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山倒是也不计较,走到近前先毕恭毕敬地给赵先生拱手作揖,脸上堆着笑容谦恭地对赵先生说:“志山今天专程前来拜见先生,先生近来可好?”赵先生勉强地抬头看了看刘志山,用力地挤出了一点微笑说:“看来刘掌柜最近买卖很是兴隆啊,一脸的红光嘛。”
刘志山忙说:“志山能有今天,完全是靠先生的指点,志山永世难忘先生的大恩大德,今天志山特为先生备上一份薄礼,还望先生笑纳!”说着就把携带来的点心和酒交给了赵太太,脸上依旧堆着谄媚的笑容说:“这酒是洋人送的,叫什么比尔酒,志山特地给先生带来,请先生尝尝。”然后从赵太太手里接过马扎在赵先生旁边坐下。
赵先生看了看那酒的颜色黄不啦叽,上面还浮了一层沫子,心里就只想笑,这洋人也太没他娘的文化,弄瓶酒起个名字还叫什么“**酒”,指不定哪天还能捣鼓出“屌酒”。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站在旁边的赵太太见赵先生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就感觉过意不去,客气地对刘志山说:“刘掌柜还真客气,乡里乡亲的来家耍耍也就罢了,干吗还带这么多东西啊,见外了不是?”说着就抱起铁蛋,顺手接过刘志山带来的点心转身进了屋。刘志山并不着急说明来意,笑容可掏地问赵先生:“听说先生前些日子回老家了一趟,不知最近如何呀?”
赵先生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正被一片片翻滚的乌云遮住,在乌云的边缘处勾勒出一层层金边,然后所答非所问地说:“看看这个天空,这么好的天空非得弄出些黑云。”
刘志山被赵先生的话弄得云山雾罩,以为他的话里包藏着很深的玄机,也跟着抬头观望天空,看了半天也没感觉出有什么区别,就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恕志山学识浅薄,不是很明白先生的意思,能否透露一点天机,让志山也长点学问?”
赵先生面色冰冷地道:“刘掌柜可知《易经?系辞》所日易生太极,是生两仪之说?浅白地说,就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像,四像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八卦生天干,天干生地支,地支生天罡,天罡变无极。八八六十四卦,六十四卦藏天机,无所不及!每一件事物,都有阴有阳,有表有里,有显有隐,每一卦的二九,都是潜伏期,潜为阴,阴不明阳。就像无正气不磊落的人说话和做事,一旦有悖心正,难免就口出秽言人做丑事,为此招来一个骂名,莫非就是为了那一个利字?”
刘志山似懂非懂地看着赵先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被这一席话说得一脑门子问号,低头沉思了好长一会儿,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伸出了大拇指说:“先生果然圣贤,佩服,佩服!志山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年若无先生这样的圣贤指点,今天志山还不知如何下场。”
赵先生鄙夷地冷笑道:“看来刘掌柜并不解其意啊。我的意思是说,不能为了眼前的小利而坏了良心,如果尽做一些伤天害理有辱祖宗的坏事,迟早是要遭受天谴!刘掌柜,你也不必把过去的事始终挂在嘴上,毕竟己经过去的了,当年也确实你己经到了运上,赵某不过是点到而己,莫说我们俩还是同乡,即便在当时是一条狗的话,我也同样会指点前往。这个比喻可能不太好听,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还望刘掌柜不要多心!”他把话题突然一转,盯着刘志山那张涨得紫红的脸道:“我倒是要请问,不知刘掌柜今天何等大事竟然亲自大驾光临寒舍,请直说不妨。”
刘志山这才反应过来,是赵先生在拐着弯地骂他,心里就感觉很不舒服,可是表面上还不能流露出来,只能含糊地应承着:“那是那是,先生可真是孔明再世,一语既能道破天机,真可谓是神人啊。志山今天前来府上拜望先生,是有一事相求,在此,志山向先生鞠躬,万望先生能够理解志山的苦衷。”
“哦?”赵先生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还不说来听听,宄竟是什么事让刘掌柜如此作难?不过,我也有话在先,请刘掌柜明白赵某的原则,如果刘掌柜是来给倭人当说客,就请刘掌柜趁早免开尊口,省得被老夫斥骂,搞得你我都没面子!”
刘志山苦笑了一声道:“还真让先生给说着了,恰是如此。不过先生且莫动怒,请容志山把话说完。志山此次前来,是受了青岛守备军司令官神尾光臣中将阁下的使命,前来力邀先生出面担纲胶澳教育推进会会长一职并兼青岛参事会参事。不过志山想给先生提醒的是,日本人个个心狠手辣,如果先生不给神尾光臣司令官面子的话,怕是凶多吉少。志山的意思是,为了先生和家人的安全考虑,不如直接应下这个闲职,这样至少能落得个平安!”
