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说媒
就在胶州的人们不停地祷告马猴精郑矢民大老爷饶命的时候,郑矢民正在青岛的家里和老婆赵玉秋商量娶何凤梅做姨太太的事。
赵玉秋多次劝她走出来晒晒太阳,或者是碍于赵玉秋的面子,何凤梅只好在院子里小坐一会儿,很快就觉得受不了,客气地打个招呼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赵玉秋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
特丽莎自打出生后,就没有离开过郑家半步。何凤梅几乎就没怎么管过她,全靠赵玉秋和孙嫂两个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这孩子拉撒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特丽莎对赵玉秋的依赖更多一些,和郑家的两个儿子一样,称呼郑矢民赵玉秋为爹娘,而对何凤梅则用德语称呼缪特(繆特:德语,妈妈的叫法)。因为一直在郑家长大,她也说了一口流利的青岛话,大概最让她痛苦的就是何凤梅逼着她学德语,而她不明白的是,缪特为什么要她学一些谁都听不明白的鸟语,所以除去一些简单的单词外,她对德语一无所知,但对中文可很感兴趣,和郑家的两个小子天铭天链一起,每天跟着闲赋在家的姥爷赵良臣上课。
自从日本人占领青岛以后,赵良臣先生就辞去了德华大学教授,一直闲赋在家,每日在书房里读书写字,钻研他的圣贤书。这期间,校方的日本管理者通过刘志山找过他,很客气地请赵先生回学校继续教书育人,但都被赵先生婉言拒绝。尽管如此,学校还和以往一样保留了他的薪水,并且逢年过节都派专人登门拜访送上礼金,可赵先生坚持不收,直言绝不吃胡食半口,这让校方甚感窝火,可又奈何不了。
在这几年里,赵先生只依靠女婿郑矢民每月送上的微薄收入聊以度日。日子虽是清苦了一些,可心里踏实,看上去人的精神面貌还是不错。从开春以后,应恩师劳先生的密友崂山太清宫监院匡真觉道长的邀约,前往道观里修志,每隔一段时间,匡道长就会派人下山把赵先生接至道观,撰文讲经,讨论学问。赵先生也在闲暇空当里遍游崂山,游靛罡湾,听潮音瀑,赏海上月,穿白云洞,攀狮子峰,登骆驼岭,过南北九水,走东西七峰,食山中野味,饮清澈泉水。
崂山,如同一本厚重的人文书籍,在装点了江山的同时,还承载着文化与历史。飞悬岩下的银链,似兽非兽的奇石,无一不在轻语燕声地在讲述崂山之美,颂咏崂山之秀,像一首博深宏伟的交响乐,如一曲酣畅淋漓的动地诗,在山与石之间,在水与泉之间,尽情地演绎着传神的故事,与袅袅的紫气中,氤氲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燮刻着巧夺的神奇。初入六月的崂山,更是充满着勃勃朝气,清新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到清爽的惬意。远远望去,袅袅的云雾遮住了如刀劈似斧凿一般的嶙峋怪石,极像是一幅壮观的泼墨大写意,氤山氳水,越发显得清秀,一条小径沿着山溪的边侧通往深处,峰回路转,回肠百寸,清流自山而下,蜿蜿蜒蜒源自幽深之处。石径两侧,各种树木依山而生,稀稀疏疏几乎全部都生长在嶙峋怪石的缝隙中,或挺拔,或倾斜,奇松的老绿,怪柏的淡墨,古槐的新黄,新柳的嫩白,叠叠葱翠妆点着崂山,静谧的深谷狭涧中更有鸟的鸣唱,水的潺潺,在空谷中缭绕。融雄、险、秀、奇、巧、玄于一炉,集山、海、树、泉、瀑、洞于一体的崂山,既雄旷泓浩,又不失绮丽俊秀,竟然让赵良臣产生了错觉,疑似进入了仙境。
于山峦翠色的掩隐下有一道观,依山面海而建,虽然都是石壁瓦舍,简朴无华,但却富有道家渊冲恬淡的色彩,面对黄海之滨一碧万顷,背靠崂山七峰峰峦迭起,一边是碧海连天惊涛拍岸,另一边则是青松怪石郁郁葱葱,在婆娑竹林的掩隐下,露出道观的灰色房檐,门前古树参天,枝繁叶茂,这便是名闻遐迩的太清宫。
赵先生每次上山,匡道长都亲自到门外接应,二人也不客气,鹤发童颜一身仙骨的老道长微笑着把赵先生请到一棵古榆树下面,摆上一亓小桌,吩咐弟子烧水沏茶,特地吩咐从屋里拿出自己的紫砂茶壶,经三烫之后给赵先生斟了一杯茶。赵先生也没有客套与谦让,接过茶碗,只浅浅地抿了一口,觉得一股清新的板栗茶香即刻沁入腹中,口内尚余软绵滑润,和他以前所喝过的绿茶完全不同,不觉大为诧异,便拱手询问道长:“为什么和我平日所饮之茶有如此大的不同?”
