿过一片树林,林间的鸟声还在耳畔回响,清脆嘹亮。

“要不要下去看看?”

“好啊!”

他拉着若蕊她漫步,这次他最后一次牵她的手。若蕊本来还挣扎,听他一说,任由他去。

“今天让我最后一次牵你,也是第一次,别放手。“随他一说,若蕊顿感心头悲凉。悲莫悲兮生离别,这句话,原来是这样凄楚,哀愁。

他们在花丛里奔跑、欢跃,这里没有世俗眼光、也没有国礼家规,有的只是俩个无忧无虑的‘朋友’。不是恋人、不是兄妹、不算家人、不算陌生人。

如果时间停留在此,那么所有的悲伤都不会出现。当他们回首嬉戏,身边多出一群蒙古人将其包围。

蒙古人不会对汉人女子怜香惜玉,更不会对卢季岩客气。他们把季岩和若蕊分别捆好,让他们各自跪在山坡上,面朝弓箭手。十分钟前他们还是快乐的,十分钟后,即将永别。

“能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和你在一起,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

“我也是。”面对死亡,她不愿再逃避感情,真爱,说出来,不带进棺材,不做人生最后一次后悔的事。

“你怕吗?”

“怕。万一他们一箭射不死我,再补一箭多痛。”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是明明该是很轻松地语气,硬是颤巍巍抖出来。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以心相交,成其久远。”这是若蕊在人生的最后,最想对季岩说的话,更直白的她说不出,但这句就可以表明她的感情。

“以心相交,成其久远。”季岩重复一遍。然后听到蒙古兵的口令,两位弓箭手拉满弓朝他们这边射过来。

若蕊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她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冲到季岩面前,替他挡那一箭。季岩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当两支利箭脱弦而出,射向他们,也仅仅是从他们身边擦过。被绑住双手的季岩和若蕊都想为对方挡箭,上天怜爱,都躲过一劫。若蕊撞到他怀里,他看到她满心安慰。

“在下山途中,我就看出你是在乎我的,现在,你还能说你心里没我?”

“从那天我想起你是肖川,我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我心里,住下很久很久。”季岩用嘴咬住她的发簪,然后递给若蕊,她拿在手里,拼命的划在麻绳上,很快困住季岩的麻绳断开。

“什么时候开始,你在乎我?”

“也许是那日的纸鹤。那时不明白,只当是愧疚。”

“不管是什么时候,以后你不能不辞而别。”

“我保证。”

“有你这句话,我死也愿意。”他也迅速的解开捆住她的麻绳。

“从今以后,别丢下我。”

“你怕吗!从这里跳下去。”

“和你一起就不怕。”他们脚下,是陡峭山崖。

身后敌兵,眼前峭壁,横竖一死,就算死,也要自己做主。

蒙古兵看见没有射死他们,慢慢靠近,直到把他们逼近山崖。正在季岩、若蕊说话间,朝蒙古人群里跑来一人。

“不能杀他们,不能杀他们。”

是蒙古语,若蕊根本听不到,但她看的清楚,那个人是高老大,原先听吉庆说他投靠蒙古人,看来是真的。他本来就抓过自己,蒙古人又想杀他们,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

“和你一起就不怕。”若蕊说完,紧紧抱住季岩,跟着他一起跳下去,跳下那深深的山底。

……

“啊!”一声叫唤,惊醒正在发呆的虞露。

“然子……然子醒啦!阿姨,快上来,然子醒啦!你终于醒了,然子,你看着我,我是虞露!”

“然然,我是妈妈,你看看我,还记得我吗?”

