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车袢崖谈判(1 / 1)

大商埠 刘杰 18532 字 3个月前

杀日本人

徐敬山把这一帮子日本人拉到了车袢崖才把他们的头套和捂在嘴里的烂布给摘掉,只是用绳子把他们的双手捆绑在身后,也不分男女,全部都关进了一间黑洞洞低矮潮湿的房子里。虽然这些家伙大部分都衣衫不整,有的甚至还赤身**,他连管也不管,像赶牲口进圈一样都赶了进去。这时一个会说中国话的日本人在大声叫喊:“你这样做是违法的。我要控告你们!”

徐敬山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说:“你控告我?快去呀?告诉你们这些妈不屌操的小日本,把眼珠子给我瞪起来千万看清亮了,在这山上老子就是爷!你当是在你们日本人的热炕头?”随后他把脸往下一沉,“唰”地一下从衣服里掏出一把磨得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尖刀在日本人的面前晃了晃,厉声喝道:“你他娘的再给我穷鸡巴叫唤,我第一个先宰了你。”

那日本人吓得立刻缩回了脑袋,不再说话了。徐敬山把尖刀又重新别在了腰上,走到近前来问那个日本人:“没想到你这小日本还会说中国话啊,你叫什么名字?”

“山藤村树。”他战战兢兢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山藤村树?你们小日本这是起了个什么破鸡巴名字?”徐敬山把尖刀的光面在这个叫山藤村树的日本人脸上轻轻地拍了拍,狞笑着说,“你不要害怕,我现在不会杀你,还要留着你有用呢!”

山藤村树忽然发现了别在徐敬山腰上的那个鹿皮做的烟荷包,上面的那个图案他太熟悉了。而这样的烟荷包在中国他只送了两个人,一个是刘志山,另一个则是德福祥掌柜的郑矢民。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土匪头子身上呢?难道真像刘志山所怀疑的那样,郑矢民与土匪之间有瓜葛?

折腾了整整一宿,徐敬山感觉到了困乏,他迎着初升的太阳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吩咐手下人要严密监视山下的一切动静,如果发现有可疑人员要立即报告。然后又把周围的一切再次慎密地检查了一遍,直到自己确认己万无一失,才放心地回到自己屋里去睡觉。

吃过了晌饭以后,胶州县知事庄济生和往常一样要去睡午觉。来到胶州以后,把大小事情都理顺得井井有条,就养成了一个睡午觉的习惯。他把手头上的事都安排停当之后,刚要准备上床去睡午觉,突然看到院子里跑步进来了一排东洋兵列队站在了两旁,心里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要准备出门去看个究竟,就见县府主管记账的王先生慌慌张张地领着两个穿着洋服的气势汹汹的日本人闯了进来。

王先生走到庄济生跟前说:“知事大人,这两个是从青岛过来的日本人,矮的叫云空,是日本青岛商会的副会长,高的那个是他的翻译官,叫长谷川,进门说是车袢崖的土匪昨天晚上绑架了日本居民,就带着队伍赶了过来。来者不善,县长可要多加小心和提防。”然后转身又把庄济生介绍给了那两个日本人。

庄济生一听这消息吓了一跳,脸上的肌肉跟着哆嗦了几下,心里暗想,这个徐敬山可真是胆大包天,现在绑票竟然都绑到日本人头上了,这不是在作死吗?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王先生退下,自己亲自把两个日本人带进了房间。

进了屋之后,云空也不等庄济生让座,就反客为主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指手画脚地对着庄济生哇哩哇啦地咆哮了一顿,这让庄济生心里感到不是很舒服,心里在骂,你们日本人算是什么东西,竟然跑到胶州这里耍什么威风。他把脸沉下来,不卑不亢地说:“寒舍欢迎日本友人的到来,可是舍下只受命于我国政府,本县没有接到上峰任何指示要本县听从日本人的命令。所以有什么需要本县做的,还需要协商,本县无法接受来自于上峰以外的训斥,望请二位自重!”他的意思表达得很准确了,这不是在青岛你日本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到了胶州县就是我说了算,我是这里的县太爷,你没有权利到我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干涉我。

长谷川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简单地把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说胶州车袢崖的土匪绑架了日本居民,此次前来是奉大日本帝国青岛守备军司令部的指派,希望胶州县能够给予适当的配合,在保证所有人质安全的基础上,争取在短时间内把这股土匪彻底剿灭。

庄济生听罢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县太爷的架势,慢斯条理地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容本县马上禀报上峰,然后再派兵上山围剿。”

长谷川把这句话给云空翻译完了之后,云空立刻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冲着庄济生大声叫道:“八嘎!”这一下把庄县长吓了一跳,差点从座椅上滑落下来。

长谷川也变了脸色,厉声说道:“云空先生对你的态度很不满意,希望县知事先生能够考虑到我们大日本侨民的生命安全,立刻安排相关人员调查和侦破此案,否则我们将立刻出兵扫平车袢崖。”

正在这时,一个卫兵跑步进来,向庄济生呈上来自省府的特快公函,公函的封面上还盖着督军张怀芝的大印。庄济生不敢怠慢,立刻把公函打开一看,上面措辞非常严厉地写着:

胶州县庄济生知事,惊闻盘踞于你县境内车袢崖之徐匪敬山纠集土匪在青岛日本租地内劫持日本居民,现命令你县立刻全力以赴配合日方相关人员就人质问题展开调查,在保证所有人质安全的基础上,由省府派出第五师随后抵达胶州县,全力剿灭徐匪及其所有涉案土匪,拒不执行本命令将按通匪罪名严惩不贷。张怀芝。

庄济生吓得嘴唇一阵哆嗦,也顾不上多想什么,急忙命令勤务兵赶快组织人马,火速赶到城关郑家村去把淳于毅押解到县府来。

淳于毅这时正在家还没等吃完饭,就被郑应勤家打发人叫走了,说矢民娘犯了心口窝疼的老毛病。他把饭碗一推,二话没说就提上他那个行医的箱子跟着来人去了郑家。一拐进胡同,远远地就看见郑应勤趿拉着鞋正站在自家门口焦急地等他,就紧走了几步上前问:“舅,俺妗子又犯病了?”