赵先生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轻蔑地道:“刘掌柜,赵某首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赵某在此也不多说,就送你四句话吧——天机渺渺,四处寻找,不是不报,时机未到。”
刘志山尴尬地道:“先生真乃神人也,出口即能成章,让志山颇感敬仰。”赵先生淡淡地说道:“神人谈不上,不过一界清贫书生而己,教的是德,学的是义,做的则是中国人应尽的本分营生。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能耐,在家闲赋,读书写字,给闺女看看孩子,一切事务,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不像刘掌柜,家里家外有这么一个大摊子,时不时地还要看人家的脸子。我不能和你堂堂刘掌柜相比呀,赵某就是一个穷书生酸秀才,上无治国安帮之能,下无冲锋陷阵之力,所以现在是两耳不闻你窗外事,一心只读我圣贤书,别说,日子也挺滋润!”
刘志山被赵先生一顿冷嘲热讽,像是一针一针狠狠地扎他的心戳了他的脊梁骨一样,心里感觉很不自在,但他表面还得装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笑着对赵先生说:“志山今日又一次当面聆听先生的教诲,实为三生有幸。不过志山既然己经前来拜望先生,就不想空手而返,想请先生开动慧眼再给志山算一卦,不知先生是否赐予?”
赵先生哈哈大笑道:“刘掌柜,我赵某人一生只为教书育人,从不轻易给人占卜爻卦,一是怕影响了我的名声,二来呢,像刘先生今天如此发财,已是青岛港之名人富绅,还需要靠爻卦算命度日?莫非在倭人眼里也矮人三寸?”
一席话把刘志山说得哑口无言,呆呆地坐在马扎上,知道自己因为随从了日本人,便很难再从这个老家伙的嘴里套出任何一句箴言。过了好长一会儿,他像是梦游了一圈后终于缓过神来一样,把话题引到了一边问:“这一阵子忙,也不知矢民那边的生意如何啊?”
这一句话引起了赵先生的警觉,他的身体轻微抖动了一下,两眼死死盯着刘志山那张肉乎乎的脸看了好半天,才慢慢腾腾地又倚回了原处,语气平淡却一语双关地说:“赵某人不才,可懂得老袓宗的袓训,向来的原则是与善为本,从来不去害祸他人,也绝不可能在家等着别人来害祸我,如果真要是惹急了我,我也能在家扎个面人,给他爻出个不得好死。”话说得听上去好像很轻松,可仔细揣摩,每一个字里都透着一种极端的恶毒,让刘志山听着毛骨悚然,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赵先生看在眼里,仍然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至于女婿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苦劳心去管呢?不过我还得替我女婿感谢你刘掌柜,至少帮了他一个忙,才有机会把这个买卖做起来。”
刘志山是生意人,自然非常迷信中国的爻卦占卜,自从上次赵先生告诉他去后海沿发了横财之后,就对赵先生崇敬得五体投地。正因为自己知道并亲身体验了赵先生的道行,害怕这老家伙真的在背后给自己来上这么一下子,那自己将可能一切都完了。想到这,刘志山就连忙辩解道:“先生你千万别听错了志山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令婿在生意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志山将不遗余力。”
赵先生闻听暗暗好笑,这种方式用来对付眼前这商人倒是很有效果。心里是这样想的,可面上丝毫不能露任何破绽,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那到不必!”
犹豫了半天,刘志山再一次恳求赵先生认真考虑一下日本人提出的要求,尽管赵先生己经以冷硬的态度断然拒绝,可他还是不想放弃争取的机会。自己既然己经来了,也只好把意思表达清楚,回去也好给日本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赵先生没等听完他的话,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口气十分强硬地说:“请刘掌柜代我转告日本人,赵某只认一个死理,那就是圣贤之学乃我国粹,与其寄人篱下,毋宁且颐家中。就说我赵某人很感谢日本人对我的器重,但是我还要说的是,第一,我赵某人是个中国人,从小在学堂学的是孔孟之道,从来不会说也不会教孩子说外国话;第二,赵某人最近一段时间身体欠佳,也不适合这样的差事,还是另请高明吧!雀安知不吃胡食,何况人乎?”
看来是话不投机,刘志山干巴巴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向赵先生告辞。走到门口了,他又停下说:“志山还是希望先生有兴的时候,再给志山看看运程!”
赵先生不耐烦地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若你坚持要算,赵某就再送你四句——非吾同类,何日知音?独鸣空谷,自此绝尘!”