匡道长捋着长髯哈哈大笑说:“那是先生整日只顾做学问,对崂山茶的关注不够啊。相传老祖师丘处机来崂山修道,说这崂山漫山茶树,翠色欲滴,捧来食之,明目升华,便亲笔题写了我非我,茶非茶这样的名句。说起这崂山茶,想当年这可是给皇上进贡的贡品,只是苦了这些茶农,起早恋黑,如同伺候亲爹亲娘一般伺候着几株茶树,祈天求地,但求风调雨顺,来年春上能采擷几片嫩嫩的顶尖以保安宁。皇帝的极奢**侈,也引发了茶树的抗争。传说明万历年,崂山茶树于一夜之间,全部长出了大片生涩的叶子,入口之后苦涩无比,与昔日珍物无法相比,致使朝廷龙颜暴怒,下令传旨,将崂山茶树全部斩杀。从此崂山茶便在人世间没有了踪迹。咱们喝这茶,是当年仅存下来的几棵茶树,因为在崂山云雾之上而幸免。这是面海向阳的新茶,接受了足够的阳光,凝入了足够的紫气,纳进了崂山地脉,呼吸了海洋气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崂山茶没有人工雕琢的秀气,片大叶翠,汤绿汁清,只需浅浅地小啜一口,于浓郁的茶香中带着一股自然的野性,就像这云山本身,在犬牙交错的峭壁中彰显出一种原始的、桀骜不驯的天然秀美。而这沏茶的水,是咱们这崂山水。崂山之水天下闻名,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于炎炎烈日之下,在清澈见底的溪流旁,双手捧饮一口,那种沁人心扉的凉,那种略带甜味的爽,都会使人感觉回味无穷。光绪年,日尔曼人在青岛设立啤酒厂,恰恰看中的就是这崂山水,所以,崂山水沏崂山茶,味道和你在家里喝的肯定不会一样。”
赵先生恍然大悟,立即提笔写下一首《西江月》:
壶中颠倒岁月,
棋里运劫人生。
潮起缘灭一重重,
花落小叶未浓。
星移斗转天定,
松俊石丑地成。
红粉骷髅三清逢,
江火尤看枯荣。
匡道长品过,连声喝采,随即和了一首:
廿木藏于腹中,
三口尽品人生。
莫论壶煮三江水,
新彻小叶绿情。
悟道休言知命,
饮茶未必心明。
修于仙山灵隐处,
岂会南柯一梦?
