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 1)

官场酒局 许开祯 14101 字 3个月前

上午七点,田家耕准时来到办公室。楼上市长、副市长差不多都到了,秘书长罗骏业也早已到办公室,已经埋头批阅起了文件。田家耕上楼的时候,见副市长关键跟一女的并排走在前面,从背影看,那女的很年轻,身材曼妙,屁股包在紧身裤里,令人想入非非,一双红色高跟鞋敲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人腰很细,典型的小蛮腰。两条腿修长而匀称,弹性十足,性感毕露,让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望一眼就胸闷气短。田家耕慌忙将目光挪开。这样的装束,表明女人绝不是这幢里的干部。市长万庆河主政南州后,对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着装做了明确要求,特别是女干部,上班一律不许穿高跟鞋,不许施浓妆,不许涂口红,至于超短裙什么的,不用强调女干部们也不敢穿,跟身份不相符嘛。前段时间街上突然流行黑丝,女人们一夜间就把自己的细腿、粗腿、胖腿、罗圈腿全裹在了黑丝里,看着是好,可容易分神。万庆河不好明令禁止,把他跟秘书长罗骏业叫去,如此这般吩咐一般,他们就分头跟各部门通知,第二天再检查,办公大楼里的黑丝就没了,女干部们原又把两条腿老老实实裹在了裤子里。

你可以爱美,但不能美得没有分寸,更不能乱了别人的心。这是市长万庆河的原话。原来有位副市长就因受不住来自女同胞的**,在办公室就将档案局年轻漂亮的女副局长压在了沙发上,结果被女副局长的丈夫、正要从部队转业的军官逮到,这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副市长先是答应帮副局长丈夫联系接受单位,后来难度太大,副局长丈夫野心也太大,提出非局长不干,副市长恼火了,反咬一口说是副局长色诱了他,最后对簿公堂,结果当然是谁也没好果子吃。副市长被撤职,随后又查出经济问题,到号子里度晚年去了。那位副局长也被调离出政府大楼,到二级部门担任副县级调研员,她丈夫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迫不得已选择了自主择业。这是闲话,市长万庆河宣布着装纪律,并不是怕有人步副市长后尘,是切切实实为机关形象着想。

机关嘛,就得有机关的样子。

见跟关键他们走得太近,田家耕主动放慢步子,到了三楼,听见洗手间有哗哗水流声,田家耕走进去,果然有人忘了关水笼头,田家耕将水笼头关好,又装模作样解了小手,估摸着关键副市长该到办公室了,这才走出来。这时候他忽然确定,跟关键副市长并排走在一起的,是大老板钱小亨的助理曾恬。

这么早就追来了啊?田家耕琢磨着关键和曾恬,脚步轻一下重一下来到办公室。

清洁工正在帮田家耕打扫卫生。这幢楼上打扫卫生的都是“40”“50”人员,政府为扩大就业,也为了安置“40”“50”人员,想了好多法子,给各机关单位配备清洁员和辅助性工作人员就是其中之一。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姓叶,有个好听的名字,叶沫沫。田家耕跟叶沫沫很熟,叶沫沫的丈夫早年在一家企业担任供销科长,混得相当不错,那个时候田家耕还在县里当副县长。后来叶沫沫的丈夫有了外遇,再后来,两人离了婚,离婚第二年,叶沫沫的丈夫出事了,车祸,死得很惨,死时怀里抱着的并不是他外遇,是一年轻的销售员。叶沫沫早年就下了岗,一人带着孩子过,政府这边招“40”“50”人员时,田家耕替叶沫沫说了话,叶沫沫就拥有了现在这份工作。

虽然很熟,叶沫沫却很少跟田家耕说话,尤其打扫卫生的时候。她用口罩捂着嘴,仔细而用心地清理着房间垃圾,其实房间里没多少垃圾,田家耕这里来的人少,自己又不抽烟,也很少修改文件,房间一向保持得干净整洁,但叶沫沫还是一丝不苟。田家耕怔怔盯着叶沫沫看了一会,很想开口说几句话,问问她的生活还有孩子的情况,见叶沫沫一脸庄重,田家耕收起念头。等叶沫沫打扫完,田家耕关上门,从抽屉里拿出两支葡萄糖,喝了。

昨晚又喝多了,胃里难受。最近状态不好,一喝就难受,喝多了,两三天缓不过劲。田家耕有些发急,也有些心虚。上周他还到医院偷偷检查过一次,所幸是各项指标均合格。千万不能出事啊,尤其身体。他在心里不止一次替自己祈祷。为别的倒下,至少还能混个因公殉职什么的,为酒倒下,骂名一大片,给儿子也没法交待啊。