刘志山不解地望着赵先生问:“请先生明示,此四句是什么意思?”
赵先生笑了笑说:“还是请刘掌柜回去慢慢领悟去吧。恕不远送!”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刘志山,赵先生在屋里想了想自己刚才和刘志山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好笑。忽然他想起了刘志山提的那句关于矢民铺面的话,心里就为矢民暗暗担心。
家里多了一个女人
赵玉秋带着孩子随父母回老家躲避战乱回到青岛,刚一踏进自己家门,意外地发现一个女人正眯着眼慵懒地在院子里晒太阳,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一条半大牛犊般的大白狗眯着眼卧在一旁,在阳光的照射下,身上的白色毛发闪耀着夺目的银光。赵玉秋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赶紧往回退了两步,再仔细看看周围,没错,就是自己的家,可是怎么会有一个女人在自己家里?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还在迟疑工夫,那条大狗好像听到了声音,“呼”地就站起来,一双凶狠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赵玉秋,“吼吼”地发出阵阵骇人的发威声。
伊克曼的发威声惊醒了半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何凤梅,她睁开眼一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国女人正站在院门外盯着她,还以为是个讨饭的,就没有搭理,刚要再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这女人很眼熟,这不是郑矢民的太太吗?上次她孩子满月来到郑家做客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面,留下很深的印象。她急忙站起来,转身把孩子放到躺椅上,面对着赵玉秋迎上去说:“郑太太,您回了?”
赵玉秋也认出了眼前的这个洋女人,只是忘了她叫什么名字,曾经多次听矢民在她面前提起,是德国总督官邸的一个什么太太,上次德福祥被骗得差点倒铺,幸亏她在危难关头帮了矢民一把,让他渡过了难关。可是这样一个有身份的女人,如今怎么会在郑家呢?赵玉秋疑虑重重地上下打量着这位洋女人,发现她的脸色很差,没有任何修饰的脸上充盈着一种说不出的病态,身上穿的竟然是自己的大襟棉袄,似乎是刚刚喂过孩子,脖子下的两个盘扣还没有系上,露出半截白净的脖子。赵玉秋看着她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差一点笑出来,印象中的那种华贵和雍容已经**然无存,倒是很像一个邋遢的家庭妇女。
何凤梅被赵玉秋看得有些尴尬,显得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刚好孙嫂端着药罐子从厨房走出来,正要招呼何凤梅吃药,却看到赵玉秋和何凤梅两人站在门口,急忙把药罐子放到一旁,对玉秋打了声招呼,颠颠地跑过来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和包揪说:“人都已经到家了怎么不进去,站在外面咋?”
赵玉秋像是醒悟过来似的对何凤梅笑笑,跟着孙嫂进了门。一直站在何凤梅身旁的伊克曼见她们都认识,也收起了刚才的凶恶眼神,很识相地退到身后,谄媚地来回摇动着粗大的尾巴,给赵玉秋让出一条路。
进了屋,玉秋才指着外面的何凤梅小声地问孙嫂:“她怎么会在这里了?这是怎么回事?”
孙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外看了一眼答道:“你说她啊,这来了都快仨月了,是日本人打进来的那天晚上,矢民和老张两个一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给救回来的。听说就是她那条狗过来报的信,具体怎么个景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是不知道啊,刚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矢民和老张两个忙活了一宿,又是请郎中,又是灌药,好歹才缓过这口气,这不,一直到现在还在吃药,都快成了药罐子了。”
玉秋睁大两眼听着孙嫂讲完后,没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叹了口气。
自打日本人攻进了青岛,街市萧条,门庭冷落,连平时热闹的大街上都冷冷清清,难得见到一个行人。德福祥也和其他铺面一样,没有了什么生意,虽然还是整天开着门,可就是没人进来,把已经习惯平时忙忙碌碌了的张志和愁得直叹气。
日本兵离开德福祥以后,矢民和张志和一起紧着忙活了好几天,才把被日本兵糟蹋了的布匹重新归置好。伙计们还没有回来,店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把店铺里外彻底打扫了一遍,两个人一边拾掇一边痛骂该死的日本人。
门可罗雀的铺子没有了以往顾客盈门让人应接不暇的忙碌,郑矢民和张志和闲得实在没什么事可做,茫然地看着外面马路上偶尔匆匆走过的人,难免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很多内容,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慌张。于是,两个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或者搬出棋盘摆上一盘棋,希望能从这黑白世界中寻找出一条路子。
矢民愿意听张志和讲故事,他那一口慢慢悠悠不紧不慢的京腔让矢民听了心里很是舒服。张志和眼瞅着棋盘,心里却在想着生意,紧锁着眉头对郑矢民说:“矢民,咱们也不能这么干耗着,得想个辙。”
郑矢民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动了几步,然后笑着对张志和说:“五哥,你不要着急上火,自古以来吃饭穿衣是每个人的头等大事。眼下战乱刚过,人心不稳,过不了几日自然就会有人上门来的。”
“嘴上是这么说啊,”张志和心不在焉地走了一手臭棋,眼睛看着郑矢民说,“你就当真不上火?那才叫怪事呢。”
郑矢民也不答话,抬头看着张志和说:“五哥,凡事不要太着急,一切都会有结果,就像我现在要吃掉你这块子一样,沉住气才能有好戏。”说着动手摘了张志和的棋子。张志和再一看棋盘就傻了眼,好端端的一条大龙,被郑矢民一手给挖掉了眼珠子,他气恼地看着郑矢民说:“哪有你这样下棋的?这不是趁人之危嘛,这棋没法再下了!”