如此一而再,赵先生像找到了感觉一样,对崂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闲下来的工夫,就耐着性子在家教几个孩子读读书,学学算术,课本完全参照民国完小的课程,兼学《三字经》、《千字文》,耳朵里充盈着三个孩子稚气的读书声,却也觉得开心。
特丽莎已经五岁了,日耳曼人的白净肤色和一头亚麻色头发,配上东方人黑色闪亮的大眼睛,像个洋娃娃一样漂亮可爱,走到街上谁见了都忍不住要摸一把她的脸。这让赵玉秋觉得很是长脸,走在大街上都有一种情不自禁的骄傲,很多过路人都会因为这个漂亮的洋娃娃向她投去羡慕的眼神。有那些好奇的主动过来搭讪问:“哎哟,这是谁家的外国嫚儿?长得这个俊啊!”
赵玉秋便得意地说:“当然是我的。”发现对方以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和特丽莎,便赶紧再补充一句:“拾来的!”
对方立刻会啧着舌头说:“你可真会拾,能拾这么个好闺女回来,这样的好事俺怎么就捞不着呢?”
因为特丽莎不在跟前晃悠,何凤梅更是闲得没什么事可做,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的躺椅上看书。几年下来,她房间里到处都是书,而这些书大多都是郑矢民从书局里给她买回来的,差不多隔上几天,郑矢民就抽空去大窑沟附近那个德国人开的书店去买几本德文或英文书回来给她,有的时候她也会写一串洋文让郑矢民去书店里帮她找。在她看书的时候,只有她的那条伊克曼白狗在身边陪着她。伊克曼也显出了老态,身体笨拙地不离她的左右,微微闭着眼趴在她的脚下,将狗头搭靠在她的脚上,当听到门外有声音时,便警惕地站起来,竖起两只狗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声音消失,慢慢地回到刚才的地方,继续趴着。
如果说赵玉秋真的像何凤梅想象的那么小气的话,那就错了。毕竟是出自书香门第,自幼受到了父亲的儒家思想影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怎么做。有一次回娘家和母亲又说起了何凤梅的病,她娘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她说:“你不提这事我倒忘了,我听人家说,女人的月子病还得月子里治。”
赵玉秋听了就笑着说:“我的老娘啊,你也不想想,她男人把她娘儿俩孤零零地扔在咱这边,她还怎么坐月子啊?”
她娘拍了拍脑袋说:“噢!你看看,我怎么把这个碴儿给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经老娘不经意地这么一点拨,赵玉秋忽然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办法,可是到哪里去找个像模像样又能靠得住的男人呢?她想到了郑矢民,她觉得只有郑矢民最能靠得住。有了这个想法后,很长时间她一直把这事记在脑子里,总想找个机会和郑矢民啦呱啦呱,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当她看到何凤梅一天好一天坏病病恹恹的样子,心里更是着急,有心想让郑矢民给何凤梅“疗治病”,把何凤梅收房做姨太太,却又不甘心,凭什么把我的男人让给她使?不这样吧,说实话眼见何凤梅一副不好养的病态,又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自己折腾了好长时间。
不过赵玉秋这段时间也确实在暗中观察郑矢民的一举一动,他倒是很坦然,和往常一样每天回家先过去和何凤梅打个招呼,关切地问一下身体状况,似乎从没有动过其他念头,即便是和何凤梅说话,也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始终都站在她的房门口,不再往前多迈一步,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让赵玉秋感到踏实,心说,这家伙还算是有良心!于是有一次就趁着郑矢民从何凤梅屋里出来的机会,瞟了一眼何凤梅的房间,话里有话地问郑矢民:“今天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想多聊一会儿?”
郑矢民觉得赵玉秋的话说得有些怪,也没正面回答,就故意地伸着鼻子四处闻了闻说:“忌讳瓶子倒了是吧?哪来的这股子酸味?”
