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桥唠唠叨叨,说了大半天。那天她做好饭菜,也把人家介绍的女孩叫了过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申有志的面。
“不来吭一声嘛,你说这孩子,越大越没了规矩呢。”
这是一周后的周末,高原和万庆河去了省城,一个是汇报组织工作,一个跟银行疏通关系。柳明带着队,去了乌岭那边。田家耕闲在办公室无聊,早早回家陪老婆。
“家耕你得管管,不能由着他性子下去。多大人了,他不急我和他娘还急。对了,他娘的病又犯了,我昨天刚带过去药。这孩子,真让人不安心,那姑娘多好,水灵灵的,工作又好,家庭也不错,父母都是实在人,家里还有生意。能有这么个姑娘给咱老田家做媳妇,我看是上辈子修的。”安小桥絮絮叨叨,沉醉在对那个姑娘的美好幻想中。田家耕坐沙发上,苦着脸,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脑子里却是别的事。半天,田家耕忽然指着鱼缸说:“小桥你快看,有两条鱼不动了。”安小桥扫一眼鱼缸,不满地说:“跟你说正事呢,我都快急死了,要不明天把有志叫来,你亲自跟他谈,人家姑娘还等回话呢。”
田家耕心里打一个哆。那天喝醉酒后申有志跟他说的话还一一扎在心里,这些天他在反复琢磨,这小子到底哪根筋不对了,怎么发起这么大烧?琢磨来琢磨去,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反倒把自己琢磨出一大片迷茫来。
人家喜欢申孜,还要娶申孜。
这话,怎么跟小桥讲?安小桥眼里,申孜这样的女人,不只是交际花,简直就是罪恶,是烂泥巴,是狐狸精。
算了,他不想谈这话题,更不想提申有志,更不想让申孜把心情搞坏。这女人,真是个麻烦。就在昨天,田家耕听说,为了明胶厂的事,关键跟江南华又闹出不愉快,喝酒当中,关键砸了杯子,差点跟江南华干起架来。申孜也在场,据说矛盾还是她引起来的。关键喝大了酒,关键一喝大,就把握不住了,尤其有女人在场,就想动手动脚。据知情人说,关键先是逼着申孜代酒,申孜不大高兴,甩脸子给关键看。后来江南华去洗手间,关键突然一抱子抱住申孜,满是酒气的嘴巴乱往申孜脸上拱,一双手霸道地往申孜怀里摸。申孜急了,用力一推,竟将关键推倒在地。嘴里骂:“什么样子嘛,能喝就喝,不能喝走人,还市长呢,流氓!”这时候江南华正好进来,看见地上一幕,冷了下眉,过去搀关键。关键恼羞成怒:“滚开!”,气急败坏翻起来,砸了几只杯子。
“申孜你给我听好了,甭以为你是什么干净东西,你有多烂,你自己清楚,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江南华赶忙打圆场,同时示意申孜给关键赔不是。申孜竟然说:“姑奶奶不是三陪,一帮烂货!”骂完,拎包走了。关键哪能受得这辱,当下就把更大的火发给了江南华。后来还听说给了江南华一耳光。
江南华这老总当的,唉!
这两天,田家耕还听到另外一些事。当然也不全是听到,是有意了解。集贸市场大彭一席话,让田家耕多了份警觉。有些事,大家都以为他们知情,他自己也以为知情,其实不。这么些年,田家耕早就养成一个习惯。属于自己要问的,要问清楚问明白,一点疑惑也不留,不属于你管辖的,听都不行,两耳必须捂得严严实实,嘴巴管得紧了又紧。
可这次,田家耕犯了倔。最近关键不那么活跃,楼道里遇见,他的头是低着的,有意避人。会议室遇了,也是目无表情那么一望,快速闪开目光。以前开会,不管是不是归关键分管,关键总要滔滔不绝发表意见或看法,但最近连着开了几次市长办公会,关键居然连自己份内的事都懒得说。这就不得不让田家耕奇怪,一个十分高调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低调?
还有,明胶厂果然没关门,江南华将设备转移到南华集团食品厂,将原来工人辞退一半,另聘一部分下岗女工,签定了严格的保密合同,暗中加大马力生产。生产的产品全部交给一位姓曾的女人,这女人叫曾真真,三十来岁,东北人。不少人说,她跟关键保持着神秘关系。可是半月前,也就是李达他们到南州后,曾真真突然消失,跟明胶厂的生意也全部停下来。
明胶厂!田家耕重重地吐出这三个字。
“瞎想什么呢,跟你说半天,一点反应也没?”安小桥捞掉缸里两条鱼,两条鱼是死了,好可惜。
田家耕嘿嘿一笑,起身走过去,搂了搂妻子肩膀:“不就是有志嘛,这事先放放,有志不跟咱们家亮亮,要是亮亮,我马上把他叫来,狠批一顿。有志这孩子,心事重啊。”
“亮亮才不让我分心呢,我家儿子多听话,对了,这次考试又拿第一,你偷着乐吧,就你这智商,能生下这么聪明的儿子?”一提自家儿子,安小桥脸上的乐马上铺开,很灿烂。
天下女人大都犯一个毛病,谈起自家老公,个个露苦相,仿佛深仇大恨,一旦谈起孩子,那个乐哟,能把自己美死。
女人的成就感跟男人不同,男人永远离不开权力与金钱。女人不,她们在不同年龄总能找到不同的归属与成就感。青春貌美时,互相比拼男朋友,再后来比拼老公,当老公不再如她们想象的那么有情有味时,她们马上转移注意力,去跟别人比孩子。尤其安小桥这个年龄的女人,再也不会傻到要求老公专一、情爱绵绵。能回家就行,不替别人养儿子就行。一大半的注意力还有兴趣,转移到儿子身上了。
儿子田亮目前在江北师范大学附中读高二。能到师大附中上学的,也算是千里挑一,竞争可激烈呢。
两人正说着,门敲响了。安小桥从田家耕怀里挣出来:“谁呀?”