想到儿子,田家耕突然眼里有了泪。自从担任接待办主任后,工作一天比一天忙,关心儿子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上周儿子从省城回来,田家耕本想抽出一天时间好好陪陪他,跟他交流一下思想。儿子正处在青春期,各个方面都在关键期,做父亲的,不能不问,更不能不管。哪知假都请好了,省里又来人,罗骏业最终还是把电话打到家里,非常难为情地跟他告艰难。田家耕还能怎么样,只好乖乖回到单位,跑前跑后,喝了若干场酒,陪着转了两天景区,看了两场南州专门准备的文艺演出。因为对方是省人大的,组织全省人大代表和文化方面的专家学者,到南州检查群众文化建设。等把检查团陪完,儿子早已回了学校,只留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爸,注意身体,我不要酒鬼,也不要武松,我只要一个健康的爸爸。爸,酒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

酒是公家的,命是自己的。田家耕痴痴地嚼着儿子这话,隐约间,似乎看到儿子不满的眼神。

对不住啊儿子,你爸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半天,他重重叹了一声,恨恨摔了摔头,把儿子的影子摔了出去。

喝过葡萄糖,田家耕舒服了些。啥毛病都是惯的,当初用葡萄糖解酒,也是情急中想出的法子,不料日久成瘾,现在一缺了它,胃中酒怎么也排解不掉,尽管妻子安小桥每天早上都给他熬粥熬汤,想尽办法给他护肝保胃,但田家耕还是离不开这种**。放在家里怕安小桥多心,只能在办公室偷着喝。

刚喝完,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是市长万庆河,田家耕忙问了声市长好。万庆河笑笑:“怎么样,缓过劲了没,昨晚你也喝得太猛了。”

“没事的,那点酒伤不着我,市长您没事吧,昨晚您也喝不少。”

万庆河说:“我舒服着呢,为你担心了一夜,小桥呢,没怪罪我吧?”

“她哪敢怪罪,喝酒早成了我的本职工作,她支持着呢。”正说着,胃忽然痛了一下,田家耕忙用手压住那个部位,脸上强撑出一片笑,好像万庆河就在他面前,生怕人家看到他痛苦的样。万庆河听他没事,放心了,说:“那你好好休息,今天说不定还有恶战。”

田家耕咧了下嘴,摇摇头,将电话挂了。

昨晚是私宴,市长万庆河大学同学来访,那人在中央某企业担任党委副书记兼下面一个公司总经理,春风得意,酒量又大得吓人。加上他又带了好几个部下,扬言就是冲着酒来的。老同学十多年不见,万庆河格外热情,去的路上就叮嘱田家耕,一定要让老同学尽兴,顺带还说了过去一些往事,田家耕听得明白,万庆河跟这位同学,感情深着呢,虽然久未谋面,联系却从未中断。又说这位同学的老丈人是某大部副部长,位高权重,日后少不得……田家耕就越发不敢惜力,拿出全部力量来对付了。遗憾的是这种酒局万庆河不能带太多人去,人多眼杂,只带了一名副市长和他,那位副市长喝酒又不太爽,老是拿对付下级的办法对待客人,习惯性动作太多,惹得客人有了意见,万庆河脸色也不爽,田家耕只好舍身陪客,楞是把场子撑到了底。感动得老同学摇摇晃晃抱住万庆河说:“你这位秘书长,了不得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酒中豪杰,我真恨不得把他带走。”万庆河也醉眼朦胧说:“这是我的秘密武器啊,我能把南州市长这个位子撑住,全因有他。”这话虽然说得过一点,但也道出了万庆河心中的痛。

上午田家耕没有事干,他现在的工作相当简单,市里有接待,他参加,市里如果没接待或者书记高原和市长万庆河认为不重要的接待,他就闲着。秘书处还有办公室的工作,他不用过问,更不用亲手去干。这是市长万庆河特意跟秘书长罗骏业交待过的,意在保护他,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嘛。

每每听到这种话,田家耕的心就发酸、发涩,说不出的难受。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正值人生黄金时间,在官场,这个年龄更为黄金,正是奋力上冲的时候。别人正卯足了劲往上爬,往上冲,往上扑,可他,却俨然半个废人了。除了肠胃还有身体能贡献出去,在酒桌上一次次当试验品,被人恭维被人惊讶,其他,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了。

是的,远去了。自从认识那个叫释心的高僧,自从在韬光寺巧遇修行学佛的老领导谢培安,田家耕的人生观,还有世界观,变了。

“为了一辈子官,到头来我发现,我把做人的道理全忘了。家耕,我悔啊,当初不该把你拉进这条河,是人,只要进了这条河,双腿就会沾满血。是血,不是泥。”谢培安痛心疾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谢老是在告老还乡,亲眼目睹了家乡矿山被乱采,河流干涸,大批牲畜被毒水毒死后突然决定到韬光寺养老的,在这里,他把自己的一生重新思考了几遍,写下了二十多万字的回忆录。田家耕看时,竟全是忏悔。其中最忏悔的有两件事,一是谢老当县委书记时,有次发大水,洪水淹没了十三个村庄,冲垮两座水库,冲毁大片农田,吞没了将近一万多条生命。可是,可是,当时县里只往上报了一千人,上面审核后觉得还是多,最后把谢老叫去,让他反省自己错误。后来,数字变成了三十六人。还有一件,是谢老已经当南州地委书记了,南州一座向国庆献礼的大桥刚开通使用,就发生了坍塌,当时也是在雨中,下午六点十分,过往车辆很多,其中桥上有两辆校车,满载着学生。结果桥面轰隆一声,连续十二辆车辆掉入水中,包括那两辆校车。桥下是滚滚江水,桥两边是山崖……