郑应勤慌不迭地说:“可不是嘛,怎么能得上这么个病,你说能不能叫她急煞人,淳于,你也给她看了好几回了,你说她这到底是个什么毛病?”

淳于毅自己心里很清楚她这病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只是嘴上不能说罢了。他也没有接郑应勤的言,只是说了句“我先瞅候瞅候再说吧”,然后就跟在郑应勤的身后进了正屋,见矢民娘倒在炕上,嘴里一个劲地叫唤,他就走过来问:“大妗子,你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好受?说说我听听。”边说边抓起她的手给把脉。

过了一会儿,淳于毅把手放下对郑应勤说:“再开几服药吃吧,俺妗子还是老毛病,急火攻心。我上次就说她,有天大的事也别着急,平心静气地商议着来,千万不能着急上火兀地。现在看也没有什么大事,毛病落下了就得慢慢来,不是一天两日就能扎古好的事。”

郑应勤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把桌子上的烟袋和装烟叶的笸箩拿过来放到淳于毅的跟前,叹了口气说:“都是因为我啊。你说我要是没让徐家抓到山上那一出,她也就不会落下这么个毛病。唉!”

淳于毅听罢,极不自然地抬起头扫了郑应勤一眼,随口说:“舅,事己经趟上了,你也平安地回来了,就不要再去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常言说,好人有好报嘛,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郑应勤的两眼死死盯着淳于毅的脸说:“是啊,都己经过去好几年的事了,还提它咋?”他忽然把身体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说:“淳于,上次枪毙徐敬海的时候我进城去看了,挨枪子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徐敬海。我一直怀疑是背后有人在和他妈的土匪串通。”

淳于毅吓得脸都变色了,脱口就说:“舅,你是怎么知道的?”话一出口。他猛然觉得自己己经有些失态,就掩饰着自己的表情说:“这个事咱可不敢胡说,这要是传到县太爷耳朵里,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郑应勤冷笑了几声道:“县太爷?屌毛灰!县长勾结土匪草菅人命,把无辜的人顶替徐敬海枪毙,他这个乌纱帽怕是戴不了几天了。实话说吧,我早已经写成状子打发人送到省府去了。”

淳于毅大惊失色,心在突突地猛跳,也不知自己该干什么才好,手脚忙乱中把桌子上的茶杯碰翻,茶水顺着桌子流淌到他的衣服上,他也全然不知。正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就正好站起身向郑应勤告辞,急火火地往外走去,心里还在想着郑应勤的话,万一这事真的闹到省府那边去,庄济生肯定就完蛋了,只要县知事一完蛋,他立马也就暴露出来了。他不由自主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淳于毅刚一迈出郑家的大门,就见一队身穿灰色服装的官兵正在门口守候着他,他的心突然出现一阵冰凉,绝望地仰天叫了一声:“完了!”

这时从他的左右突然蹿上两个当兵的,像饿虎扑食一样把他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地掏出绳子就将他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一直押解到了县衙。来到官府门前,只见大门外面停着两辆小汽车,门口的两侧换成了两排日本兵在站岗,庄济生的公堂上坐着两个穿洋装的日本人,一排日本兵端着大枪站立在他们的身后,那阵势看上去就紧张得一触即发,而庄济生则哭丧着脸站在一边向日本人说着什么。淳于毅的心里顿时明白了,自己被抓来并不是庄济生出事了,而是这狗日的徐敬山还真去青岛绑了日本人的票。想到这里,淳于毅心里轻松了很多。当初他在给徐敬山出这个计谋的时候,只不过是想摆脱徐敬山对自己的纠缠,并没有料想到会是如此局面。

庄济生一看到淳于毅,一个箭步就蹿了过来,一把薅起了淳于毅的衣领,气得他声音都变了,声撕力竭地叫喊着:“淳于毅,你今天不把人给我找回来,我活剥了你的皮!”

淳于毅经他这么一喊,心里反倒冷静了许多。他梗了梗脖子问道:“知事大人有何事如此动怒?要我把谁找回来?”

庄济生暴跳如雷,扯着嗓子还在继续大叫道:“你当初是怎么答应的?……”他可能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扭头去看俩日本人的脸色,见那俩人正在用疑惑的眼神看他,就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将淳于毅的衣领用力地又拽了两下。

淳于毅反应很快,立刻抢过话来说:“知事大人,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说,我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大发雷霆,让小民如何帮你啊?”这时候,一个嘴巴上留着一撮小黑胡子的日本人走了过来,斜着眼把淳于毅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身对另一个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日语,另外一个日本人立刻过来用中国话问庄县长:“知事先生,云空先生问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没等庄济生回答,淳于毅立刻说道:“知事大人,我和山上那帮人就做了一回买卖,他们干了什么事我是确实不知道啊。”

庄济生明白了淳于毅的意思,就把薅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松开了,对日本人说:“他知道土匪的藏身之处,所以把他抓来带路。”

翻译官把这话的意思又翻译给了那个叫云空的日本人,云空昂着一张长得像驴鸡巴一样的黑脸,狞笑着看了看庄济生和淳于毅,又对着翻译官叽里咕嚕地说了一长串鸟语,那翻译官点着头“哈——哈——”地回答。

到了下午,在山口守候的士兵来到徐敬山门前报告,说山下有几个人正在往山上走来。徐敬山一听,一种莫名的兴奋让他的心抖动了一下,他的鼻子似乎己经闻到了一百万大洋的味道,耳朵里也响起了大洋相互碰撞后发出的带有悠长韵味而非常悦耳的金属声,眼睛里更是己经看到了白花花的袁大头用麻袋装着,被手下人一趟一趟地扛到了山上,然后像倒庄稼一样全部堆在庭院当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令人激动的光芒。徐敬山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土炕上爬起来,估计是日本人来了,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即将成功的喜悦。临出门时还专门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和哨兵一起来到了山口,手握着千里眼往山下张望。果然,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走在前面带路的好像是淳于毅,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个穿着官府制服的人,三个人手里还举着一面白旗,一边走一边将白旗来回晃动。他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阵按捺不住的狂跳,挥了挥手示意几个人过来,要他们几个带着枪在这里守候着。

说话工夫,淳于毅己经带着另外两人来到了山寨门口,让把守在山口的哨兵进去通禀徐敬山。不一会,徐敬山就在几个土匪的簇拥下走出了他的屋子。淳于毅看到徐敬山的一副打扮,差点笑出声来,只见他头上戴着个日本兵的铁锅子,上身光着膀子,左右各挎了一把盒子炮,在胸前打着交叉,脖子上滴里嘟噜地挂着个千里眼,裤腰带上别了两把锋利的杀猪刀,穿着不知道从什么人身上扒下来的一条军裤,像穿着一条免裆棉裤一样把裤腰向右侧扯过去,幸好足下蹬了一双长筒的日本马靴,这才看不出裤腿的长短。

徐敬山一边走还一边咋咋呼呼地叫喊道:“是什么人找本司令?”走到近前见到淳于毅和另外两个人后,才说:“我以为是谁呢,这不是三……淳于先生嘛,又有什么事来找我?”