郑矢民哈哈大笑说:“五哥,看起来这人呢,还真不能三心二意,凡事都得多寻思寻思,我们老家有句土话说,过哪村说哪话,走哪山砍哪柴,现如今赶上这么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咱们着急上火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路都是人蹚出来的。”
张志和紧锁着眉头道:“是啊,这小日本一来,世道还不定要乱到个什么时候。对了矢民,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能大老远地跟你到山东来?”
矢民疑惑地望着张志和那张庄重的脸摇了摇头。
张志和道:“是因为你这个人啊。实话说我观察你可是有一阵子工夫了,虽说年纪不大,可遇事沉着不着急,心里有数,所以我断定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虽说眼前儿是有些难,只要看看你这副不急不躁的做派,我心里也就有了数。”
矢民笑了笑说:“得了吧五哥,咱们可不带这么骂人的,德福祥能有今天,里里外外还不是仰仗着五哥你?别的咱什么都不说了,就说你这手艺,在青岛港访听访听,到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人?等着吧,只要有五哥你在,咱德福祥还是老大!”
“不过这丫的小日本也的确忒可恶,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竟然都欺负到袓宗头顶上了,当年若是没有秦始皇派徐福去东瀛找寻长生不老草,怕是也就没有这个孽根。当年在京城的时候,都一齐骂狗日的小日本是狗,结果一个老文人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对人们说,你们骂小日本是狗?那不是在侮辱狗吗?人们想想觉得这话说得也是,狗是忠臣,能看家护院,关键时候像伊克曼那样还能救主,可小日本呢?狗屎不如,就连文字都是咱们中国的。我在宫里听康有为先生说起过,中国历史在日本可是头一号的大学问,日本那些年号都是从咱们的圣人书里选出来的,比如说小日本的明治年,康先生说那是从《易经》里有一句什么圣人南面之类的话里选出来的那么两个字。”
矢民吟道:“原来是这样啊,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这是《易经?说卦》里的一句。”
两个人正在说着话,见门口闪进一个人影。由于铺面里面没有什么生意,郑矢民和张志和为了减少开支,也就没有开灯,所以屋里是暗的,而进门处却很明亮,从里面往外看,只能看到的是一个黑影。郑矢民用手打起凉棚仔细一看,发现来人走路的样子很像闫洪昌,就站在原地没动。
来人走到近前一看,果然是闫洪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自从上次他带着日本兵把德福祥搞得一团乌烟痺气之后,矢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时隔了这么长时间,矢民几乎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敢再到德福祥来,心里不由就燃起了一团怒火,一只手下意识地从桌子上摸起一把剪子。张志和一看郑矢民骤变的脸色,知道了这个人大概就是那个带着日本人糟蹋德福祥的家伙,他赶忙抓住郑矢民那只拿着剪子的手,低声说:“矢民,你可别胡来,咱们这是个买卖,你也没有必要和这么个东西一般见识。”
矢民气得牙咬得咯吱直响,听了张志和这么一劝,也只有把手里的剪子放下,按住心里的怒火,两眼冷冷地望着闫洪昌,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闫洪昌倒是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唯一发生了变化的就是他那张脸,由于抽多了大烟,显得有些菜青色。自从把日本人带进了青岛以后,日本人觉得再留着这么块废物也没有什么用途了,就打算赏给他几个钱打发他走人,也就在这工夫,正好赶上刘志山前来守备军司令部商谈关于鸦片专卖的事情,日本人就做了个顺水人情,顺手就把闫洪昌扔给了刘志山。别看刘志山也死乞白赖的从日本人那里觅食,却看不惯闫洪昌像条等着主人喂食的狗那副死模样,只是碍于日本人的面子,也不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把这玩意儿给接下。回到自己的商号后,故意地把闫洪昌给冷在一旁不答理,过了好长工夫才让手下把他给叫进来,沉着个脸子冷冷地问闫洪昌:“你先告诉我,你能干点什么?”闫洪昌在刘志山面前像条对主子使劲摇尾巴的狗一样,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说:“承蒙刘掌柜错爱,小可自小进瑞蚨祥做工,做绸缎生意还算得上是个行家。”刘志山一听他要做绸缎生意,心里一动,想起了自己去赵良臣家当说客,结果被老家伙不疼不痒地给刺挠了一顿的事,心里就觉着不痛快,想明着捣鼓他自己还不敢,唯恐赵良臣在背后给自己来上一下子,一切努力可就全完了。只见他的眉毛往上一挑,嘴上却没说什么,只是让管家过来从自己的房产当中把位于德福祥对面的一块门面给了闫洪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别给我赔了就行。”刘志山心里膈应地说。
闫洪昌慢慢腾腾地走到郑矢民眼前,很轻浮地抱了抱拳,身体像没有骨头支撑一样地倚在柜台上,摇头晃脑地抬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店铺里的摆设,然后转过脸不阴不阳地奸笑着说:“哟,郑掌柜,多日不见,想必一定是发财了吧?”