那次事故到底死了多少人,谢老也不知道,因为第一时间,有关方面就封锁了消息,谢老先是在现场指挥救险,后来被叫进一黑屋子,闭门思过。那次桥塌,毁掉了谢老前程,按他当时的表现,进省府班子是没问题的,就因他在事故调查会上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查,一查到底,把这座桥的幕前幕后查清楚,给老百姓一个交待。”明知这桥是有背景的,还要说这种不合时宜的话,也算是活该吧。最后他被免去南州地委书记,在家里闲赋半年,后来才进了省人大。当然,谢老反思的不是这,忏悔的也不是这,那桥是省委某领导的小舅子承建的,工程造价是正常造价的三倍还多。承接工程的施工单位更有来头,谢老虽贵为地委书记,可还是无权过问。谢老反思的,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讲真话,为什么老要拿假话或谎言来蒙骗群众?

“现在我常常想这样一个问题,我在台上讲了那么多话,台下讲得更多,有几句是真的?没有啊家耕!以前觉得是觉悟高,纪律性强,是为了大局。现在想想,不是,是我们骨子里,就怕讲真话!”田家耕当时就被这话吓住了,后来,慢慢咀嚼,才发现,谢老的反思或忏悔里,藏着很多为官的苦水,还有变形!

装在套子里的人!田家耕猛就想起这话。

伤感再次袭来,田家耕感觉身上有阵阵凉意,刚刚喝下的葡萄糖,似乎成了另一种**,让他被酒精反复侵蚀过的胃还有个别器官变得极不舒服。他绝不是感叹自己的失意,从某一天起,官场沉浮,权力升降,对他来说已没有实质意义,更不会像以前那样刺激他。他真是能把自己的荣辱得失全放下全抛开了,不然,这两年表现不会这么好。他伤感的是某种规则,愈演愈烈,已经到了极致。

田家耕来到窗前,怔怔地盯住窗外。此时的南州正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五月的天空湛蓝如洗,香樟还有梧桐蓬蓬勃勃,挺直了腰杆往上冲,那势头,看得田家耕血脉贲涨,抑制不住。太阳虽然还没把它金色的光辉洒下来,但大地的生机却完全藏不住。

藏不住啊——

田家耕再次重重叹了一声。

就在他转身离开窗前的一瞬,手机蜂鸣了一声。这声蜂鸣跟别的蜂鸣不同,是田家耕特别设定的,哪怕睡得多熟,只要这特别的声音一响,田家耕就知道,陆乙春的短信来了。田家耕翻起身,一把拿过手机,果然手机上显示出陆副书记字样。这陆副书记是田家耕设的暗语。领导干部的手机几乎都有这样的暗语,多半是用来对付老婆的。明明是情人,却非要按个副书记副部长的后缀,明明是小姐,却非要存成强检高纪,这样接起电话来声音就无比的小,且含着抖颤音。老婆不明真相,以为真是强检察官或高纪委打来的,自然退避三舍,给丈夫留下足够空间。当然也有露陷的,比如前任政府办主任,就因老婆破了这道机关,几个检中只有李检是检察院的,其他都是假的,跑到办公室大骂:“好啊,还以为你们党性教育真抓得紧,作风很硬,原来裤带只紧给老婆,到别处都松了。作风倒是硬,可惜全硬到小姐那儿去了。强检,当我是傻子啊,那是强奸。还姑奶奶的高纪,原来是货真价实的搞妓。”一语震惊四方,不凑巧的是那届纪委书记正好就姓高,一听将他骂成妓,一声令下就查,楞是把主任查到了监牢里。这下好,这个检换成了那个监。田家耕不,他这样做不是瞒老婆,老婆安小桥从来不翻他手机,更不会偷听电话,夫妻间信任满满的,还往外溢呢。

他是瞒同僚,更是瞒酒友。

田家耕打开手机,见是一段子,涉黄,但不肉麻:

帝见妃愁容满面,急召御医,医处方:壮汉八条。几日后,帝出巡回宫,见妃容光焕发,大喜。忽见殿前立八名瘦汉,惊问:何人?御医答:药渣!