淳于毅递给徐敬山一个眼色说:“徐大掌柜,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从青岛专程前来拜访你的日本人长谷川先生,另一位是咱们胶州县庄知事派来的代表王先生,他们说你绑了几个日本人的票,特意要我带路过来找你谈谈。”

徐敬山哈哈大笑说:“哦,是有这么回事,大老远从青岛过来找我要人的是吧?这事好说,只要有银子我就放人,没有银子我就不能放人,而且,淳于先生,别说我徐敬山这次不给你面子,少我一个子儿都不中!事就这么简单,你和这几位日本先生商量一下,看看什么时候给我把银子拿过来。”

长谷川阴沉着脸对徐敬山说:“我代表我们大日本帝国住胶澳守备司令部过来和你谈判,限你立刻释放所有人质,否则一切后果你要完全负责!完全负责!你明白吗?”

徐敬山懒懒兮兮地乜斜着眼睛看着长谷川,用挑衅的语气说:“哟!让你这么一说可吓死我了!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啊?你能不能告诉我后果是个什么东西?我徐敬山长了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前果后果呢!少在这跟我扯这些鸡巴蛋,不管是谁,没有银子休想从我这里带走一个人!”他把目光往两边一看,大喊了一声:“来人!”

身后的土匪立刻端着手里的枪围了上来。淳于毅一看连忙摆手说:“徐大掌柜,有什么话咱们好说,别这样别这样。”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料想到,在距离长谷川不远的地方,正有一双阴森恐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长谷川的背影,这就是徐敬开。他的头发有点儿长,低下头的时候几乎能挡住他的视线,冷酷的目光从眼眶的上部穿过零乱的发梢射出,这种目光所透出的是一种极端的残忍、无情的凶狠和嗜血的兴奋,从眼神中任何人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而是活脱脱的一个混世魔王和杀人机器。他不说话,只是站在距离长谷川大约有五步开外的地方,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在等待着下手的机会。

长谷川一看徐敬山是个不吃人间粮食的野蛮家伙,也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可外表还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对徐敬山说:“我可不可以和人质说两句话?”

徐敬山冷笑了一声说:“可以,不但可以,你恐怕也得留下,我这里专收日本人,你既然来了就得住下。”

站在一边吓得早己经哆嗦得不成个儿了的县府代表王先生,用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模样说:“徐大掌柜,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古人说两军相战不杀使者,今天如果你要是再把长谷川先生也绑下的话,我们回去就不好交代了,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徐敬山狞笑着说:“是这日本杂碎告诉我什么前果后果的嘛。别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多绑一个日本人我多拿一份赎金。我饶过了你可以,我要是饶过了他,你替他拿赎金?”说完,对他手下的几个人挥了挥手说:“把那个屌操的日本人给我拿下。”几个大汉立刻从两边蹿出,三下两下就把长谷川按倒在地,正要拿绳子捆起来,徐敬山又说话了:“他身上穿的小褂不错,先给我扒下来,别给我踢蹬了就没法穿了!”

长谷川气得在地上哇啦哇啦直叫,可是手脚都被几个土匪死死地按住一动都动不了。徐敬山在一边看着哈哈大笑说:“小日本,这就是你的前果后果吧?”他的话没完,徐敬开己经从身后默默地走了过来,几乎没费多大的劲就把刀刃从长谷川的后背插了进去,一直捅到了刀柄的深度,然后飞快地把刀又拔出来,随后只见长谷川身上像喷泉一样喷出一股带着浓重腥味的暗红色的鲜血,顷刻间就把周围的土地染得通红。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当在场的所有人在时空停顿下来之后,集体发出同样目瞪口呆的惊呼时,事情己经结束了。连徐敬山都惊诧得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自己这位同父异母兄弟的所作所为,所有人都被徐敬开轻松的杀人方式震惊得目瞪口呆。如果从美学角度上来说,徐敬开杀死长谷川的这一刀,无论是力度、速度和角度,还是由此形成的漂亮弧线,简直都完美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特别是他脸上的表情很轻松,根本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在完成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成功的喜悦。他手里的刀子在进入长谷川体内的一刹那间,无论从几何学还是到物理学都是一种完美的结合,而且从后背一刀进去直插心脏。

连徐敬山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发生这一幕,惊愕地看着表情冷漠地正在长谷川身上擦刀的徐敬开,过了好长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踢蹬了我一件小褂!”

淳于毅和王先生亲眼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就瘫倒在地。王先生见了血之后,竟然吓得晕死过去,连屎带尿地拉了一裤裆,自己还全然不知。徐敬山走到他们跟前说:“回去给官府报信,说如果没有银子再来人的话,我徐敬山就没这么好脾气了,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对!听明白了吗?滚!”然后照着他俩的腚上一人耪了一脚,吓得他俩屁滚尿流,什么也顾不上,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连滚带爬地就往山下逃命去了。

车袢崖恶战

庄济生闻听长谷川在车袢崖当场被杀,顿时大惊失色,当场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嗦着手指着淳于毅和王先生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坐在他旁边的小日本云空,看到只有他们两个中国人回来,却没见他的随从长谷川,脸上充满了疑惑,就在一旁哇哩哇啦地大叫,可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日语,庄济生只能用手势比画着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告诉他长谷川己经被土匪杀害了。云空明白了是什么意思,立刻瞪起一双阴森恐怖的眼睛逼视着庄济生,发出了一通歇斯底里的咆哮。