“是我,婶子。”门外传来申有志的声音。
安小桥冲田家耕吐了下舌头,真还是说曹操曹操到。整整衣衫,又收拾了下被田家耕弄乱的头发,脸颊羞红着,应了一声,去开门。申有志提着两大包礼品,兴冲冲走进来,冲田家耕和安小桥问了声好。
田家耕有点新奇,安小桥更是新奇,好像看到不速之客。
“今天没上班?”田家耕慢悠悠地审视着申有志,口气有些冰凉。
“我跟别人换了班,今天没啥客人。”申有志说着,又冲安小桥笑笑:“婶子,我带来了大龙虾,味道可鲜呢。”
“乱花钱。”安小桥嗔怪一句,接过申有志手里东西,往厨房去。田家耕仍就不露声色地看着申有志,申有志慌了。
“叔……”他叫了一声。田家耕没吭气,目光如锥子,犀利得很。
“今天真是没啥客人,就想过来看看叔和婶。”
“用得着讲这么多?”田家耕闷腾腾地抛给申有志一句,起身进了书房。没说让申有志去也没说不去,申有志晾在那里,跟进去也不是,不跟进去也不是。安小桥看出他的尴尬,笑着打园场:“你这孩子,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是不是翅膀硬了,想飞?”
“哪有,宾馆天天来领导,叔不让我离岗的。”申有志赶忙又讨好安小桥。
“坐吧,婶子给你倒水去。”
“我自己来,婶子你不用管。”申有志比刚才自在些了。自在其实是很难找的一种感觉,人的一生,至少有一半时间处在不自在状态。领导面前不自在,陌生人面前不自在,有求于人家的时候,不管对方是谁,你都会不自在,还有犯了错误做了错事。有时候,甚至在父母面前,老公和妻子面前,都会表现出不自在。我们都说要自由自在生活,其实很难做到。申有志这阵就是这样。虽然田家耕两口子拿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申有志心里,却总找不到那种归属感。一个人的出生决定了他一生的轨迹,一个人的经历又影响着这种轨迹。申有志是心里有伤有痛有恨的人,经历过苦难,品尝过艰辛,生活在他心上撒了盐也涂了芥末,还滴了辣椒油,五味杂陈。这些东西,在心里发酵久了,会生成别的果实。尤其到了南州宾馆,做了大厨,天天看高官富贾桌上桌下,酒里游歌里走,左拥右抱,前呼后拥,再想想自己,想想老家上田村的父老,心里,更不是滋味。某一天起,申有志就在心里种下一棵树,现在这棵树在疯长。他知道,他心里有了毒,但他不想排。
申有志给自己倒了水,坐小凳上,等着抬训。那天他没来,把人家姑娘闪了,也把婶闪了,知道这顿训是少不了的。等半天,没动静,抬头看安小桥,安小桥在洗水果,显然心思又不在水果上。奇了怪了,申有志有点搞不懂婶了,以前,婶可是看他哪儿不好,马上指出来,从来不藏不掖。为此,至今仍在老家上田的母亲还常常提醒他:“你叔你婶是为你好,他们把你当儿呢,你要听话。老田家的人,一条心呢。妈靠不住,你要靠他们,要靠他们啊。”
申有志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婶和叔,就此拿他当外人,再也不管他。还好,安小桥终于把水果洗完,面目和善地看住他,说话了。
“有志啊,那天你忙,我把那姑娘叫来了,结果呢,让人家空等了半晚上。改天你定个时间,我把她再叫来。”
“婶……”申有志一时无法回答。原以为,叔把他跟申孜的事跟婶说了,看来是没说。叔为什么不说呢?
“别婶长婶短的,你也不小了,这事得抓紧定下。姑娘各方面都不错,婶这眼光,你还不相信?”
“信,信。”申有志只能附和。
“要不,婶现在打电话,她应该在家的。”说着,真就要拿起电话往外打。这时候,书房里咳嗽了一声,田家耕说:“有志你进来。”
安小桥拿起的手机又放下,她知道,田家耕不乐意了。
申有志逃难似地溜进了书房。
“你有事要说吧?”田家耕这次没拐弯,看来他还是了解自己的侄子。
“叔,是宾馆的事。”
“宾馆什么事?”田家耕的表情很冷,话也透着凉意。申有志犹豫一下,又说:“我想跟叔谈点想法。”
“想法?”田家耕屁股动了动,目光坚硬地剜了申有志一眼:“好啊,我们的有志也开始有想法了。”申有志刚要高兴,田家耕又说:“不过今天我不想听,想法可以有,但必须是自己的,如果拿别人的想法跟叔谈,就是在打叔的脸了。”
申有志一听,就知道田家耕在说谁。脸白了几下,收起心思道:“好吧,叔不想听,有志就不说了。等啥时叔心情好,有志再说给叔。”
田家耕紧追一句:“你觉得叔心情会好?看看你婶,为你的事,操了多少心?有志啊,你让我怎么说你?!”田家耕突地站起来,申有志本能地往后一缩。刚进宾馆时,因为固执,也因为不懂事,不懂叔的心,他挨过叔的揍。
田家耕颓然又坐回到椅子上,提醒自己不要激动。但凡有了心病的人,你必须先把他的心结打开,心结打不开,跟他说什么也是多余。缓和一会,田家耕说:“我知道你是有备而来,但我告诉你,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别让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你有志有几斤几两,自己掂不清?”