“然然……”

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在王然身边。她看着于秀丽、王春华、虞露、张嫂,每个人都在哭。

“然然,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

王然面对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她什么也不想去搭理,向后一倒,只希望能梦到后来她和季岩的结局。一整晚,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再进入那个梦境。没有莲花庵、没有卢季岩、也没有唐若蕊……

醒来后的第五天,王然在翻阅物品的时候,发现去年于萱离开这里所写的纸片。

“2008年9月15日,我离开这里,去了那里。姐姐勿念,妹妹安好。”

“然子,快来听电话,于萱找你。”于秀丽叫来王然,这是她们姐妹俩和好后的第三个电话,于秀丽现在对这些事也非常上心。

“姐,我后天就回去,你在家等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我和朱晰一起回家,我们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姐,你需要什么,我给你带。你问问妈妈爸爸需要什么,发短信告诉我,我顺带。还有虞露,别忘了她。“

时间飞逝,王然醒来之后,毫无异常,连医生都无法解释。

“那是她自己不愿意醒,等醒来之后,全方位检查一下,先观察一段时间。“结果,观察了一个多月,王然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全家都放下心。

只是,对于王然而言,她自己知道有一点很不正常。那就是:她再也不能做梦。过去那个长达一年的梦,就像被人偷走一样,她始终无法再得到。

至于于萱和于秀丽是什么时候和好的,她不知道。于萱和朱晰又是在什么时候转学的,她不知道。虞露从哪一天开始对他们二人转态的,她还是不知道。她连她自己怎么会醒的都不知道,更别提肖川曾来看她。

原来那一切,不过是由念而生的梦。

那——念,是从何而来?何时而来?

整个阳台都挂满了星星、纸鹤。经过风吹日晒,它们原本的颜色早就淡去,上面也落满尘埃。回忆那些羞涩的时光,然子心头还有颤动,除去对年少懵懂感慨,更多的是对幻念不舍。

王然:

上次给你的《诗经》看完了吗?初三第二学期,我本不该这样打扰你,可是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我听说你想考九州学院,我知道那是省重点高中,加油吧!我要和你一起考进去,在那里,我们再共同努力,再考进同一所大学……

然子随手摘下一只最下方的纸鹤,竟然是朱晰第一次写给她的信。命运之神安排所有人、事、物都有始有终,却唯独忘记安排她再见一面卢季岩。

“南国有梦旧日情,念至极处衣袂雪。坐观风月阴晴缺,深闺暗许花上岩。”

“然子,你干什么?“虞露看见她拽下所有的星星、纸鹤,很不理解。

“还留着它们干嘛!烧了吧!“

“你真的,能接受他们吗?你不难过?从你醒来,我发现你连对我说话也少了很多,你真的没事吗?你要是牵挂朱晰,就问我,我知道他们所有的事。“

“不必了!没什么重要的。他们在一起开心快乐,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有件事,我想问你。那天我失足掉下台阶之后,我身上的那瓶香水,你知道吗?“

“蓝色的吗?我记得,后来我跑去那里,看到地上有个碎瓶子。还好,你没压在上面。”

“碎了!也好,反正不重要。”

“你真的没事?那我就和你说了。他们想办一个同学聚会,今年我们都高三毕业,想把所有同学喊出来最后聚一聚。你一定要去,因为他们都很想见你。“

“都毕业了?真快!“

“所以啊!你们班原来在高博的同学会来,九州学院于萱的同学也来。“

“那你高三转学的同学不来吗?“

“我跟他们感情不深,和高博的同学我们还常常上网聊天呢!肖川也来,你说巧不巧,他高三转学居然和我在一个班。缘分啊!“

缘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你们?有来往?“

“他常常来看你,阿姨对他态度好的不得了,要不,你凑合着要了他吧!我看他也不比朱晰差多少。你觉得呢!“

“你少胡说,去给我找个打火机来。“他来看过我!这一切都是上苍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吧!

“你终于笑啦!然子,我爱你。“面对突然流露真情的虞露,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原来那个大大咧咧的疯女子吗?她不知道,睡了一年,虞露就整整担心了一年,她多怕这个好闺蜜再也醒不来。

“我也爱你。“这个世上,除了妈妈,她是她这辈子最不能伤害的人。爱人可以失去,闺蜜不能舍弃。

于萱和朱晰一起回来的那一天,然子看见他们那么开心,心也舒坦。王春华热情的帮他们提行李,于秀丽一会儿问这个好不好,一会儿问那个怎么样,张嫂忙手忙脚做饭做菜。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和谐甜蜜的家人团聚。