田家耕正要笑,手机又响一声,这次陆乙春一本正经,告诉他短信是昨晚副市长关键发给她的。

田家耕忽然就笑不出了。

关副市长发这种短信给陆乙春,已不是第一次,多,谁让他分管着招商引资这一块呢,似乎给招商局长陆乙春发短信成了他的特权。这次还算文明,虽然黄但还不太垃圾,以前陆乙春转他手机上的,简直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看不下去。

关副市长到底是何意思呢,田家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想起几天前一场酒局,省重点项目办和招商局领导来南州考察招商引资工作,陆乙春设宴招待,请他作陪。如果是其他部门,这样的酒局是不敢劳驾他的,也劳驾不动,他这个酒仙不是谁的场子都支,谁的召唤都听。但对方是陆乙春,田家耕不能不去。

可那天的酒局被副市长关键搅掉了。

本来省招商局副局长还有项目办副主任来南州,接待办是没有统一安排接待的,部门的事由部门负责,这点年初接待会议上就特别强调过。陆乙春倒是主动向关键汇报过,关键一听来的是省局副局长而不是局长,没加思索就说:“你们局里陪一下吧,最近事太多,方方面面都来人,实在抽不开身。”陆乙春心想这也省事,的确这些年接待已成了令人头痛的事,一拨接一拨的检查指导还有地市之间观摩交流,走马灯似的没完没了,来了就得吃,就得喝,就得玩。吃喝玩乐在别人看来是好事妙事,潇潇洒洒,风光体面,但对陆乙春她们这些部局长来说,更多的时候却是痛苦,是受罪。尤其眼下各种饭局、酒局,看似吃饭喝酒,其实远不那么简单。没有哪场酒局不是跟工作联在一起的,有人戏说眼下饭桌上堆的都是政绩,酒盅里盛的全是关系。喝下去的是老本,吐出来的是新景。你在官场能走多远,关键要看你在酒场能喝多远。

担心因此而来。

一个不便说出的潜规则就是,吃喝有了别的含义后,你就不能拿它当吃喝,要当最重要的工作。这么说吧,眼下工作干得好坏是另一说,接待方面却一点马虎不得,更出不得错。事无巨细,你得穷尽心思来应付。所以陆乙春才再三缠着田家耕出面,只要田家耕出面,再难应付的酒局也都变得简单。

那天的酒局一开始是很热闹的,两位省领导也是田家耕多年的朋友,特别是项目办副主任,对田家耕以前的工作支持很大。当年古坪县招商引资能位居全市第一,在省里也能排到前五,真要归功于副主任对田家耕这个县长的大力支持。当然,副主任对田家耕的酒量一直耿耿于怀,数次挑战都未成功,被田家耕灌醉了不知有多少次。年前还说卧薪尝胆三年,也要在酒桌上胜田家耕一次,田家耕当然得把机会给人家。见面一阵寒喧,双方甚是客气,尤其省招商局副局长,知道田家耕在南州酒场陪客中的分量,田家耕主动去,也算给了他面子。玩笑中带着感激道:“秘书长能出面,让我受宠若惊啊,看来陆局是不打算让我们凯旋而归了?”陆乙春矜持地笑道:“既然到了南州,就得留下点什么,哪有轻轻松松就回去的?”

副主任朗声一笑:“好,不让回就不回,咱们项目办向来跟南州合作紧密,这次我们就更紧密一点。”

“怎么个紧密法?”田家耕笑眯眯地望住副主任,他的目光看上去温和,友好得让人想醉。副主任比他年轻三岁,算是少壮派领导,自然也是实权派。重点项目扶持办一年掌控的资金不下五十个亿,副主任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南州一个千万级的项目就有了。手里更是握着大把的投资信息,随便给你透一条,南州招商引资的任务就能超额完成。对陆乙春来说,副主任就是观音菩萨,就是财神爷。

“当然拿酒论了。”副主任说着就拿起酒瓶,他在田家耕面前从来不装,酒把他们喝成了一家人。田家耕忙说不急,先填饱肚子。副主任说跟秘书长喝酒还填什么肚子,直接灌酒最爽。田家耕笑着夺过酒瓶,交给陆乙春。副主任煽风点火道:“俗话说紧不紧,看你跟我喝几斤,密不密,看你醉了哭不哭。能让秘书长抱着我脖子哭,咱俩这关系就紧密无缝了。我说的对吧陆局长?”

陆乙春呵呵点头:“只要二位领导能放开喝,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说着看一眼田家耕,招呼上菜。

按惯例,酒过三巡才动筷,这三巡就是陆乙春表现的机会。她捧起酒杯,先是一番自谦,把自己和南州招商局贬了一通,说这也没干好那也没干满意,让省里领导失望,今天只能拿酒补上,工作中的不足下去之后再努力,今天这酒却是全心全意。省局副局长本不善饮,但在陆乙春一番热情蛊惑下,毫不推辞地接杯喝了。项目办副主任更没话说,甚至有点急不可待,想尽快把前戏结束,进入正题。陆乙春敬完,副局长敬,副局长新提拔的,姓水,女领导,人长得跟她的姓氏一样,水灵灵的,一双眼睛看人时带着雾带着雨带着电,加之身材超级棒,发育出奇的好,屁股坚挺,而且绝对上翘,胸脯超规格地发达,私底下人们都叫“人肉炸弹”,又叫“海绵宝宝”。她敬酒话不多,就那么一句:“我不会说,上学时语文老师太帅,教什么全没记下,就记下一张帅脸。领导你比他更帅,就请你帅帅地喝了吧。”