这话不知怎么,竟伤着了申有志。这小子也是,居然就跟田家耕较起劲来,差点还顶上牛:“叔,不是这样的,你真是多虑了。有志这些年,跟着叔,也进步不少。今天我带来一套方案,叔千万别笑话,等您看过后,或许就改变看法了。”
“方案?”这次轮到田家耕吃惊了。方案两个字他天天听到,按说早已麻木,这方案那方案,整天折腾得他们这些人没个安稳,好像他们这辈子,就是为方案而来。可那些方案,哪一个不是蒙人骗人的,哪一个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真正的方案,永远在领导肚子里,在不为人看到的地方。但这两个字从申有志嘴里说出来,田家耕还是很被震动了一下。就跟他这种人突然面对某个女子说了句我爱你,更跟省里哪位要员突然抓着他的手,说了句前些天我还跟某位领导提起你呢。让他兴奋,让他意外,让他不得不重新掂量对方。
申有志没在田家耕家吃饭,刚把方案放桌上,他的手机响了,宾馆经理叫他回去,说是又来了一拨客人,点名让他主厨。安小桥一再挽留,说了一大堆只有母亲才说出的话,足见她的情真义切。田家耕暗暗摇头,这孩子,越来越有心计了。
真正让田家耕吃惊的,是在看完方案之后。这是一份出资人联合出资,从南州市政府手里购买南州宾馆的认购方案。关于南州宾馆的改革,去年就提了出来。南州以前有大小五百多家国有企业,从某一天开始,国有企业的改革成为各级领导最重要的工作,上届市委,中心工作就是搞改革。改来改去,国有企业没几家了。除三家特大型骨干企业外,其余都转制。转制的核心说穿了就是卖,而且是贱卖低卖。当然,报纸上不能这样报道,材料上也不能这样写。但田家耕认为,它就是卖。老百姓也这么认为,国有企业,卖光分净,扒了车间盖住宅,机器搬到郊区外,财产流失无人敢问,职工下岗扫地出门。等上届市委书记匡立群出事时,南州的国有企业基本卖光,剩下的,就是这家南州宾馆。一度时期,有关南州宾馆的改革,被炒得沸沸扬扬。这是一块肥肉,更是一个大包袱。说它肥,是多少年来,它承担着南州全市的接待工作,各种大型会议,闭着眼睛赚财政的钱,可以不要服务只要效益。说它是大包袱,是财政状况一年不如一年,负担越来越重。加上国有企业的通病,你可以吃,我可以拿。吃不到拿不到,我可以浪费可以糟蹋。据田家耕掌握的情况,南州宾馆最火时,一次大型会议的利润就在百万以上,这是哪家民营服务业都不可能达到的。但浪费也是惊人,服务员将上好的虾装进暖瓶,下班后提回家。一次检查,仅从服务人员的柜子里、衣服里、随身携带的包里、塑料袋,搜出鱼虾烟酒海产品等,价值高达三十多万。如果这样下去,南州宾馆早晚会毁在管理上,毁在“国有”两个字上。可怎么改,意见又不一致。政府这边拿出的方案是整体承包,交给私人经营,但必须承担市里接待任务。市委那边更直接,出售,彻底转制为民营。至于市里接待,一部分转到梅园,另一部分,由将来改制后的南州宾馆承担。方案还没敲定,就有很多手伸了过来,都想将这块肥肉兼麻烦收到自己帐下。田家耕那时还在古坪当县长,有关南州宾馆的诸多传闻以及最有力的竞争者,通过各种渠道传进他耳朵里,有些,甚至找他咨询找他帮忙。这其中就有南华集团和浙商钱小亨。当时田家耕跟万庆河、高原关系都不错,有次钱小亨带着美女助理曾恬,专程去古坪,吃饭间钱小亨婉转地就将话说了,如果能帮他在市长高原间美言几句,促成此事,他可以在未来的南州宾馆给田家耕百分之二的干股。田家耕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这种事,当面拒绝了,钱小亨这层关系就断了。而浙商钱小亨在南州的人脉及能量,都不可小视。南州干部间传着不少段子,说钱小亨是匡立群一手从浙江引来的,匡立群主政南州这些年,钱小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但在南州开发了江浙园,建了浙江大厦,还在各县拿了地,投资了不下十家企业。对于这样一个企业家,官场中人哪敢得罪?钱小亨所以在南州宾馆遭遇阻力,是那段时间匡立群跟市长高原以及副市长万庆河关系出现了变化,高原似乎有点不买匡立群的帐。加上江南华瞅准时机,斜刺里插进一杠,也让匡立群十分为难。官员跟企业家的关系是千丝万缕的,企业家跟官员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江南华可以知道匡立群的水有多深,触角有多密,丝丝缕缕伸向哪里。匡立群未必能对江南华做出判断。因为有时候,企业家玩的比官员更阴更损。他能拿下你,照样能拿下别人。事实证明,匡立群还是没玩过企业界这两位精英。
匡立群出事,高原接任南州市委书记,有关南州宾馆的改革,一度时间不再提了。不提不是说不再改,而是太敏感。查处匡立群时,差一点就将钱小亨还有曾恬裹进去。江南华虽说牵扯进去的少,但也着实惊了一场。
一场风波后,大家都需要修整,需要重新调整和梳理各自的关系。但在不久前,万庆河找过他,跟他重新谈起南州宾馆改制的事。
“不改不行啊,剩下这么一家,不改咋办。只要一家没完成,我们的国企改制就不能收尾,省里就验收不了。再说,宾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粗算了一下,按目前的体制和管理,我们一年得多花三百多万冤枉钱。把这个包袱扔了,大家都头轻,你说是不?”