郑矢民努力压住心里的火,往桌子上的那把剪子上瞄了一眼,尽可能地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就淡淡地回了一个揖,态度却异常冷漠:“哟,是闫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店里来了?没带日本人来啊?不会是又在想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吧?”
闫洪昌抱歉地笑了笑说:“矢民啊,上次那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后来想想心里一直觉得很内疚,这不今天我专程过来给你赔不是了。矢民,你也是宰相的肚子能撑船嘛。已经过去的事了,就不要把它挂在心上。”
郑矢民冷冷地笑了一声,故意地反问了一句:“闫先生说的是什么事啊?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闫洪昌满意地拍了拍矢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嘛,不要总把一些过去不愉作的事挂在心上。你现在还不知道吧,我闫某人如今己经是替日本人做事,今天特地前来和你打一声招呼,免得将来哪一天过来办理公事的时候,你什么事都不知道的话再惹出一些不必要的摞乱来,我也不好给你帮忙不是?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打出你是我闫洪昌的徒弟,娘了个逼,就是日本人也得给我三分面子。再说……”他故意地顿了顿之后才继续说,“过几天我要在你对面开个字号,名字都己经想好了,叫做顺昌祥。都是在一条街上开布庄,况且咱们俩的关系不一般,矢民,到时候你可得让着我,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傅嘛!还是那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走到天边我也是你师傅。娘了个逼!”
郑矢民听了之后心里暗暗吃惊,什么?他要在自己对面开一家布庄?于是就故意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很吃惊的样子说:“是嘛,这么说闫先生不但升了官,而且现在又要发财了?郑某不才,在这里恭喜闫先生,日后有什么事的话,郑某还需劳烦闫先生多多担待,我也算是有了靠山的人了!”
闫洪昌闻听此言很是受用,便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得意扬扬地说:“那是,毕竟是我的徒弟嘛,师傅关照徒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实际上他很清楚郑矢民是在揶揄他,但是这种揶揄让他能感觉好受许多。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张志和说,“矢民,这位就是贵号有名的张师傅吧,久闻大名。”
张志和早就从矢民的嘴里知道了二人的关系,也知道这个闫洪昌是个什么玩意儿,便谦恭地在胸前抱起了双拳道:“不才正是张志和,在这里给矢民兄弟长点眼色而己,也算是混口饭吃。往后既然和闫先生成了街坊,有不到之处还望闫先生多多海涵!”
闫洪昌胡乱地向张志和回了一个揖,然后打了个哈欠,把郑矢民拉到了眼前,把食指和中指往嘴唇上放了放,做了个抽烟的样子,伏在他耳边小声地说:“矢民,最近手头上有点紧,看看你这里方便的话……”
郑矢民面露难色地说:“你看,自打日本人进来之后己经这么长的时间了,我这小店就没有开过和,没有生意账房里也没有现银,像我这样的小本生意再加上没有营业,还不是都在这里等着喝他娘的西北风啊?还上哪里去找这玩意儿?”说完,他沉吟了片刻,自忖自己是生意人,没必要去得罪一个这样的泼皮,就给张志和递了个眼色道:“五哥,你去账房看看还有没有那个东西,给他来一个泡吧。”
张志和会意地点点头,转身去了账房,不多一会便把一个小纸包递给矢民。矢民接过来,转身又递给闫洪昌道:“你看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也没处买这玩意儿,打动打动也就这么点东西,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
闫洪昌像是一只发现了臭蛋的苍蝇,贪婪地一把就从矢民手里把那个纸包夺过来,饥不择食地频频点头道:“也好也好!”说着,也不用矢民让计他,站起身就熟门熟路地自个儿进了雅间。
好歹把闫洪昌伺弄走了,矢民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得他吞不下也吐不出,再加上一天也没开和,心情愈发不好,便沉着脸没好气地对张志和说:“关门回家吧,别在这耗着了,整个马路连个鬼影都没有,还在这干的陪着湿的晒,操!没他娘的劲!”