碍着是一个系统,又在一超级美女面前,省局副局长不好推辞,只道:“水局长敬的到底是水还是酒啊,可别拿水害我们。”水副局抿嘴一笑:“领导喝了就知道,就算是水,也很有味道。”

省局副局长喝完,见别人都望着他,也不好太正经,咂咂嘴道:“香,真香,可惜香水有毒。”

项目办副主任嫌水副局敬酒浪费了时间,急着接过杯子:“你把有毒的香水给了顶头上司,剩下的就是美酒了,我喝。”水副局娇柔十足地说:“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副主任还想打趣一句,目光却下意识地碰在了水副局胸上。

那对胸很是高傲,男人一不留神就会把目光搁上去,默坐一边的田家耕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这一眼正好又被陆乙春捕捉到,陆乙春自惭形秽地低头扫了眼自己虽然大但不太傲立的胸。

这年头,总有东西让你自卑。

第三轮酒由田家耕敬,田家耕敬酒相当讲究,怎么捧碟怎么举瓶做得十分规范,长时间练的,到现在已是习惯性使然。给客人斟的酒也是九分满,这叫留一分给自己。田家耕不是那种靠嘴巴过日子的人,那些曲曲弯弯的话一向不大爱说,但也不会直接到一点弯子也不拐。官场上奉承是必需的,优美的奉承会让上级或客人心花怒放。田家耕奉承人不奉承官位,挑客人最喜欢的那个点去奉承。比如奉承招商局副局长,他提到副局长儿子。副局长儿子上的是北大,毕业后又到英国留学,去年考进中纪委。有这样一个儿子,当爹的岂能不自豪?田家耕就说:“我做梦都想到局长家老坟前看看,偷一把土,也让我祖坟多点脉气。我敬局长三杯,一杯敬祖先,一杯敬夫人,一杯敬令公子。”副局长本来想回夸几句,忽然记起什么似地禁了口,说了声谢,抓起酒杯,先将敬祖那杯恭恭敬敬洒在地上,后两杯认真喝了,什么也没说,用非常庄重的神情把意思表达了。轮到项目办副主任,田家耕提他家老爷子。副主任的父亲曾经给徐向前当过警卫,这点在老爷子的回忆录写得清清楚楚。田家耕捧着酒杯说:“就冲老爷子当年那身豪迈,那身英气,主任也该是海量,将门虎子,令人钦佩。”副主任一生拿老爷子为楷模,只要有人提到他家老爷子,必激动无疑,果然连唏嘘带感慨将盘中六杯全喝了,居然忘了今天要跟田家耕过招。

三巡过后,菜已布齐,陆乙春说:“先垫点底,不打无准备之仗嘛,等下我们就要看热闹,关公战秦琼,今儿个可有好戏。”一句话又将人们的**挑起,可惜话未落地,副市长关键推门进来了。

关键是大嗓门,一看里面已吃上了,急声热气道:“来晚了来晚了,实在对不住啊。”本来大家都已酝酿好了气氛,就等动动筷子后看向田大战,关键这一来,大家又得纷纷起身,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还得假模假样给关键送上一大堆笑脸,尤其省招商局副局长,他已在主座上坐定,关键一来,又非要拉关键坐上去,看上去非常之谦和,心里到底怎么想,怕只有他清楚。向副主任更不用说,没有市领导在场,他完全可以唱主角,反正同来的副局长也不会跟他计较,酒可以喝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关键一来,他就要强迫着自己收敛,加上一个月前一次酒局中,关键被他多灌了几杯,高了,竟借着酒局说事,含沙射影将他挖苦一顿,说吃老本我真是吃不过你啊,酒量其实就是老本,不是自己能耐大,是爹娘遗传好。这话不明就理的人听了,也觉有理,说到向副主任身上,就有点别有意味。原来向副主任夫人跟关键夫人在一个单位,半年前两家夫人共同竞争一个正处级的岗,就因向副主任家有背景,双方争执不下的时候他家老爷子出来说了句话,那位子就毫无争议地到了夫人屁股底下,惹得关键夫妇很不爽。关键却像是把这些事忘了,屁股坐定后,话头就甩给了向副主任:“怎么样大主任,这次下来带了多少资金,可不能亏待我们乙春局长啊,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又道:“大主任是金手指啊,手指缝一漏,南州GDP就能往上窜几个点,来,我敬大主任一杯。”

向副主任倒也知趣,知道这是别人地盘,忙起身接住酒杯,跟关键碰了一下,碰时还特别留意,杯子没超过关键酒杯的高度。“谢谢市长。”向副主任仰头干了酒,眼睛盯着关键杯子。关键呵呵一笑,出人意料地说:“两腿一站,喝了不算,大主任怎么不懂规矩了?”