田家耕当时只是应付了一句:“领导说改,咱就改。国企改革这出戏,是该收尾了。”
“怎么能是戏,老田你好像对国企改革蛮有意见啊。”万庆河跟过来一句,吓得田家耕赶忙变了话头:“哪敢,我是外行,纯粹瞎谈,市长千万别多心。”
万庆河那次倒是没跟他保留,将南州宾馆改革思路全盘道给田家耕,意思是改得越彻底越好,不留任何边边角角,当然也不能激发任何矛盾,一定要做到干净利落。至于今后的接待,万庆河说了这么一番话:“将两家合过来,就是要让接待瘦身。接待是个怪胎啊,老田,它不能越做越大越做越累赘,我们在接待上耗费的人力、财力还有精力,实在是太大了。有人说,政府的一半工作就在搞接待,我看这话一点不夸张。你细心想一想,我们的一半精力是不是用在迎来送去上?”
这话让田家耕思考很久,他虽不认为政府把一半精力耗在了接待上,但也确实承认,接待变得越来越臃肿,越来越让人疲于应付。也是打那天起,对南州宾馆,田家耕多了一种想法,他在心里已构想出一个比较稳妥的改革方案,这个方案应该比南州通行的那种国企改革方案更理想,也更能推行得开。就是让现在管理层集体出资,全部员工按工龄和岗位折算入股资金,整体买断,企业变为股份制管理。政府不再往里贴钱,改制后的南州宾馆,继续承担政府接待任务,每次接待,都按市场价格核定预算。这样既不存在管理层的变动,也不存在职工下岗,也就避免了上访、围攻等群体事件。为此他还征求过宾馆王经理的意见,王永江表示,如果这么改,他是有信心的。
田家耕所以拿这个方案,也是为经理王永江着想。南州国企改制,不但对职工不公平,对原企业管理者,也欠公平,他们毕竟是为国企做出过贡献的。去年有几位国企原老总,联合起来到北京上访,差点捅出大漏子,若不是安抚及时,南州就会让省里挂上黄版。如今上访这项可是硬指标,一票就能否决掉所有政绩。王永江这人实在,在南州宾馆干了大半辈子,算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最令田家耕敬佩的,是此人不贪。南州宾馆要是换一位贪一点的经理,田家耕这位接待主任,是很不好干的。好人应该得到好报,当然,他也在为申有志着想,只要王永江把南州宾馆接管了,申有志就不会离开宾馆……
哪知申有志给他递交了一封全新的东西,竟然胆大妄为地提出,要自己组建班子,出资购买南州宾馆。还提出了非常详细的方案,包括资金来源、现有职工安置、债务分担等见。单从方案看,田家耕应该高兴,方案确实写得不错,该考虑的全考虑了进去才,不该考虑的,甚至也揉进去不少,应对措施更是全面。
这方案要是别人拿来,田家耕肯定要激动,保不准还会热血沸腾。可交给他方案的是申有志,田家耕就一点兴奋也没了。
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下午五点,田家耕突然接到电话,说明胶厂那边出事了。打电话的是公安局一位姓高的副局长,田家耕忙问出了什么事?高局说:“关市长裤子让工人扒了,这下人丢大发了。”
“什么?”田家耕脑子里轰一声,怎么会有这种事?
等问清楚,才知道是关键带队在明胶厂做调查,说是调查,其实就是安抚或善后,不知啥事没处理好,职工突然围攻了调研小组。双方争执中,关键骂了脏话,结果引发更大不满。几位女职工激动中一涌而上,真的扒了关键裤子。还说关市长爱扯鸡巴淡,就让他当众人面扯一下。
完了,关键平日就脏话多,最爱说的就扯鸡巴淡,遇上这些没文化的工作,栽了。
田家耕下意识地就出门,快进电梯时,忽然问自己,这事跟我有关么,我跑去干什么?于是又回到办公室,等。
等了足足一小时,关键秘书郭伟才打来电话,说:“秘书长,这边闹大了,有个叫彭爱民的女职工,把关市长打了。”
“打了?”田家耕脑子里冒出大彭身影来。
“是她带头围攻关市长,又带头扒关市长裤子,公安来了,要带走她,结果她扑上去把关市长脸给抓破了,裆里也……”郭伟没说完,后面的话不说田家耕也能猜到,抓男人裆,是工厂女人经常讨论的…话题。
“现场有谁在?”田家耕问。
“我们都在。”
“我是问领导!”