庄济生自己也知道,这下闯下大祸了,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前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对于他来说,在胶州这个地盘上死个把中国人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眼下在他的领地内被杀死的却是受到省督军亲自交办的日本人,这就不好交代了。面对日本人云空的吼叫,他也只能从脸上表露出一种歉意和悲痛。

正在这个时候,卫兵进来报告,说省府李参议到。庄济生赶忙打起精神,心惊胆颤地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云空,小心翼翼地从他身后绕过去,走出门去迎接李参议。

李参议一脸严肃地走进了大门,冷冷地扫了一眼恭候在旁的庄县长,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庄县长刚才坐过的位置,象征性地把头上的礼帽向身边的云空摘了摘以示友好,可是云空却熟视无睹,依然是一副恶相。这让李参议的脸上挂不住,表情黯淡下来说:“本人奉上峰指令前来胶州县处理关于知事庄济生贪赃枉法一事,凡与本案无关的闲杂人员请一律离开公堂。”说完就伸出手向云空做了一个请走人的手势。

庄济生在下面一听,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像筛了糠一样,连腿都伸不开,刚要张嘴为自己申辩,李参议把手一摆,冷笑一声说:“庄济生,现在不要急于说什么,到时候有你说话的机会。”然后冲两边人喊了一声:“来人,清理现场,无关人员一律离开此地,把胶州县知事暂押一旁,以便接受本参议的审查!”马上从两侧闪出两个当兵的,一人一边把庄济生给架了起来。

淳于毅站在门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吓得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当他听到李参议要求无关人员离开的命令时,扯了扯身边的王先生,赶紧悄悄地离开了公堂。

淳于毅慌慌张张一路狂奔地从县府跑回了家,徐氏正站在大门口巴望,看见淳于毅魂不守舍的样子跑回家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就跟着他一起进了屋。

淳于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给我收拾一下,我得赶快跑人。”

徐氏望着他吃惊地问:“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跑人?丢下这一摊子你让我怎么收拾?”

淳于毅也顾不上多解释什么,只是催促说:“快点快点,再拖延下来我就跑不了了。”

徐氏说:“你跑什么?咱又没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还没有王法了?”

淳于毅瞪了她一眼说:“别瞎叨叨了,咱还没有伤天害理?老郑家是不是咱做下的?掏银子买徐敬海的命是不是咱做下的?刚才在县衙门连庄济生都己经给抓起来了,我还能逃脱得了干系?我现在没工夫给你叨叨些这个,还是先出去逃命要紧。”

徐氏哭哭啼啼地说:“你跑了,家里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啊?”

“别给我号丧!”淳于毅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声徐氏,“你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着?我这遭可是犯了杀头掉脑袋的罪过。”

徐氏吓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忙脚乱地帮淳于毅收拾好了行包。淳于毅从炕洞子里又拖出当时徐敬山交给他的那八十两黄金装进褡裢里,对徐氏说:“无论谁问你我去了什么地方,你都说不知道。等风声过了,我再找机会把你带出去。听清亮了?”临出门时,又回过头来叮咛徐氏:“自己多保重,晚上少串门子,在家好生待着,我在外边安顿好了就回来接你。”说完,就急匆匆地趁着夜幕消逝在田野。

果然不出淳于毅的预料,当天晚上他家就被官府的兵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个时候的淳于毅己经化装成了一副商人打扮的模样,坐在了开往京城的票车上,要去北京投奔他的表哥郭世宗郭先生。

徐敬山在车袢崖杀了前来谈判的日本代表长谷川,像捅了马蜂窝一样,这事情就闹大了。一方面这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新一轮反日**,北京、天津等地学生再度组织上街游行,强烈要求日本政府立刻无条件归还青岛。全国各地的报刊也同时把目光对准了胶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纷纷派出了记者前往事发地进行釆访报道。与此同时,日本政府也相应做出及时安排,由外务省的一名高官前来中国,与北洋政府进行协商,由山东省督军亲自出面和日方外交人员进行谈判。日本内阁对时任青岛守备军司令官大岛健一中将极度不满,认为他在处理人质危机事件中表现软弱,直接导致日方谈判代表被土匪杀害,因此就地免职,任命陆军大将由比光卫前来接替做青岛守备军司令官。一个中将换了一个大将,这事真的闹大了。

徐敬山的准确死亡时间是一九一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自从徐敬开动手杀了日本翻译官长谷川之后,徐敬山就知道这事已经没法收场了,只能根据事态的发展见机行事。现在已经过了两天的时间,山下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里明白,至少山上现在还押着几十口子日本票,无论官府还是日本人都不可能坐视不问,可眼下这种不正常的平静让他感到心惊肉跳,按照以往的经验,在这种看似宁静的背后,实际上蕴藏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开始。他把山上所有的武器弹药全部都搬了出来,在山口处加大了兵力,山的周围全部埋伏下重兵严阵以待,准备和来犯者决一死战。又专门分出几个人负责后勤保障,杀猪宰羊,天天蒸白面饽饽,让手下的人全部吃饱喝足,以便随时投入战斗。最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就把所有关押在山上的日本人全部都绑在了山口旁边,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做第一道屏障,这样起码使官兵或日本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胆敢硬往山上冲,那么先死的就是这些日本人。同时指派专门人员,严密监视山下的一切动向,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必须立刻向他报告。

把这一切刚刚安排停当,一个杆头(小匪头目)前来报告说胶南大珠山总架杆(匪首)马文龙副司令前来拜见。徐敬山一怔,心里暗想,在这个时候马文龙怎么会突然上山?莫非他和日本人有什么瓜葛?可是现在人已经来了,没有时间让他再去做过多的考虑,于是就说了一声:“快快有请!”刚要准备出门迎接,他却又站住了,思忖了一会之后,满腹狐疑地转过身来,把两个心腹小匪叫到自己跟前小声地说:“把手里的雷子(手枪)给我顶上火跟随在我的左右,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我半步。听明白了吗?”