向副主任一楞,一桌的人这才发现,刚才碰杯时关键副市长是坐着的,屁股没动,这本身就是对客人的不尊重,他又来一句大主任不懂规矩,立马就让向副主任难堪。田家耕估计,向副主任的酒兴就是这时候没了的,接下来人家虽然自罚三杯,但也纯属是用另一种方式还击关键。

那天中午的酒场就这样让关键扫了兴,喝得闷闷不乐,好在快要上班时关键接了市委那边的电话,提前离开,要不然,田家耕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两位领导不高兴没关系,还有机会,总有让他们高兴的时候,问题是关键副市长后来又把矛头对向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令他十分不解。

这阵看到陆乙春的短信,田家耕忽然明白那天关键半道杀去的原由,是他,他参加了这场酒局!

市政府办公大楼一共八层,秘书处在三楼。三楼是这幢楼的分界线,也是中转站。因为四楼以上就有市长、副市长办公,政府一些重要部门比如人事、民政、发改委等在上面,二楼是一些平常没人找的单位,自然也就是权力不大的部门,比如宗教局什么的,一楼是信访办外加小车班、收发室等,去年又将老干局移了下来,说老干部们上楼不容易,这样显得人性。另外一楼还蹲着十来号“40”“50”人员,给市政府打扫卫生。田家耕的办公室跟秘书长罗骏业办公室遥遥对着,罗骏业在东,他在西,是这层楼最大的两间,里面卫生间休息室全有,跟其他副秘书长相比,田家耕的规格要高点。特别是那间休息室,这幢楼上只有市长和常务副市长办公室才有休息间,秘书长罗骏业办公室虽然大,但休息室改成了文件批阅室,放床的地方让一张阔大的板桌给占领了。有次关键在酒桌上跟别人开玩笑说,政府真会体贴干部,知道田秘书长从不批改文件,于是就不放书桌,又知道田秘书长一天到晚喝酒,才多加了一张床,让他喝了酒能舒舒服服进入梦乡。田家耕听后一笑了之,六名副市长外加三名市长助理,数关键怪话最多,总是牢骚满腹的样子,好像全市人民都亏待了他。其实关键的怪话也分场合,比如见了市长万庆河和书记高原,那张嘴立马乖巧,还能巧舌如簧地说出一大堆恭维话奉承话,有些话连田家耕他们这个层面的领导都说不出口,肉麻,身上痒痒得要起鸡皮疙瘩。关键说起来却很老到,游刃有余。高原有次开玩笑说他是老油条,关键立马承认,说火候不够,炸时间久了就能变得更老,以后一定要把握好火候。火候两个字是有特指的,官场中人都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关键能巧妙地把这两个字奉承给高原,可见他说话是有智慧的。

田家耕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脑子里忽尔是副市长关键忽尔又是招商局长陆乙春。市长万庆河也出去了,常务副市长柳明也不在,两人去省里跑项目。金融危机之后,国家加大投资力度,千方百计拉动内需,这就给南州这样的城市给了着力发展的机会。柳明全力以赴跑基础设施投资,力争要把南州能修的街巷重修一遍,让这座古老的城市变变样子。太老了嘛,老得没有一点朝气。这是柳明的口头禅。万庆河在积极争取一个投资二十亿元的环保纸模项目。两位主要领导不在,田家耕的工作量就减去一半,窝在办公室瞎想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以前万庆河和柳明去省里,经常会把田家耕带上,秘密武器嘛,关键时刻发挥非常作用。跑项目跑投资离不开酒局,有些酒局文明,双方彬彬有礼,不在酒上下功夫,也不会暗藏玄机,意思到了就行,这种酒局不用田家耕出面,凭两位领导的酒量还有智慧完全能应付过来。更多的酒局则不,绵里藏针雪里藏刀,看着热情洋溢关心倍至,实则杯杯含计,就等你多喝一杯出丑,然后付出惨重的代价,这种情形万庆河和柳明就会山后藏兵一样把田家耕推出来,将对方阴谋一举粉碎。这次没带他,估计是情况特殊,毕竟他这样的人不是哪种场合都能带出去的,这点田家耕有自知之明。

正无所事事,秘书长罗骏业推门进来了。

罗骏业比田家耕大几岁,快五十了,以前在教委当主任,去年年初挪到这边的,典型的老好人性格,在现今官场实不多见。罗骏业不喝酒,胃不好,肝也不好,一身毛病,所以对天天拼酒的田家耕格外钦佩,有时也会露一些同情,认为田家耕为工作牺牲得太多了。

“怎么,没休息一会啊?”见田家耕像模像样坐在板桌前,罗骏业笑问。

田家耕起身,报以礼貌的笑:“刚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又问:“这两天很忙吧,老见你的门关着。”

罗骏业说:“还是南乌经济一体化,这事麻烦哟,材料一大堆,哪个都要亲自改,天天还有会议要准备,陷到文山会海里了。”说着扭了扭脖子,借机又活动几下手臂。

“实在不好意思,我也帮不上什么。”田家耕边说边拿杯子给罗骏业沏茶,动作有点拘谨,不大自信那种。这是官场受挫后落下的坏毛病,改不了。酒桌上他能冲英雄当老大,一到实际工作中,立马就觉比别人矮。

罗骏业说不喝,喝了一上午,胃里能养鱼了。又说:“要你帮什么忙,你把这一摊子照管得这么有条理,我感激都来不及呢。”