“公安局高局,还有‘110’和维稳办的同志。”
“我是问市领导!”田家耕快要疯了,作为市长秘书,居然听不懂话!
郭伟吞吐半天,说:“就关市长一人。”
田家耕啪地压了电话。
别人不去凑的热闹,他当然不能凑。办公室一直坐到下班,也没接到任何电话。真是奇了怪了,这么大的事发生,居然没一个电话打给他。佯装下班,磨磨蹭蹭走在楼道里,没碰到一个人。田家耕不死心,又掉转身上楼,正好跟才出办公室的罗骏业撞上。
“今天天气不错嘛。”罗骏业抢先一步跟他打招呼。田家耕嗯了两声:“不错不错,天气真好。”
“下班啊,还磨蹭什么,是不是又想着去腐败?”
“不,不,下班,是该下班了。”遂跟了罗骏业往楼下走,两人居然再无话。
到了家中,安小桥正在疯狂打电话,田家耕问怎么了,安小桥拉着哭腔说:“大彭被抓了,大彭被抓走了呀。”
“抓?”
随后就有电话打进来,说关键发了怒,非要公安抓人,高局长也没有办法,就把带着闹事的几个员工抓走了。
“扯淡!”一向不爱说这两个字的田家耕,居然冲着电话大吼。
当天晚上田家耕去了公安局临时借用的一家小旅馆,不去不行啊。大彭是谁,小渡的好友,小桥一个劲地叫,大彭家人也找来了。高局很无奈地说:“市长发话,不能不有所行动,秘书长要想带走人,就带走吧,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啥实质意义。”田家耕按规定,交了五百块钱,把大彭带到了家中。没想到,他家很快热闹起来,厂里闹着不过瘾的职工又跑到他家,七嘴八舌,跟他反映起了情况。
再后来,江南华的哥哥江南平来了,说有些事,要跟田家耕单独汇报下。田家耕没有拒绝,跟着江南平,来到一家茶坊,跟江南平谈到了深夜两点。
明胶厂后期生产果真由关键说了算,不是说关键做了大老板,而是关键拉来一个东北人,跟江南华合资。江南华本来就看不上明胶厂这点利润,以前是哥哥江南平跟助理申孜在打理。后来江南华跟江南平之间还有申孜之间闹了矛盾,一怒之间江南华收了权,不让申孜和江南平插手明胶厂事务。自己又没精力管,顺手送给关键一个人情。但江南华绝没想到,关键利用明胶厂,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江南华怕了,想重新将明胶厂管理权收回,关键哪能依他。两人为此矛盾不断。江南华毕竟是企业家,很多地方不敢开罪关键,关键得寸进尺,竟将江南华给莫晓落留下的一批产品悉数掠走,高价倒卖出去。
莫晓落跟江南华还有关键的冲突就起在这里。关键让苏景文几次请莫晓落吃饭,是莫晓落拒不放过这件事,还扬言要把关键插手明胶厂的诸多内幕告之于众。第一次双方是在谈判,没谈成。到了第二次,苏景文口气变了,恐吓莫晓落,要撕破脸,大家都撕破,谁怕谁啊。苏景文还说了一句非常脑残的话:“就你上面有人,这场面上玩的,哪个没人?”
莫晓落当时没说什么,很客气地笑了笑,扔下一万块钱,说这顿饭她请。走出酒店又回过身来,冲苏景文说:“回去告诉你们关市长,姑奶奶跟他玩定了,这出戏演不完,其他戏,休想!”
“关副市长跟莫总都咬出铬不放,我们实在是为难啊,一方要产品,我们又拿不出,这事闹的……”江南平叹息道。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田家耕问。
“关市长这次带人下来,是想彻底关闭厂子。工人是我们招来的,合同也是我们签的,但关市长不承担任何安置费用,工人工资都不结清。工人知道后,就找他闹,他破口大骂,还说了许多脏话,结果就……”
“就算是这样,你们江总呢,为啥不出来制止,非要把事态闹大?!”
“他……他病了,不在公司。”
田家耕笑了,这话是他有意问的,就是想证实,江南华在看戏。南乌合作,个个是演员,个个是操刀手,个别时候,又都是看客。他敢断定,大彭他们绝不是自己闹的,背后主使,还是江南华!
江南华想把包袱甩掉,但又不想甩得太容易。商人永远是充满算计的,江南华最近也遇到不少烦心事,市里答应好的两块新地还有许诺的几顶政策出现不少变卦,跟浙商钱小亨争的一个项目,高层拍板给了钱小亨,江南华遭受打击。这种时候,难保他不拿旧事做点文章。
万庆河从省城回来了,脸灰蒙蒙的,一看万庆河脸色,田家耕就知道,市长此行不顺利。
几位秘书长有点紧张,还没想好怎么跟万庆河汇报明胶厂的事。关键被职工羞辱后,装病住进了医院,罗骏业当天就跟万庆河电话汇报过。万庆河只说了声知道了,就再无下文。罗骏业只好让苏景文去医院陪护,又跟医院方面叮嘱许多,让医院精心“治疗”。蹊跷的是,市委那边也不做任何反应,罗骏业问过几次市委秘书长,人家只打哈哈,不言正事。
该怎么向万庆河汇报呢,几个秘书长心里都没底,最后还是把这难题交给了田家耕。
“老田你见多识广,市长对你又客气,还是你出面吧,真要怪罪下来,我们一同承担。”罗骏业嬉笑着脸说。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想抛头露面,见个市长,就跟见肿瘤医院大夫一样。
“市长这边倒是小事,反正我们都汇报了,要批,随他吧。我担忧的倒是医院那里,刚才高局给我电话,关大人不放过那几个女职工,非要兴师问罪。”
“人不是都放了吗,怎么又?”罗骏业问。
“关大人又让公安局重新抓,说他还就不信了,几个女人就能反了天。刚才郭秘书说,明胶厂几个负责人被带走,包括江南华哥哥江南平,关大人怀疑背后有人指使,要查出这个人来。”乔副秘书长说。
“背后主使,他怎么老想着有背后主使!”罗骏业愤愤不平。事发到现在,关键给他打的电话最多,下的命令也最多,还质问谁把那个姓彭的女人带走的?