听到两个小匪回答“明白了”,徐敬山这才放心地走出门去迎接。

说起这个马文龙,这里面还有不少的故事。一九一六年一月,袁世凯复辟称帝,孙中山先生委派同盟会骨干居正来到山东,要求他尽快成立一支“讨袁”部队,以配合时局展开对袁世凯的讨伐。居正在青岛设立根据地,并招募了一支由苦力和地痞组成的杂牌队伍,经过简单的训练之后,就开赴到了前线。结果枪声一响,这帮子根本就不懂得打仗的散兵游勇便吓得惊慌失措四散而逃,这让居正很失望。为了不辜负孙先生的重托,居正只好三下东北,不惜重金,从东北招募了首领叫做“刘得胜”的一股约有三千多人的土匪队伍开赴到了青岛郊外。嗬!这帮家伙果真不含糊,个个都是敢于玩命的亡命之徒,作战勇猛,凶焊善斗,在战斗中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战无不胜,战潍县、打周村、攻高密、平诸城、抢即墨,攻城掠池如入无人之境,打得军阀闻风丧胆,只要听到一声“红胡子来了”,官兵纷纷不战而退夺路逃窜。但是土匪毕竟是土匪,每攻下一城,烧杀掠抢**妇女无恶不作,闹得百姓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而作为山东“讨袁”总司令的居正也只能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可是,仗还没有打完,袁世凯于当年的六月六日一命呜呼,讨袁随之不了了之,居正也就此撒手不管北上京城去做他的官了,这群土匪则像死了娘的孩子一样,从此无人管教,于是就在当地占山为王,重操土匪旧业并和日本浪人沆瀣一气倒卖军火、走私毒品,成为山东境内最大的土匪势力之一。驻扎在山东境内的军阀第五师看中了这支骁勇的土匪队伍,就想趁机捡个便宜,要再次进行收编。己经上过一次居正当的土匪头目刘得胜不再相信官府的承诺,坚决不接受收编,结果谈判陷入僵局。刘得胜手下几个土匪想借机发难,结果随同前来谈判的五师参谋、诸城人徐经林当场掏枪将匪首刘得胜击毙,震慑了土匪的嚣张气焰。群龙无首的土匪大部分因此又逃窜回了东北老巢,只有头目孙百万和马文龙打着要给刘得胜报仇的旗号,带着一小撮土匪在杀了徐经林全家后窜进了大珠山,干起了抢劫绑票、断道剪径和打家劫舍等土匪勾当。

如果说孙百万是个土匪,那么充其量也就是浑蛋一类的玩意儿,土匪门道样样精通,吃喝嫖赌行行专业。而马文龙则不同,这家伙读过八年私塾,奸诈狡猾,熟读国学精通兵法,写一手好字,而且能言善辩,光绪二十一年曾经进京考过举人,因无钱打理官场而名落孙山,一怒之下上山落草进了绺子。当初刘得胜跟随居正来山东,几场恶战都是这厮制订的作战方案,可以说有勇有谋,是这支土匪队伍中的狗头军师。刘得胜死后,还是马文龙撺掇孙百万拉杆子立山头留在山东,并以大珠山为天然屏障,暗地里和日本人偷偷建立了联系,由日本士兵对山上的土匪进行正规的军事训练,接受日本人的武器装备专门和官府作对。勾结日本倒卖鸦片置换军火,都是他的主意。

徐敬山走出门去,见马文龙只带了四个勤务兵,心里稍稍感到轻松了一些,往前紧走了两步和马文龙打招呼:“大哥为何提前不打发个人先来采盘子(通报),让小弟也好有个准备。”

马文龙就对徐敬山抱起了双拳作揖,大大咧咧地说:“都是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客套,我这不是一样来到了兄弟的架子(山寨)?兄弟一向可好?我可是一直都在关心兄弟的情况啊!”

徐敬山还了个礼道:“承蒙大哥挂念,小弟还行。”说着,就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请马文龙到屋里去坐。马文龙边走边看着山顶的情况说:“兄弟可是独自享受这一派好线子(风景)啊!”

徐敬山把马文龙让进了屋内,吩咐手下赶快泡茶并备上酒宴。马文龙也从随从手里取出带来的礼物交给徐敬山说:“来时走得匆忙,也没有做什么准备,带来几支汉阳造给兄弟当个礼,还望兄弟能够笑纳。”

徐敬山连忙躬身道:“大哥如此体恤小弟,让小弟受宠若惊了。今天大哥既然来了,就在兄弟我这个地方多住几天!”

马文龙摆了摆手说:“兄弟不必麻烦,现在外边都在传言兄弟是个人物,今天大哥我专程到兄弟的架子上来,就是想问问兄弟,可否真的绑了日本票?”

尽管徐敬山心里早己有所准备,可是听到马文龙这一突然的发问,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些吃惊。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后,抬起头来看着马文龙的脸说:“是有这么回事。小弟不知大哥的意思是?”

马文龙猛地拍了一下徐敬山的肩膀,哈哈大笑着翘起大拇指说:“兄弟好样的!全国这么多绺子,有胆量敢绑日本票,在中国也就是兄弟你,那可真是蝎子的尾巴一毒(独)一份!好,有种!”

徐敬山听了马文龙的标榜,心里也得意了许多,嘴上连连说:“大哥言重了,小弟惭愧,惭愧。”

马文龙假模假式地装作很豪爽的样子说:“兄弟这还谦虚什么,大哥我说的是事实嘛。好!你替咱们绺子做了个榜样,带了好头。”马文龙看了看徐敬山脸上遮不住的喜悦,又继续说道:“不过……”

他想说的话还没等他说出来,这时候一个小匪进来禀报说酒席已经备好,请两位前往就座。徐敬山伸手拉起了马文龙说:“大哥,小弟我备下一碗水酒给大哥接风洗尘,以后还要请大哥多提携帮忙!”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正房坐下,徐敬山让小匪把酒给各位倒满,恭恭敬敬地端着酒碗站起来对马文龙说:“大哥来到小弟这个小地方,真是高看了小弟,使小弟的架子也蓬他娘的什么辉。我先干为敬!”