赵玉秋的本意是想把这个话往好里说,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根本不是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听郑矢民这么一说,脸竟然红了,就捅了他一拳,嗔道:“滚一边壁子去。吃饭吧,吃完饭我有个大事项和你说说。”说着就招呼孩子们洗手吃饭。
吃过了晚饭,赵玉秋就来到书房,看着正在书桌上摆弄账本和算盘的郑矢民,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却见何凤梅端着咖啡壶,脸上带着微笑,款款地走进来。何凤梅的气色看上去比往日好了许多,身上穿着和赵玉秋一样出自张志和之手做的中式旗袍,只是这旗袍在她身上却显出了不同的高雅,她高挑丰满的曼妙身材撑出了旗袍的型,脊背挺得笔直,呈现出一道优美的线条,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用一个黄色的发夹盘在头顶上,显得款款有致。
何凤梅说:“我煮的咖啡,给你们送过来。”说着就倒了一杯递给赵玉秋。赵玉秋却夸张地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推阻着说:“我享受不了你们这西洋刷锅水的味道,我给你们俩腾个地方,你俩就慢慢喝吧。”说着把手里的蒲扇递给何凤梅,自己便站起身走出门去,临走还忘不了狠狠地剜郑矢民一眼。
倒是郑矢民己经习惯了咖啡的味道,脸上赔着笑,小心翼翼地目送赵玉秋出门去,心里放松了很多,然后内行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小口,再往杯子里加上糖和牛奶,用小勺搅拌几下后,这才端起杯子,翘着二郎腿,很有滋味地小口品尝。
一直等何凤梅离开后,赵玉秋才又回到书房,阴阳怪气地说:“我看你们俩倒是挺合得来,就连喝那刷锅水的姿势都一样啊。”
郑矢民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反正你在跟前,什么事你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这忌讳喝得可是有些多余。”
赵玉秋没好气地从书桌上抢过了那把蒲扇,用力地扇了几下,冷笑了一声说:“姓郑的,你少和我来这一套。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瞎了看不出你那点子心肝肺?”
郑矢民刚从桌子上端过一杯茶喝了一口,一听赵玉秋这话,呛得他吐了一地,瞪着眼说:“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什么不贴蒲衬儿的话也说。”(不贴蒲衬儿:青岛方言,不靠谱。)
赵玉秋一见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说:“别朝我瞪眼扒皮的,你当我看不出来?看你那点子出息,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至于慌张成这个样子?郑矢民,你给我说实话,这些年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在惦记着她?”
郑矢民支支吾吾地说:“你看你这淡扯的,越扯越没劲。我有老婆有孩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平白无故地惦记着她咋?”
赵玉秋说:“行了,你就别在这里和我装这一份子了,冒充什么善人呢。不过我可是听俺娘说,这月子得下的病还就得在月子里扎古。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么遭罪,没想过试试这个方?”
郑矢民抬头看了看赵玉秋,装作一脸糊涂的样子说:“她月子病我怎么试试给她扎古?你这一出一出的尽在这说些没用的话!”
赵玉秋用手指狠狠地戳着郑矢民的头说:“你就给我装吧!”
郑矢民这才装得恍然大悟一样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她?”接着就把头摇晃的像拨浪鼓一样说:“你怎么能寻思出这么些馊主意?那不行那不行,咱哪能做那种事呢,人家也是有家室的人,况且正是落难,我要是那样做了不是连个畜类都不如了嘛。这幸亏没有外人,这事传出去,我郑矢民就成了趁火打劫的小人了,这事说什么都不能干!”
赵玉秋冷笑了一声,逼问道:“你这话可是当真?说的是心里话?真的就从来没动过心思打过她的主意?”
郑矢民赶紧说:“当真当真,这玩笑你可不敢随便给我乱开。我手头上还有账没盘完,有什么事等我拾掇完了上炕再说,中不中?”