“算了,还是我去吧,问下罪来,我担。”田家耕说了一句,先一步离开。其实他知道,关键住院也好,让抓人也好,都是冲他来的,谁让他带走了大彭,还让那么多人去他家!
万庆河并没问关键的长短,一句没提,好像这事压根没发生。上次也是,苏景文闹了那大的丑,楞是玩模糊,装不知道。田家耕清楚,南乌合作波折越来越多,大家玩的模糊也越来越多。有些事,遇上了,大家全绕着道走。生怕麻烦掉下来,砸自己头上。
不问好,不问,田家耕就不用说了,直接谈工作。
“怎么样,银行那些神都拜过了?”田家耕一边帮着整理茶几一边笑问。
进了办公室才发现,茶几上堆了一堆这段时间的报纸还有文件,这些东西应该在万庆河进入办公室前就整理清楚。该放在办公桌上的,要整整齐齐放办公桌上,该归类到其他地方的,必须归类起来。市长办公室哪能搞成这样,这可是他这个副秘书长的失职啊。或者说,是罗骏业的失职。再望一眼窗户,灰蒙蒙一片,应该是有段日子没擦了。窗前的花也干涸,田家耕脑子里冒出清洁工叶沫沫那张脸。那次之后,他将叶沫沫跟另一位清洁工调换了一下,让叶沫沫负责万庆河这边。谁知叶沫沫竟……
唉,得找机会跟她谈一谈。
“拜不动啊老田,我的头太轻,磕地上没有动静。”万庆河情绪败坏地说。
“怎么?”田家耕正要掐断一根枯枝,听见万庆河的话,赶忙将手缩回来,脸上硬挤出一层笑。
“各大银行调整班子,原来那帮爷下去了,上来的全是年轻人。唉,现在这帮年轻人,哪还把你放眼里。”
“不会吧,给市长都不给面子?”
“市长?老田你就甭笑话我了,这趟去,我差点没投江自尽。”
“别,别,别,啥玩笑都能开,这玩笑不能,我受不起。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敢把我们市长气成这样?”田家耕一边说,一边原又走过去,将刚才未能掐断的那根枯枝掐了,扔进垃圾筒,又细心地拣掉几片落叶,擦擦手,再次看住万庆河。
“变了啊老田,不是原来那样了,我们这观念,还是跟不上。”
这话有点煞风景,看来,这次到省里,万庆河真是受刺激了。说的也是,如今各市都在争上项目,项目又都缺钱,银行早就成香饽饽了。各大银行为什么频频调整管理层人员,冠冕堂皇的说法是年轻化、知识化,是增强竞争力。其实背后的原因是怕一个岗位久了,犯下错误。现在有些手握实权的部门,一个岗位只让干两年,就这,还有不少人被反贪部门请去喝茶。田家耕管这些不叫腐败,腐败两个字太陈旧,他称之为洗澡。大家轮流跳进去,洗个澡。有些能安全回到岸上,有些,溺水或者被污泥困住,回不来了。河脏了,再干净的人跳进去,也会出问题。
“市长的观念都跟不上,我们这些人,就该淘汰了。”田家耕给万庆河杯子续满水,不急不躁的样子让人看了舒服。当领导心里有火时,你一定要先把领导的火灭掉,这是做下属应该具备的能力。可惜太多的下属没懂这个道理,领导明明急火攻心,你表现的比领导更急。这就叫急着表忠心表关切,拍马惊了马,结果把领导表到了阴沟里。田家耕不,只要看见领导脸上有火气,他就慢,故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领导在他的慢里,慢慢就把心态恢复了。
“算了,不扯这些闲淡。找你来,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万庆河果然从烦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这趟出去,万庆河心情实在是不爽。去年至今,南州招商引资引来不少项目,项目并不是钱,有些是,有些不是。更有一些,需要你大量往里塞钱。表面看签了几个亿几十个亿,其实人家拿来的,顶多也就是些钱粉,往你脸上涂的、擦的,让你出去光彩一些,让你在上级领导面前有脸一点。真到项目动工,钱就跳到你头上,欺着你压着你害着你了。你得像孙子一样,今天拜这座佛明天求那尊神。神们高兴点,你还能看到几张笑脸。要是遇上神犯病,你就会热着脸进去,冷着心出来。万庆河这次是让诸神把心冷透了,冷寒了。三天里拜了五座庙,大神没见着一个,尽遇些小巫。可这些小巫们正经起来,能吓死人。发行有个新上任的信贷处长,三十出头,听万庆河讲完南州情况,没说支持不支持,给了万庆河一瓶矿泉水,让万庆河坐下,听他讲。结果他讲了两个小时经济学,外加半小时投资过热引起的不良反应。把万庆河的脑袋讲糊涂再讲醒然后又灌了一脑袋浆糊,重得抬不起来。他还意犹未尽,还想给万庆河讲宏观经济,万庆河吓得落荒而逃,妈呀,现在这些精英,整人都用的是精英的办法。
款是搞不到了,年前说好的支持,现在不光成了空头支票,而且听他们口气,好像还要把去年贷的款收回去一部分。这不是逼着人上吊嘛,现在啥时候,等米下锅啊,十六个重点项目年前就承诺要全部开工,目前开工不到四家。还有二、三十个中小项目等着上,大家都等着看南州经济打翻身仗,掀开崭新一页。银行这么一收,等于是卡住了万庆河脖子。到时听不到轰隆隆的机器声,看不到热火朝天的场面,他这个市长,怎么跟上面交待?!