马文龙却摆着手说:“兄弟,不要着急,大哥我还有一事要对兄弟说清楚。”他看了看站在徐敬山身后的两个小匪,欲言又止。徐敬山说:“大哥有话就直说,这里都是咱自己人。”

马文龙心说道:你他娘的徐敬山也太不把我马文龙当个男人了,我要想杀你也不会在你的架子里动手,何必还要这么紧张呢?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发觉的鄙夷神情,然后说道:“兄弟,大哥我有话喜欢直来直去,这次我是受人委托前来架子看你,顺便做个中人,我想兄弟你不能不给大哥我这个面子吧?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手里这笔日本票的事,希望你能够把你所绑的日本票都给放回去,兄弟你是想要银子还是要土,大哥我从我架子里给你就是了。”

徐敬山明白了,原来马文龙是替小日本前来当说客的。他脸上的态度陡然沉了下来,冷冷地把酒碗又放到了桌子上,转过身对身后的小匪指桑骂槐地说:“你瞎了狗眼了,没看到我和马副司令正在有事吗?从哪里来的还给我滚回到一般壁子去,别竖哒在这里碍我的眼,快给我他娘的滚!”

马文龙知道徐敬山这是在转弯抹角地骂他呢,心里就很不痛快地也把脸沉下来说:“兄弟,我现在己经把话传到了,至于说要怎么办那就不是我马某的事情,不过马某有言在先提醒兄弟一句,可不能因为贪图点小利或者是被一时的名声冲昏了头脑而影响了兄弟的一世啊。俗话说,君子不吃眼前亏,如果兄弟就这么死犟着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话,那么可就不要怪大哥我当初没有提醒兄弟啊!既然兄弟已经备下了酒席,我一口不喝也是失礼!”说完,端起了自己眼前的一碗酒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然后抹了抹嘴,对徐敬山抱拳说:“兄弟,咱们后会有期!”站起身就带着随从走出了屋门。

徐敬山连身子都没动,冷冷地说了一句:“大哥走好,小弟不送了!”

实际上,徐敬山还真的小看了马文龙。马文龙在当土匪以前是正规军出身,打仗有足够的经验和战术,这山上的地形他只要看一眼,心里就己经很清楚了。他心里也是暗暗吃惊,这样的架子,这样的地形地貌,不要说官兵,就是自己带队伍想打上山来怕是也连门都没有。他惊叹徐敬山竟然能够得天独厚占据了一个这么好的位置。

马文龙走了以后,徐敬山把山上的地形再次查看了一遍,他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以往和围剿他们的官兵打仗己经总结出了经验,官兵的火力再强也没有任何用处,大炮的射程打不着山顶,直接从山下往上强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无论你有多少人,只要上山基本上就是等于找死,四周全部都是悬崖哨壁,只有这一条蜿蜒的小路才能通达山顶,官兵们不用说上山,人还没等走到一半,连个土匪的影子都没看见的时候,就己经被山上推下来的石头砸得死伤得差不多了,更不用说用刀用枪了。车袢崖上有的是石头,就是用石头砸也能砸死个千儿八百的,除非你长俩翅膀从天上飞下来。

徐敬山望着山下的那条小路,自己咧着嘴嘿嘿地笑着,他感谢上苍,是大自然这个造物主赐给了他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到了第三天头晌,山上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天空传来一阵机器的轰鸣声,都感觉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天上看去,见是一个模样怪异的“机器飞鸟”正在车袢崖的山顶上盘旋。徐敬山从来都没见过这种怪物,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心里却清楚这是日本人的东西,立刻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千里眼,观察着“机器飞鸟”的动向。这个“机器飞鸟”飞得很低,不仅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尾巴上挂着像狗皮膏药似的日本国旗,甚至都能看到“机器飞鸟”里面人的脸,正在往下张望。

徐敬山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盒子炮,对准那个“机器飞鸟”“啪啪啪”就一连开了几枪,子弹带着呼啸打在了飞得不高的“机器飞鸟”的外壳上,在空中溅起了片片火星,吓得那个“机器飞鸟”急忙拉高,然后盘旋了一圈飞走了。徐敬山对着远去的“机器飞鸟”虚张声势地高声喊道:“你妈的有种你别跑啊!”引得山上所有人都跟着哈哈大笑。

由于小日本的飞机白天在山上盘旋了几圈,到了晚上,徐敬山躺在土炕上越想这事越不对劲,就又爬了起来,点上一盏马灯披上衣服出了门,又仔细地把每个地方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之后,这才重新上炕。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右眼皮在一个劲地跳个不停,跳得让他感到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好又爬起来,自己一个人对着孤灯倒了一碗酒,独自喝了一口,扭头向窗外望去。外面的月光很好,整个山寨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只有蝈蝈的叫声在一声一声地撩拨着夜,偶尔从对面山上传来的一两声孤狼的嚎叫,算是给夜色中的山寨增添了一种生命的神秘。

他把身上的盒子炮掏出来,从墙上取下那块专门用来檫枪的红绸子,慢慢地擦拭着枪身。这两把盒子炮是他的贴身宝贝,他像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精心维护着这两把枪。那是在袭击高密一个大户人家的时候得来的,那时候他还没见过这么稀奇的东西,只知道是支枪,至于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生产,他全然不知,只感觉这玩意儿不错,比手里的“老汉阳”用起来更加顺手,于是就果断地把长枪留给了其他弟兄,自己揣上了这两把玩意儿。后来活捉了一个官兵,才告诉他这玩意儿叫做二十响镜面驳壳枪,小名叫盒子炮,是正儿八经的德国货,比土拉吧唧的“老汉阳”强多了。他才恍然大悟,以后无论到什么地方,他都随身携带,人不离枪枪不离人,就连睡觉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地把这两把枪藏在枕头下面,唯恐被什么人给偷走。

这个夏日的早晨朝霞像血一样映红了半个天空,轻柔的山风送来了丝丝凉意,拂动着整个车袢崖的绿色植被,跟随着山风的节奏翩翩起舞。徐敬山揉着充血的眼睛,伸了个懒腰走出屋子,面对着东方用力地做了几个伸展运动,贪婪地呼吸着早晨这清新的空气。忽然,天空又响起了和昨天一样的飞机轰鸣声,他恼怒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进了屋里去拿枪,然后站在场院中央命令所有的弟兄都把枪口对准了天空,只要看到飞机的影子就直接开枪。