罗骏业说的是实话,并无客套造作之成分,也犯不着。秘书处最大的工作有两块,一是材料或会议,一是接待。前些年接待是分开的,由南州宾馆负责,接待办主任也不兼副秘书长,后来接待中连着出过几次差错,挨了省里的批,才将接待办提升规格,由秘书处统一负责。如今罗骏业跟田家耕各自分管一块,打理得头头是道,缜密严谨,几乎不出纰漏,也不给别的部门留口柄。这点上罗骏业真是感激田家耕,当初选他当秘书长,万庆河和柳明最担心的就是接待这一块,罗骏业性格内向,交际方面一点不擅长,这对于一个秘书长来说,就是最大的先天不足,但罗骏业心细,处理公文还有筹办会议又颇见功夫。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自己也说短处太多,亲和力不足,协调能力更弱,秘书长这位子真的不合适。后来征求田家耕意见,田家耕说了一番话:“他政策水平高,原则性强,又在教委那么大的口干过,还愁把秘书长这点工作拿不下来?你们不就愁接待这一块么,我的身体还行,还能撑几年,放心吧,工作不会有闪失的。”这才让两位领导放了心。事实证明,田家耕跟罗骏业搭班子的这一年多,秘书处充满了团结和谐,各项工作井井有条,很令领导满意。

这归功于他们二人的性格,他们两人都属那种多做少说或者只做不说的人,彼此之间没有算计也没有猜疑,开诚布公。也许是人生到了一定程度,彼此又都经历过风雨,体味过仕途或官场的辛酸苦辣,算是彻底淡定了下来。人一淡定,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有待人处世的方法就都变了,宽容增多,理解增多。抱着这种心态,人生真就变得简单明了,工作中自然会少掉许多磨擦。

罗骏业活动活动身子,坐下,田家耕就知道,罗骏业有事要跟他说。罗骏业很忙,这幢楼上的人似乎没有不忙的,大家平日里都是忙疯了般,见面只点个头,说话的时间也没。问话也是最近很忙吧?对方会很惬意地点点头,然后又痛苦地摇头,说忙得都喘不过气了,仿佛一个个在跟时间赛跑。罗骏业偶尔也到田家耕办公室,但坐下说话的机会不是太多,多是礼节性地问候几句,关心一下,然后就又匆匆离开。相比其他部门,秘书处就更忙,而且这忙绝不是做出来的。其他部门还可做做样子,秘书处必须来真的。这么说吧,只要一进这幢楼,你就像是被上足了发条,必须一刻不歇地运转,根本没有空闲或偷懒的时候。

“有件事想跟你说说。”罗骏业果然拉开了话头。田家耕心里一咯噔,罗骏业用的是说说而非商量,语气听上去也凝重,他忙在对面沙发坐下,端端正正摆出洗耳恭听的样。

罗骏业顿了那么一会,目光有滋有味地在田家耕脸上转了会,道:“昨天两位书记找我了,他们初步有个意见,想把两边的接待办合了。”

田家耕表情一动,多少有些吃惊。“又合啊?”半天后他说。

南州市委接待办和市政府接待办原本只有一块牌子,两家合并办公,那时田家耕还没到秘书处,在县里。后来市委和政府在接待上发生分歧,具体说是当时的书记和市长在接待理念上达不成一致,市委想隆重的,政府这边动作不积极,政府这边认为必须高规格接待的,市委那边又说是铺张浪费,变相搞腐败,结果弄得接待办无法工作。后来接待办就分开了,市委搞市委的,政府搞政府的。这样的机制运行了有三年多,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田家耕的感觉是,酒局明显比以前多,浪费也比以前大,人力物力消耗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体制上的事,大都如此。”罗骏业说。

田家耕笑笑,没做补充,但凡罗骏业说话的时候,田家耕都不会多言,只是态度诚恳地去听。

“两位书记这样考虑也是迫于无奈,那边的接待工作真是跟不上工作需要,老苏这个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干起工作来就不那么严谨,老掉链子。”

老苏叫苏景文,市委接待办主任。一听说起同行,田家耕就更不好应答了,他这人最怕议论同僚间的不是,当然,罗骏业也不是成心要说老苏坏话,这方面他堪称楷模,问题是现在牵扯到田家耕和苏景文两个人,罗骏业就不能不把话说得透一些。

“市委那边的意见是把接待工作交过来,由你一个人张罗,我没敢表态,担心你太受累,应付不过来啊。”罗骏业长叹一声,脸上浮出真实的愁容。

田家耕心里涌上一层感激,跟罗骏业搭班子这一年多,最大的感触,就是罗骏业能真实体谅他的苦处,能设身处地替他着想,不像个别领导,总以为他田家耕除了喝酒吃肉,再就是睡觉,政府养着他,就跟养了一酒鬼一废物一样。还有甚者,拿他的过去说事,说他一个跟斗栽倒,丢了权把子,反抱着了酒坛子。总之,很不入耳。