暂时能救万庆河的,还只有乌岭这边。只要南乌经济圈动作起来,他在省领导面前,就多少有汇报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省城三天,吓得连省府门都不敢进。生怕哪一刻,省里那些秘书打电话,说某某首长要见他,想听他汇报。唉,这市长当的,窝囊!
“市长有事,只管吩咐,不会又是来领导吧,我马上准备去。”田家耕说。
“想哪儿了,你能不能想点吃喝之外的事?跟你说正事呢,乌岭这盘棋,到底怎么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醉也给他们醉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这个啊……”
田家耕心里暗暗一动。白慈光回去有段时日了,乌岭那边出奇地静,不但把莫晓落、刘子源他们召了回去,经济圈的事,提都不再提。白大老板到底在谋划什么呢,是哪根绳结把他的心给套死扣紧了?
官场上有些棋是明着下,有些棋却是暗着下。任何一个棋子摆不正地方,或者人家要走的那一步没走到,被你挡了占了,这棋,人家就不下了,甩手而去,楞是把你晾在一边。南乌合作目前应该是这状况。
“这个白大老板,还真玩上了。”田家耕附和一句,斟酌这话该怎么谈下去。
“是啊,我是越来越号不准他脉了。以前吧,跟他也有些接触,感觉这人还比较痛快,说话做事,从来不拿不捏。没想真到了节骨眼上,他却即拿又捏,真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
田家耕也跟着叹了一声,他从万庆河的态度里,听出一份真诚,一份恳切。谁都有过不去的坎,万庆河真是遇着坎了。其实,是整个南州遇着坎了。
“市长千万别悲观,办法总是会有的,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您说是不?”
“老田啊,坐,坐下谈,今天咱俩好好扯一扯。”万庆河朗声一笑,态度十二分地和蔼。田家耕不得不认真了,在沙发角上坐下。
“现在我是两头都为难啊,乌岭这边吃不稳摸不透,错哪都不晓得。省里和高书记这边,又天天催,南乌合作一天也不能拖。这次去省城,书记大人把话说得更绝,南乌合作全看我万庆河的,他只管大方向,怎么谈怎么合作,政府自己定。”
这次去省城,万庆河跟书记高原有过一次深谈。有天晚上,他们共同请发改委主任吃饭,饭后,高原叫住万庆河,两人沿着滨江大道,走了近一个小时。高原跟他谈了一些事,其中说到南乌合作及经济圈的建设,高原态度很明朗,没藏没掖。万庆河听了,却无限地悲观。高原听似是放权,是交心,让他放手干,实则是在撂挑子,把矛盾和困难全抛给他,把斗争也交给他,自己只是坐收渔利。
这人,越来越滑,越来越会当一把手了。
一把手折腾二把手,或者说书记折腾市长的办法有好多种,最常见也最惯用的无非两种,一是大权独揽,什么也不征求市长意见,人财物统管,让市长坐冷板凳。另一种,就是说自己只掌握大方向,具体事务不插手不多问,完全交给市长。听着很开放,其实是把你往火焰山上推。什么叫大方向,那就是路线、方针、政策,这些都握在他手里,你自由个啥,能自由到啥程度?让你具体负责,不就是把困难全推你身上,完成了,是他大方向掌握得好,完不成,是你工作不得力,措施不到位,不积极,更严重的,给你戴一顶不跟市委积极配合的帽子!相比之下,第二种比第一种更可怕,第一种人家大权独揽,干错干对干好干坏,都由人家承担,你顶多就是干不了事发挥不了作用当个闲角而已。
万庆河真没想到,高原会给他来这一招!现在他真成了逼上梁山,不干也得干,而且必须干得热火朝天。不然,南州经济固步不前的罪名,就要他一个人担!