可是这次飞机飞得比较高,而且不是一架,由三架飞机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品字图形,慢慢地向山顶方向飞来。徐敬山仰着头,看着飞机到底想干什么。忽然,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看见,从三架飞机的屁股上同时掉下了几个黑黑的东西,带着尖利的啸叫从天而落。徐敬山感到好奇,心里还在琢磨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黑家伙已经落了地,紧接着就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整个车袢崖像是要倾覆一样地颤抖,朝霞立刻和冲天的火光连接到了一起,天日己被血和火焰吞噬。徐敬山被猛烈的爆炸声浪掀到了很远的地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山寨己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草丛被烧焦,到处都是一块块被炸成碎片的血糊拉的零碎尸体,人们慌成了一团,在一片惊叫声中哭喊着四散逃离。

关于徐敬山的死,史料上没有做任何记载。翻开一九二一年由胶州前任县长叶钟英、祁庆墀、谢锡文,当任县长袁励杰主修,直隶任用县佐匡超总纂的《增修胶志》,只是对日本人在两年前的这次空袭做了一个仅有十余字的简短介绍,甚至都没有提到时任县长庄济生的大名,更没有说明此次空袭的原因。而关于徐敬山的大部分资料都是来自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的民间传说,即便是这种传说存留于世上的也有好多个版本,有的说日本人丢炸弹的时候就直接把他炸死了,也有的说他是被炸昏了之后被冲上山的日本兵用刺刀给刺死的,但是在徐敬山的老家,至今还有另外一种把徐敬山的死描述得比较壮烈和勇猛的版本的传说。

徐敬山大概连做梦都不会想到,日本人竟然会釆用飞机扔炸弹轰炸的方式来袭击他的阵地,并且轻而易举地就破坏了他自以为铜墙铁壁般的车袢崖。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头天来的飞机已经把山上的一切察看得清清楚楚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山口一看,发现黑压压的一群日本兵正在悄悄地向山上移动。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山上的石头向下面推,可是却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看着日本兵潮水般地涌了上来,他晃动着身体再次站起来,从腰带上掏出双枪左右开弓,连续开了几枪,冲在前面的日本兵像被砍倒的谷子一般纷纷倒下,他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后面的几个日本兵的枪口同时都在冒着青烟,但是却没有听到枪声,随后感觉胸口处一阵冰凉,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胸前已经被子弹打得像个筛子一样,噗噗地往外冒血,他仰起头,看到蓝色的天空上飘着一片白云,正在快速向自己压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真他娘的冷啊”,便轰然倒地。

作为记录者,我坚信这第三个版本的传说更能够接近历史的真相,但是不论其中哪一个版本的可信度更高一些,毕竟徐敬山已经在车袢崖的战斗中死去了。在整个车袢崖大劫难当中,只有一个人侥幸地活了下来,见证了当年倭寇血洗车袢崖的经过,他就是徐敬山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时年龄刚满十岁的徐敬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后,年己耄耋的徐敬开老先生从台湾回来,只是到今天的胶州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时任胶州市领导张元福尊奉徐老先生为抗日先驱,并授予他胶州市荣誉市民称号。然而徐老先生在胶州期间却始终对车袢崖三缄其口,也许车袢崖是他心里一道永远难以逾越的坎!

徐敬开亲眼目睹了这场血腥的杀戮,当飞机投下炸弹之后,成群的日本兵号叫着冲上了山顶,在山堙口处排成了一行,狰狞地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扑向山顶上的每一个人,枪声、惨叫声盖过了车袢崖平日的平静,日本人的刺刀上全部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他看到了那些被解救出的日本俘虏,从地上拾起刀枪,纷纷加入了对中国人的杀戮行列之中,他看到了大哥徐敬山,被三个日本兵同时开枪击中胸部,直到身上的血流干了之后才重重倒下。这一幕像是用刀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终生难以忘却。在他的字典中,痛苦和复仇变成了同义词,他随时都会想起复仇二字,这种痛与恨是发自内心的,是咬牙切齿的,当这种极端的家仇占满了他身上所有的细胞后,他身上的其他神经都随之而减退甚至麻木,他的冷酷形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也变成了他的最大心智,他不敢忘记这个背负在他身上的沉重压力,他把这个压力当做了他的使命,他随时都在提醒自己,车袢崖所有的死难者亡灵都在注视着他,在提醒他,去杀尽那些日本倭寇,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徐敬开是用绳子绑在自己腰上顺着后山陡峭的悬崖滑了下去的。他逃走的时候,日本兵已经攻占了车袢崖,只要是山上的人见一个杀一个,杀得整个山顶血流成河。他的母亲徐阎氏自然也逃脱不了这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徐敬开亲眼目睹了母亲被一个日本兵用枪刺挑破了肚皮,一大堆肠子掉落出来的悲惨一幕。

一直跑了一天一夜,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又累又饿,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炕上,旁边还有一位中年人在看着他,他吃了一惊,就想挣扎着爬起来,可是身体虚弱得一点劲都没有。

中年人问他:“你可睡醒了。你是从哪里来?”

他微弱的声音说:“胶州车袢崖。”

“你是从车袢崖跑出来的?”中年人的脸上呈现出吃惊的样子,急切地问:“你姓什么?”

“我姓徐!”

“姓徐?胶州车袢崖那位武功高强夜闯青岛绑东洋鬼子票的徐敬山徐大侠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

“啊?”中年人惊讶地看着徐敬开,然后又竖起了大拇指赞叹地说:“你大哥是我们民族的英雄啊!”