“这样不好吧,就算合,也应该让老苏主持工作。”田家耕极认真地说。

“这个建议我也跟两位书记提过,估计起不了作用,如果老苏能胜任,那边就不动这心思了。”罗骏业并不隐瞒,如实把两位书记怎么谈的道了出来,田家耕听完,忽然忧心忡忡,比平日多了几分不安。

罗骏业走了,电话一个劲催,水务局长和农委主任候在他办公室,急着跟他汇报工作。走前他让田家耕再想想,这事还有变通余地,如果实在累,身体受不了,不想挑这份担子,完全可以提出来,他再找二位书记谈。

田家耕就犹豫了,他倒不是怕身体受累,身体算什么呢,男人的身体其实跟权位跟欲望是联在一起的,都说要注意休息,真的让你休息下来,病就从各个部位往外跳。田家耕深有体会。当县长时,田家耕那么忙,几乎一天都没有休息,可身体从来不出问题。那起事件发生,田家耕县长职务被免,人是闲下来了,可身体呢?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田家耕眼看要到医院去上班了。那段日子,真是不好熬啊,如果不是后来去寺院,怕是,他会倒在那场劫难里。有了这次教训,田家耕再也不敢在工作上懈怠,别把工作当工作,就当锻炼身体,健康大脑,把你心上所有东西放下,心就简单了,步子就利落了。

真的很利落。

但是,他是利落了,可老苏呢,他会有想法的啊——

苏景文今年已经五十岁,在市委秘书处干了将近二十年,从小秘书干起,一步步干到今天,据说从他手里过去的文稿材料可以用火车装,他曾笑谈自己是“糟纸工”,天下最大的毁林者。可惜最终没能在“材料”上给自己一个交待,像罗骏业那样体体面面做一个真正的秘书长,反学田家耕一样,把自己交给了酒桌。如果突然再把他从酒桌上“请”下去,他能受得了?

人都是一样的。权力这根魔棒,能把所有人变得如同跳起来摘桃的猴子。摘到摘不到,那是你的造化,但不想跳不想摘,那绝对是假话。拱手把桃子让给别人的,田家耕更是没听过。

下班后田家耕按时回家,妻子安小桥已做好饭菜,见他回来,喜出望外地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们家领导知道回家吃饭,累了吧,要不要先喝点水?”

田家耕笑说:“这几天轻闲着呢,两头儿不在,累不着。”说着走过去,拍了拍妻子肩头。

安小桥一米五几,小巧玲珑,典型的清秀可人型。谈恋爱那阵,田家耕老怀疑她的年龄,总觉得她还像个初中生,一张脸清新秀气得可怕。那阵儿,田家耕连吻都不敢接,生怕自己的粗糙还有莽撞毁了这张纯美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小桥已从当年二十出头的师范生,变成中年女人,岁月在她干净秀美的脸上,也刻下刀刀疤痕。尤其那场震惊全省的“吃空饷”事件,更是对她打击深重,作为被搅进去的一员,也作为曾经的县长夫人,安小桥付出了惨重代价。不但失去古坪五中副校长的职务,而且从教师队伍中清理了出来,目前她是居家女人。也正是因为她,才让田家耕有嘴说不清,在那起事件中替人受过,成了政治斗争的炮灰。

大约因为这个原因,闲居在家的安小桥不敢把生活的不如意挂在脸上,田家耕上班后,她可能以泪洗面,可能为那次意想不到的变故懊悔不已,只要听到田家耕回家的脚步声,马上就堆出一脸温情一脸笑。

“今天没出去转?”田家耕一边换鞋一边问,鼻子狠劲吸了几口,似是被安小桥做的美味**了。吃遍了天下大餐,田家耕还是觉得安小桥做的家乡菜最地道,合他的胃。果真见到餐桌上两道山野小菜,食欲勃然而起,性急地就要用手去抓。

“先别,洗手去。”安小桥一把打开他的手,同时怜惜地看他一眼。自从田家耕进了市府,明显是比以前消瘦,也比以前缺了精神。她不知道是饮酒过度的原因,还是田家耕的元气没恢复过来。但她知道,田家耕对目前状况很不满足,志向根本不在酒桌上,也不在副秘书长这个位子上。他的心思她知道,志向更是知道。眼下这种窝窝囊囊施展不开拳脚的日子,很有点卧薪尝胆啊。

田家耕洗了手,安小桥已把碗筷摆好。刚坐饭桌前,手机叫响,一看是副市长关键打来的,田家耕犹豫一下,还是接了。

关键让他火速赶到南州宾馆贵宾楼,说有客人要陪。

“陪陪陪,一天也不让人得闲。”田家耕不满地发着牢骚,目光不安地搁妻子脸上。安小桥露出失望的脸旋即又绽出浅笑,体贴地说:“去吧,领导叫你,不去说不过去的。”田家耕唉了一声,起身。安小桥将衣服递他手上,又要替他拿鞋,田家耕忙制止,说自己来。安小桥目光复杂地望住丈夫,眼里是不舍,也有一层忧虑,人却装得很快活,叮嘱道:“别跟人家顶牛,能少喝就少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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