不知是压力过大,还是内心有太多想法,总之,万庆河心里决了堤,跟田家耕说了不少。田家耕听得一个寒战接一个寒战。尤其万庆河几次将话头转到跟高原的关系,更让他紧张。搅进什么也别搅进主要领导的矛盾间,那里是深穴,是黑风谷,是深不见底的龙潭。
田家耕只有笑,笑是最好的配合方式。
身在官场,你一定要记住,有两种热闹你不能掺和。一是官场中的是非女人,这种女人野心勃勃,但又花枝百展,到哪位领导面前,都能面若桃花,胸如大海,波涛汹涌。她们是狂蜂,见蝶就追。更是名山,是个男人就想攀登。其实她们属于公共女人,为权力而生,为欲望而绽放。每个地方都有这种女人,一届一届的领导让她们名声大震,花香四溢,你若耐不住**,想偷尝一把,你的政治前途就被别人捏住。以前南州有个叫谢芬芳的,长得十分漂亮,打十几岁起,就成为公众人物。南州来的领导还有先富起来的那些老板,都想尝口腥。结果让她名声越来越响。她开过酒店,办过旅游公司,搞过广告,后来又涉足房地产。几乎办什么什么成,那么多领导心甘情愿为她服务,为她疏通关系。后来匡立群来到南州,有次饭桌上有人跟他提起谢芬芳,匡立群不屑地说:“一朵败了的花,有什么好谈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此话一出,谢芬芳立刻就枯萎凋谢,旗下经营的南岸地产更是问题百出,频频被曝光,眼看就要经营不下去了,却又神话般地重新复活。要说谢芬芳复活,还是有故事的。有次匡立群去省里,请省领导吃饭,饭桌上竟奇迹般地巧遇他不屑一见的谢芬芳。谢芬芳那天不只是花**丽,简直称得上容惊四座,貌压众黛,谈笑更是从容自若。一颦一笑皆是景,杯杯酒里含乾坤。那次回来,谢芬芳不但夺回失去的高地,旗下的南岸地产更是风起水生,红火得不行。也就在那时候,谢芬芳把自己的根据地延伸到古坪。通过多种关系请田家耕吃饭品茶,柔曼的灯光下,那张美丽多姿的脸不时绽放出风月女人摄人魂魄的笑,一对堪称特大号的酥胸更是在半遮半掩间出尽了风头。田家耕却牢记一个原则,越是美丽的地方越是布满陷阱。纵是谢芬芳再美眸流情,他也不为所动。当然,地是给了,非常低的价,手续也办了,丝毫没难为,可就是没动不该动的。当时的古坪县委书记丁二昌就不同,面对这样一道大家百吃不厌百贪不嫌的菜,毫不留情就下了手。结果,那场风暴来临后,谢芬芳就成了有关部门的攻坚口,从她嘴里交待出的事,远比相关部门费尽心血挖出的内幕还多。还好,谢芬芳不久便遭遇车祸,花消玉碎,永逝芳魂。真如她的名字一样,永远地谢了那芬芳。关于这场离奇的车祸,南州至今仍有不少传闻,但田家耕在谢芬芳面前的坚守,足以表明,他对官场很多看似无所谓的问题,其实有深刻认识和足够警醒的。另一种不能参与的热闹,就是不要轻易卷起高层间的斗争。那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游戏,更是一场谁也看不见结果的赌局。都说官场是有站队这一说的,事实确也如此。南州以前就公开分为匡派高派,两派各听各的,各行各的,谁也不给谁行方便,更不给谁退让。后来匡立群倒了,高原摇晃许久,总算重新站了起来,高派因此而得利。如今活跃在南州政治舞台上的,几乎都是匡立群手上不太得志被打击被压制或被边缘化了的。但这种情况有个前提,就是匡跟高原一开始便不和,斗争是浮出水面的,谁都看得见。你不站队也不行,人家逼你做出选择。而现在情况大不相同,高原跟万庆河本来就是同一条河里游出的鱼,是同一个根上长出的两个枝。这种情况,你就得谨慎了再谨慎。不能因为万庆河发几句牢骚,怪几句高原,你立马就跟着表态。领导间的摩擦是常有的,领导间的情绪也是常有的,再紧密的合作,也有出裂缝的时候,只要不公开,你就不能明确表出态度来。
“最近真是烦事不断,都是让南乌合作闹的。市长消消火吧,总有云开雾散那一天。”田家耕模棱两可说了一句,心里却在使劲揣摩,万庆河跟他说这些,到底何意,难道他真要跟高原翻目?如果真是这样,南州这出戏,可就分外热闹了。
不料万庆河话头一转说:“老田啊,这些牢骚你也就听听,我是心里堵,不说不痛快。工作呢,还得按定下的盘子来,再硬的骨头也得啃。”
“明白明白,谁摊上这事也得堵。市长毕竟见多识广,这点小麻烦,困不住市长手脚的。遗憾的是,我这边实在帮不上忙啊。喝酒应酬还行,解决这些问题,我就不够格了。”田家耕两手搓在一起,做出一个无奈的动作。他的动作把万庆河搞笑了:“老田你干嘛呢,是不是想两腿一溜脚下抹油?”
“不敢,不敢。市长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就是豁上我这一百多斤,也去做。”
“也没那么严重,今天请你来,就一个目的,替我尽管找到解铃的办法。如果我这双肩担不住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咱们可说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凭你老田多年的江湖经验,我想,问题的症结早就找到了。”
田家耕结了几下舌。万庆河最后这句,才是致命的啊。他把啥事也挑明了,根本不给他留一点后路。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正是说,他田家耕已经被他绑架了嘛。田家耕想两条腿活胳一下都不可能,更甭想在他和高原间和稀泥夹棉花糖。另外,万庆河用了江湖。这个词在万庆河嘴里是从未有过的啊,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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