张志和知道他心里窝着火没地方发泄,也就没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上了门板。刚一进门,矢民就看见玉秋正在晒台上拍打被子,心里顿觉一阵惭愧,原本想着要去老丈人家先把她娘儿俩接到铺子里,结果被一个狗娘养的闫洪昌给搅得没了情绪,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玉秋在楼上也看见了矢民,没答理他,抱起已经拍打完的被子气哼哼地就进了屋。矢民赶紧跟在后面“噔噔噔”一溜小跑地上了楼,站在门口一脸愧疚地对玉秋道:“回来了?本来是打算去接你了,可是临时有事给耽搁了,你要不信的话就下去问问五哥。”
玉秋冷笑一声道:“郑矢民,我不在家这几个月你过得挺滋润啊,我说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出去呢,敢情是在家里有心事啊?”
矢民没反应过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问:“我说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呢?我在家能有什么心事?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玉秋“忽”地站起来,两只杏眼圆睁,一双柳眉倒竖,直勾勾地盯着矢民,脸上被一股醋火涨得通红,高耸的胸脯不断地起伏,一手掐着腰,另一只手则指着隔壁的墙质问道,“你装得可真像啊。我问你她是怎么回事?”
矢民这才明白过来,赶忙把玉秋推进里屋关上门说:“你就不能小声说话?那阵子你也不在家,所以就没法和你商量。现如今你己经回来了,我就老老实实全部给你把底子兜出来,免得你小鸡肚肠的老拿这事说我。”然后就把这个过程向玉秋说了一遍。
玉秋见矢民和孙嫂所讲的过程完全一样,也就没了脾气,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耐烦地把矢民的手给拨拉到一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道:“你就真的不动心?没有想过要和洋女人两个试试(拆屋的滋味?”
矢民一听这话就急了眼地说:“你这人怎么什么事都能和拆屋扯到一块去?我是不是那种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就是要拆我也先拆了你!”没等玉秋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下子就把玉秋给按到**。
闫洪昌的绸锻庄
闫洪昌的顺昌祥绸缎庄开张的时候,引来了好多前来贺喜的人,其中当然少不了日本人,顺昌祥门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各路富商纷纷前来恭贺顺昌祥的开张。实际上闫洪昌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所有前来道喜的人,并不是冲着他闫洪昌,而是为了给刘志山的面子。
刘志山几乎是最后一个来到顺昌祥的。在路过德福祥门口时,他还专门往里面仔细地看了看,见铺子里没有郑矢民的影子,只有张志和手里端着一把茶壶悠闲地坐在掌柜的椅子上,他没有说什么,直接就来到了顺昌祥的门口下了车。闫洪昌一见刘志山终于来了,像条见了主子不停摇尾巴的狗一样,癫癫痫痫地凑了过来,舰着笑脸低声下气地说:“刘掌柜,你可来了,客人都在等着你呢!”
刘志山转过身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闫掌柜,你是顺昌祥的掌柜,你让客人们等我干什么?”
闫洪昌挠了挠头,像条跟在主人身后猛摇尾巴的狗一样跟在刘志山的屁股后面,肉麻地拍着马屁道:“哪里敢,哪里敢,在你面前我怎么敢自称是掌柜,我就是给你提鞋你也会嫌我指头太粗。只要你刘掌柜能给我个好脸,我闫洪昌也算是祖坟冒烟了!”
刘志山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德福祥,问了闫洪昌一句:“德福祥的郑掌柜来了没有?”