“下去吧!他们回来了。“

“嗯。“虞露和然子从楼上走下来,听到脚步声,于萱抬头看到然子,心里翻来覆去。

她醒了,我该怎么说。我抢走她男朋友,推她滚落石阶,害她今年无法高三毕业。于萱心里想不出道歉的话,她想要跪下,腿却僵在那里。

“见到你真好。“然子一把抱住于萱,这是她醒来同一句话同一个动作对第四个人说出。在梦里,她时时刻刻盼望回来,回来了,心中还有一些些舍不得。

朱晰也走过来,然子放开于萱,同他打招呼:“你把她照顾的很好,谢谢。”

“应该的。你没事就好,叔叔、阿姨很担心你。”

“别站着说,坐下吧。然子醒了快一个月,你们还是第一次见呢!要不要上去说会话?”

“不要了,妈妈。先吃饭吧!萱萱一定累了。”

“萱萱,等你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今天的成绩,她应该知道。”于秀丽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回想一下,似乎又不快。十九个春夏秋冬依次走过,那些被尘封的记忆,也该弹去灰尘。

“谁呀!”

“我和你妈妈的一个朋友。”王春华知道她要去见谁,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萱萱。

“那么神秘!”然子一直和她坐在一起,是她去年留下的那句话,让然子找回往日那份姐妹深情。一句‘妹妹安好,姐姐勿念’,让她感触良久。原来,在于萱心中,一直都有她,她还存在,她还被牵挂,还是她的姐姐。

“姐,对不起。”

“说什么呢!我睡了一年,去了一个地方,那是我一直能梦到的地方,那里真美!”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然子安慰于萱的话,于萱明白,她说的是真的,那个梦,她听过,所以她相信。

高三毕业,同学聚会,这是离别前最后的狂欢,启程前最好的仪式。看着广场上**澎湃的学生,然子也被带动。不毕业又能怎样?明年再考也是一样。人生有意须尽欢,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大家敬东道主一杯,感谢这小两口为我们的团聚做出的贡献!“一群人围住于萱和朱晰,看得出,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祝老师和师母天天开心,生活似蜜,早生贵子。“虞露也对张文颂和伊荦荦敬酒,经过一年的时间沉淀,该过去的都让他过去,脚步不能后退,只能向前。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凌玲和‘光明顶’会接手一届新生,开始新的教程。张文颂夫妇和虞露也会翻开新的章程,踏上人生新的起点。于萱、朱晰会和大部分同学一样,迈进大学,开启完美旅程的第一扇大门。

生活是这样美好,有什么理由糟蹋这份感动!

“萱萱,朱晰,你们帮我倒一杯酒!”然子朝长台那边大喊,穿上鞋子,奔向于萱和朱晰。

这个广场是专门为有钱人建造的,一片占地两百亩的草地,随意搭建高台、灯光、桌椅,只要你有钱,一切都能应有尽有。百来号人在这里追逐嬉闹,酒水长桌随处可见,这样一场聚会消耗的资金,不过是于氏企业一年利润的零头。而它换来的,是让满怀梦想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无忧无虑享受人生中的美好。

“王然!”她跑到中途,被一个人挡住。

“肖川!”他穿一身西装,真帅气。比高二那会又高出许多,关键是,他就是卢季岩,声音是,语气是、样貌是、连动作也是。

“你醒了我也没去看你,真不好意思。”

“你不是高考嘛,没关系的。谢谢你来看我。”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那天……“

“真不好意思,那天溅你一身水。“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是你找我问路,我记得你也是穿这身衣服。你今天的裙子真好看。”她穿的就是那天失足掉下台阶的红裙子,后来,于萱跑遍整个城市,买来一条一模一样的,才把摔破的扔了。

“我妹妹送我的生日礼物。”她骄傲的说着,想起那日在丁香园也是这么说的。那天,卢季岩穿一身蓝色绫罗,也很帅气。

“你过生日了,我居然不知道,我能补送你生日礼物吗?”

然子想解释裙子是前年生日送的,今年还没到。

”你信不信,前世回眸,只为今生相遇。”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改口说:“那你送我一对耳环吧!我喜欢白银中镶嵌绿翡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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