赵玉秋哈哈大笑着说:“瞧你那个熊样!郑矢民,我还真的没看出来,就你在炕上那个能忙活劲,谁能信你还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过我告诉你,我刚才说的可都是真的,我是赶着要成全你,你死活不上,这事我也就不管了。话又说回来了,我的想法是,她要是真能给怀上孩子,等把孩子生下来了说不定你还真就帮她把病扎古好了。你看咱这个家越来越大,我光忙活这三个孩子就能把我给累死,这个家也确实该有个人来帮帮忙了。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也就算了,权当我什么没说。”
郑矢民一听这话就傻了眼,心跳加速了许多,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赵玉秋眼珠子直接就瞪起来了,说:“看吧,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的兔子尾巴就露出来了吧?我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沾腥的猫。就你看她那个眼神吧,恨不得能一口把她吞肚子里,还在这和我撇清说没有那个想法,这话说出来谁信啊。我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有一个算一个,个顶个是吃着锅里的还望着盆里的,没个好玩意儿,也不怕累死在女人身上!”
郑矢民赶紧解释说:“我这不是随便问问嘛。再说了,你爹也是个男人,你的意思是你爹也不是个好玩意儿了?”
赵玉秋骂了一句道:“滚!俺爹除外,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郑矢民站起来,搂着赵玉秋的肩膀,哄她说:“我从心里说,你要是不提这个事,就是打死我都不敢有那个想法,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干这号事的人。”赵玉秋板下脸说:“你先别恣得太早,这个事我还没和她说,还不知道她那边是什么想法。不过姓郑的,你给我把耳朵毛挽起来听着,我今天把话给你说在头喽,你俩这个事要是成了的话,你得依我这么几件事。头一件就是你一集只能在她那屋住一宿,其他时间都归我,我随时叫你你随时都得给我回来;二一件,你告诉她不能插手家里的账目,别把西洋那一套阔太太的身份都搬回来,女人就得像个女人样;这第三件事,门里门外不许称呼她是郑太太,叫二太太也不中,就叫她二姨。这三件事你好好掂量掂量,你觉得中,咱就这么办,你要是觉得不中,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郑矢民也顾不上书桌上摆开的账本吾的,那心思早就飞走了,嘴里连声应道:“中中中,你怎么说都中。”
愤怒的徐敬海
过了不到半月,郑矢民就和何凤梅成了亲。
赵玉秋在家里里外外忙活着给自己男人娶小老婆,这事无论怎么让人听起来都很新鲜,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起初她过来找何凤梅说这个事的时候,心里很是矛盾,寻思了再三,还是主动地走进了何凤梅的房间。何凤梅依然躺在躺椅上看书,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伊克曼站起来走到门前,见是赵玉秋,就兴奋地摇摇尾巴,做出一副媚态望着她,然后又回头看看何凤梅脸上的表情,这才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赵玉秋轻轻地拍了拍它的狗头,这让伊克曼像是受到了很高的奖赏一样,像个撒娇的孩子,低下头用尖利的狗牙轻轻叼住赵玉秋的裤腿往里拖。
好在何凤梅在青岛也没有什么亲人,再加上她对中国的风俗习惯也不是很明白,也就免了那么多礼道。结婚的头天晚上,郑矢民特地让何凤梅跟了孙嫂住在张志和家,象征性地聘张志和为媒人,直接把媒柬送到张家,由张志和和孙嫂作为娘家人权作发送,第二天下午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让轿子直接从张家把何凤梅抬回郑家,这个婚就算是结了。而郑家只是简单地在院子里挂上了几个大红灯笼,郑矢民特地把会木匠手艺的徐敬海请到家里来,把何凤梅住过的屋子又重新粉刷和布置了一番,也就当做了新房,然后照着青岛本地的方式把张志和等几个人请到家里凑了一桌,由孙嫂和赵玉秋下厨炒了几个菜,喝顿酒热闹热闹,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青岛风俗,娶小和寡妇再嫁均为下午。)
郑矢民一脸笑容地招呼几位客人刚坐下,还没等端起酒杯,就听到门外传来赵玉秋的说话声:“你这是找谁啊?”从开始筹备婚事起,郑矢民就把铺子里的事都交给了张志和打理,瑞昌祥掌柜闫洪昌发现好几天没看到郑矢民的影子,就觉得奇怪,千方百计地到德福样打听郑矢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不知道是哪个伙计不小心说漏了嘴,让闫洪昌知道了郑矢民在家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于是闫洪昌便像一只嗅到血的苍蝇,闻着味就来了。
郑矢民疑惑地看了看围着圆桌己经坐下的人,心说该请的都己经请到了,这又是谁来了?正要准备出门去迎接,就听见了闫洪昌的声音:“你不是郑矢民的媳妇嘛,竟然连我都不认识了?我可是他的师傅,在家里相当于你公爹的地位。”然后又扯着个公鸭嗓子冲院里大声地咧歪道:“郑矢民,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这么大的喜事竟然连你师傅也瞒着,屁也没有一个?”