闫洪昌也跟着刘志山的目光乜斜着扫了一眼说:“怕是还在家里生气吧。你想,连青岛港上最大的刘掌柜都来给我捧场来了,他郑矢民看见了还能不生气不妒嫉?刘掌柜,你今天可是咱们顺昌祥的第一壶啊!”说着,低头哈腰夸张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把刘志山请进了店铺里,又急忙从一旁叫过一个伙计,再三叮嘱一定要伺候好刘掌柜。
刘志山的来到,使闫洪昌的腰杆似乎就硬气了许多,挺直了胸脯对外喊了一声:“我说伙计们,今天是咱们顺昌祥开张的大喜日子,现在贵客己到,准备放鞭炮!”站在门外的伙计听到了闫洪昌的指令,就把门外用竹竿挑起的两挂长长的爆仗点着,几千响的爆仗在一片喝彩声中噼里啪啦地爆响,整条街道都弥漫着顺昌祥开张爆仗的浓烟和火药气味。
实际上郑矢民一直在德福祥的二楼上冷着脸观看外面的热闹,他己经用红纸包了十块大洋,可是犹豫了几次都没有走出门去。他从楼上下来,站在德福祥门口向斜对面的顺昌祥望过去,见闫洪昌身穿崭新的马褂长袍,头上戴着礼帽,胸前挂着一朵用大红绸扎成的大红花,像个新郎官一样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外迎送客人。郑矢民想想闫洪昌所做的那些缺德事,那口恶气就不打一处来,从瑞蚨祥学徒时受他的欺辱,到他把日本兵领进德福祥里作嗦,再到眼下把铺子开到自己的眼皮底下,这不是明明在欺负人嘛,矢民心里就有一肚子怒气,从内心说,他恨闫洪昌恨得连牙花子都痒,实在不情愿去随他的这个份子。张志和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在一边撺掇他说:“矢民,你还是过去露个脸吧,君子之所以是君子,那就是宁可让小人一时得逞,也不能让自己一世委屈。都在一条街上做买卖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要把自己搞得不愉快呢?说不定将来以后对你还有好处呢。”
让张志和这么一说,矢民自己也觉得有一定道理,最后咬咬牙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向闫洪昌拱了拱手说:“恭喜闫掌柜开张大吉。”说着,就把那十块大洋很不自然地塞到了闫洪昌的手里。闫洪昌一见矢民,就咋咋呼呼地笑着大声说:“哎呀,矢民,我的大徒弟,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啊?来来来,里面请,看看师傅我这店面布置得怎么样。”一边说一边拽着矢民就往里面走。
矢民竭力挣脱着,脸上始终挂着僵硬的微笑,他停下手对闫洪昌说:“不了,我那边还有事,站一会儿就得回去。”
闫洪昌热情得很,死死拽住了矢民的手,高低不让他走,说什么也得让他到里面喝一杯茶再走。矢民一见,怕这样下去万一自己的衣服被他给扯破就不划算了,只好跟着他进了顺昌祥的大门。
闫洪昌生拉硬拽地把矢民拖进了门,对着里面的人群大声嚷嚷道:“诸位诸位,这位是我的大徒弟郑矢民,就是对面德福祥的掌柜!”
人群中有一些人是认识矢民的老主顾,一听闫洪昌介绍,纷纷抬起头来看矢民,把矢民搞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但是又不好发作,只好任由闫洪昌摆布。闫洪昌得意扬扬地说:“古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我闫洪昌带出来的徒弟十个都是好样的。再说我闫某人能有今天,也幸亏了我的几位徒弟鼎立相助。”
刘志山脸上带着虚假的笑容走到矢民的跟前,拱手作了个揖道:“郑掌柜,稀客啊,我可是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你了,最近生意怎么样?前几天我去府上拜望尊翁赵先生的时候,还专门提到过你。志山最近一直很忙,没有时间前来光顾,还请郑掌柜多多谅解啊!”
矢民客气地在胸前抱了抱拳道:“多谢刘掌柜的关照,小店马马虎虎地支撑着。刘掌柜有什么吩咐的话,矢民一定尽全身之力去做。”
刘志山把一只胖嘟嘟的手搭在矢民的肩膀上,以示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说:“你这是说哪里话,咱们是兄弟嘛,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来来来,矢民,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说着从人群中拉过一个穿洋服戴金丝边眼镜的日本人,给矢民介绍道:“这位是日本国来中国做生意的山藤村树先生,他也是做你们这一行,你俩聊聊,看将来有没有一起合作的可能。”然后又转身对日本人说:“山藤君,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德福祥掌柜,郑矢民郑掌柜,别看年轻,做生意可是一把好手!”
叫做山藤村树的日本人不露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矢民几眼,用一口蹩脚的中国话对矢民说:“你好,郑桑!我的,很高兴的和你一起认识。”
尽管山藤的中国话说得怪里怪气,可矢民还能够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就微笑着说:“谢谢。我也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和山藤先生认识,有时间的话,还请山藤先生能够光临小店。”
矢民好不容易从顺昌祥出来之后,山藤村树也跟在他的后面进了德福祥,向矢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费力地用中国话说:“郑桑,我的听志山君讲起过你的德福祥。我是在日本东京开服装店的干活,听说你们这里的张师傅是位裁缝高手,所以这次借闫桑开业的机会专程从日本慕名而来,请多多关照。”说完又鞠了一个大躬,闹得矢民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跟着他的样子回了一个躬。
山藤村树环顾了德福祥内部之后说:“我很想见见这位传奇的张师傅,不知道郑桑是否可以?”