徐敬开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青岛。”

事后徐敬开才知道,这位营救他的中年人叫王永胜,是当时名贯青岛的武术高手。从此,徐敬开就拜王永胜为师。

王永胜住在四方苗沟沿上的下四方村。下四方比较著名的是五条巷子,分别叫做永安巷、永乐巷、永定巷、永华巷和永昌巷。永华巷是著名的商业区,日本进来之前,这里有一个四方集,每五天逢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地的糖葫芦进入了青岛,并很快在这一带发展起来,青岛人把糖葫芦叫做“糖球”,每年正月十六这里开办了“糖球会”更是热闹,是青岛的一大庙会。后来日本人在这一带建起了工厂,永华巷就逐渐地形成了商业区。王永胜则住在与永乐巷一街之隔的永定巷。和永华巷相比,永定巷是一条很窄的小巷子,从外面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内部却是崎岖不平,像是由两个巨大的S所组成。

王永胜是京城人,从小跟着师傅学摔跤练武术,年轻时入过苗子营,八国联军打天津的时候,一腔热血的王永胜投到了武卫军名将聂士成麾下,在八里台一带和洋人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亲眼目睹了这位六十四岁老英雄血洒疆场的全部经过。

让他此生永远都忘不掉的是,一九零零年七月九日,那个叫做八里台的地方成了一片废墟,滚滚硝烟中飘散着焦灼的味道,遮天蔽日随风而去。两军阵前到处都是战死的尸体,破碎的城墙和破碎的战旗。由于受到了顽强的阻击,久攻不下的联军火力都集中在了聂士成身旁,只要他出现的地方,炮弹和子弹跟随在他的周围。聂士成毫不畏惧,依然骑着战马指挥着全体将士们勇猛杀敌,因而他也成了混战中的一个烟火核心。一匹战马倒下,聂士成再换乘另一匹。他一连换乘了四匹战马,两条腿先后被打断,在马上摇摇晃晃,最终以死报效了国家!

当王永胜决定离开京城前来青岛的时候,专程来到天津大沽口拜谒聂老英雄。他凝望着墓碑两侧的挽联百感交集,并将其抄录在心,以当做自己的楷模永远缅怀:

勇烈贯长虹,想当年马革裹尸,一片丹心化作怒涛飞海上;

精诚留碧血,看此地虫沙历劫,三军白骨悲歌乐府战城南。

还有一个人活着,这就是山藤村树。

小日本山藤村树大难不死,奇迹般的被日本兵从车袢崖中解救出来。当他看见飞机从天空扔下炸弹时,急忙喊了一声“卧倒”,就和其他的日本人一起趴在了地上,紧接着背后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残石瓦砾和被炸碎了的尸体雨点般地砸在了身上,他当场就昏死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苏醒过来,扒开了压在身上的死人,像个鬼一样爬了出来,整个车袢崖死寂无声,战争己经结束,硝烟还在弥漫,残垣断壁在冒着尚未熄灭的残火,整个山上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遍地都是横七竖八死相狰狞的中国人的尸首,火辣辣的烈日烘烤着山顶上己经凝固成黑褐色的血迹,空气散发着一股股冲天的腥臭,引来了成群的苍蝇在“嗡嗡”地飞来飞去。这样的惨烈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了郑矢民的影子,从郑矢民身上所显现的那种不卑不亢和充满自信的儒家精神,恰恰体现了中国人的真实思想,他也从这些倒下去的血肉之躯身上总结了一个血淋淋的答案,那就是,一个用武力都镇压不了的民族,根本不可能从经济上得到垄断,这个民族的精神是很难驾驭的。在这一瞬间,他嫌作为一名日本人,突然感到了大日本帝国的悲哀。

在随后的记者会上,那些等候在外的中外记者们纷纷要他讲述被囚禁的感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而是用牙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直到咬出了血。当然,当他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时候,始终无法忘记的就是在车袢崖看到徐敬山别在腰里的那个鹿皮烟荷包。他想证实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自己当年送给郑矢民的那一个。

山藤步履沉重地来到了德福样门外,驻足凝神地看着悬挂在头顶上的牌匾,在过去和德福祥合作的几年时间里,自己对这块牌匾己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从这里开始走向了经商的生涯。善良的中国人教会了他如何去做事,如何去赚钱,他也从这里攫取到了人生的第一大桶黄金,使他快速地暴富,在东京、在大阪乃至在中国的青岛,都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字号。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一直躲在暗处关心着车袢崖的命运,这就是己经改名为余苟文的徐敬海。从他听说徐敬山下山到青岛绑日本票开始,就一直在探听关于车袢崖的情况,整天忧心忡忡,连生意都无心经营下去,几次想悄悄地回到胶州去打探一下,但怕因此而给他引上一些不必要的摞乱,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暗着急。他不知道山上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娘现在如何。已经过去了一集的时间,车袢崖一点消息都没有,外面所传的任何一个消息,都装在他的脑子里,可是他无法证实这些消息的真伪,在青岛这里确实又没有什么妥实的人可以打听,只好偷偷地来到德福祥,看看四周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鬼鬼祟祟地进了门,对伙计说自己要找郑掌柜谈一笔生意。

矢民正在账房后面的屋子里算账,听到伙计们这么一说,心里就想到了可能是徐敬海来了,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把手头上的账本收起来说:“请他到雅间去坐,我随后就过来。”

矢民把手里的事都整理完了之后,才来到雅间,果然见徐敬海心神不安地在里面等他。徐敬海一见到矢民,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地问:“矢民,你听说俺哥哥他……”矢民不等他把话说完,赶紧地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地说:“别咋呼,外面人多眼杂,有什么事小点声说。”

徐敬海只好把声音压下来,低声问:“你有没有听到关于俺哥哥的什么消息?我是想俺娘在山上,万一把这个事作嗦大了……”

矢民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怎么你还不知道?日本人把车袢崖给炸了,据说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徐敬海一听,头“嗡”地一声炸开了,连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两只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一样,死死地盯住矢民的脸,干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相信这是真的,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

矢民顺手拾起了一张报纸,指着上面的图片说:“你自己看看吧。”徐敬海一把就从矢民手里夺过报纸,眼睛还是直愣愣地盯着矢民。过了好长一会儿,才低下头看报纸上的图片,一个满身黑污的人躺在地上,旁边站了几个日本人和一面日本的膏药旗,从整个图上看,己经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背景中的房屋都已经倒塌,有的还在冒火。

徐敬海哈着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唇哆嗦着,目光呆滞地看着图片,身体像**一样地颤抖着,如同有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一点点地剜割他的心头肉,瞬间的疼痛使他的神经出现了短暂的麻木,当这种麻木过去之后,疼痛变得像一条扯动着祌经的细绳,慢慢地向身体的四周蔓延并放大,扯动着他的全身都感觉到了撕心裂肺一样的痛苦难熬。这种痛苦在快速地成倍放大成为愤怒和仇恨,把身体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凝结成为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从而转换成一种近似于暴怒的野兽在嗥叫一样的声音,声嘶力竭地仰天大叫了一声:“狗鸡巴操的小日本,我操死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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