矢民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转身就对里面喊了一句:“五哥,这里有一位顾客想见你。”
张志和应了一声,一看眼前站了个日本人,两道眉毛不由得锁在了一起,把矢民叫到一边小声地说:“我说矢民,你怎么能把这个小日本带过来?我可告诉你,凡是被小日本上了眼的,没有一个不吃大亏的。你还别瞪眼,不信咱们就把话搁在这。”
矢民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声:“不至于吧,哪个地方也有好人坏人呐。再说,咱们是做买卖,有钱就做,没钱就算。五哥,送上门的钱咱可不能不要啊,没有必要草木皆兵搞得紧张兮兮。”
张志和气得把脸扭到一旁说:“行,你是掌柜的你说了算。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到头喽,这万一吃了亏,你可别怪我当初没提醒你!”
矢民勉强笑了笑,拍拍张志和的肩膀说:“五哥,你多虑了。前两天你还夸我有主见呢,怎么到了这半天又不信服了?放心吧五哥,我心里有数。”
山藤见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从两人脸上的表情来看,能大概猜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便故意地咳嗽了两声。矢民闻听,就把张志和拉过来,对山藤道:“山藤先生,这位就是小店的裁缝师傅张志和。”张志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把矢民拨拉到一边,象征性地对山藤拱拱手算是作了个揖道:“不知道你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山藤对张志和深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然后道:“我的听朋友说,张师傅是皇上裁缝的干活,我的久仰。我听说,贵国皇宫有一种叫做缠丝手的失传绝技,现在掌握这门技术的唯有你张师傅,能不能让我的开开眼界?”张志和一听冷冷地笑了两声,将大褂的下摆一撩直接就在椅子上落坐道:“我要不给你们露两手,怕是小日本还真不知我堂堂中华都有哪些独门绝技!矢民,把针线拿过来,今天我张志和也现现眼,让你们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日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缠丝手!”
说着,接过了矢民递上的针线,不慌不忙地选取了三根针,顺手扯过一块布头,把那三支细小的针尖并在一起往头发上擦了擦,沉心屏气地将手中的针从正反面同时扎在了那块布头上。说起来这“缠丝手”不仅是一门绝技,更是一门艺术:一根平常并不起眼的丝线在张志和这样的高人手里要被破成七股,每一股线颜色不同却又相互连接,一针下去,这七股线必须从正反两个方向同时穿入一个针眼儿,再根据图案的不同将七种颜色分别挑开,关键一点是必须要精确地计算出每针所需要的颜色分配,而针眼儿与针眼儿之间所间隔的密度不能大于一根发丝,只有这样才能呈现出七种不同的颜色。只见张志和手中针走线飞,在那块不起眼的布头上很快便显现出一只龙爪的图形,使站在一旁的山藤村树惊得目瞪口呆,就连矢民也是看得眼花缭乱惊叹不己。
山藤贪婪地望着张志和手里的布头,激动地说了一句日本鸟语:“哇!森色,阿里卡到高咋一马斯!”当即就要求张志和给自己在日本的成衣店加工服装。
山藤到底是个做服装生意的商人,对面料非常精通,但是他所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德福祥的面料,而是拿出几种不同的服装样式,每种样式要张志和给做十套,钱也不少算,下定钱不是用日本人的军票,而是黄澄澄的条子。如今直接拿条子做交易的生意已经少之又少,郑矢民当然不会轻易放掉这个机会。经过简单商谈后,两家就直接签订了协约,每月由德福祥按照山藤所提供的样式图纸加工成衣,并按期交给山藤负责独家销售。在协约中矢民没有谈具体的布料价格,而是把张志和的手工费一下子就给提高了三倍,山藤也不还价,两下就这样成交,郑矢民激动得几乎连心都不跳了,等山藤一离开,他就兴奋地抱着张志和唱起了肘鼓子戏。
祝家庄上访英台,
一边走一边喜,
同窗竟会成连理;
一边走一边想,
我与她同桌共读情义长;
一边走一边呆,
我不辩男女三长载;
一边走啊一边忖,
想起了十八里相送她到长亭。
眼前就是旧时景,
回忆往事喜又惊,
她曾经梅花透露春消息,
我竟是泥塑木雕不知情。
张志和赶紧两手捂住耳朵,表情极为痛苦地摆摆手道:“矢民,我求
求你别唱了,难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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