郑矢民一听是闫洪昌来了,就急忙小声问张志和:“是谁告诉他的?”张志和摇摇头。这工夫,闫洪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块用红纸包起来的线绨布料,斜棱着眼地对郑矢民说:“我说郑矢民,你这个人太小作,也太不好尕伙了,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想当年在瑞蚨祥,没有你师傅我手把手教你,能有你这个儿的今天?”说着,也不用人嚷嚷,就大模大样地一屁股在郑矢民刚才的位置坐下了,得得瑟瑟地搭起二郎腿,也没有个坐相,斜着身体靠在椅背上,拿眼往桌子四周撒嘛了一圈,却没发现新娘子在屋里,就奸笑了两声说:“哎,我说,怎么没见到新娘子啊?我看看这是谁家的闺女又被你这狗东西给日了?你去给我请出来,我这当师傅的得先过过眼!”(尕伙:青岛方言,两重意思,一是男女作风问题,二是朋友交往,此处为后者。)
闫洪昌这一番话,让屋里每个在坐的听了都不很舒服,一齐冷漠地抬头望着他,没人主动和他搭话。郑矢民压住火,脸上照样带着微笑,像是作揖的样子拱了拱手说:“闫掌柜能来,我深感荣幸,郑某携内人在这里说一声谢谢!”
闫洪昌咋咋呼呼地说:“你小子这还算是说了句人话!”见没人答理他,就讪笑着拿起筷子说:“都在等我是吧?开始吧!”说着,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撸了撸袖子一筷子从盘里夹起一块肉填进嘴里,大声地“吧唧”着嘴说:“都吃啊?别光看我一个人吃。到了矢民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大家千万别客气。”
坐在对面的徐敬海脸上挂不住了,翅楞(翅楞:青岛方言,瞪眼)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闫洪昌。张志和一见这个局面,就赶紧打着哈哈转移开话题说:“闫掌柜是长了两个能听八方的耳朵,什么事还能瞒得住您啊。今天可是郑掌柜的喜庆日子,还望各位尽兴。”说着就给徐敬海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说今晚千万别在这里惹事。
闫洪昌歪着头对站在一旁没地方坐的郑矢民说:“我说你这个伙计也是,娶媳妇怎么挑个晚上?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个半口啊?我说嘛,谁家的闺女能让你……”
还没等他说完,坐在一旁的徐敬海实在听不下去了,“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呼”地站起来,瞪圆了眼睛怒视着闫洪昌问:“我己经忍了你老臧赶了!你算是干吗的啊?人家今天是个喜日子,你从进门起就满口喷粪,怎么就不会说句人话?”(老臧赶:青岛方言,很长时间。)
闫洪昌一见也站起来,嗤了嗤鼻子不肩地对徐敬海说:“哟呵!这可真是河东卖笼嘴河西驴插嘴!我在这和矢民说话,你看看你庄户孙呐嘎的算是哪一门子料?想死就吱一声,我给你个痛快!”(呐嘎:青岛方言,叨叨。)
徐敬海听了,那股火就蹿上了房,双手用力地扒拉开劝架的张志和,嘴里骂了一句:“我操你妈不,我今天就让你这个没死回的王八蛋知道知道我是谁!”
张志和慌了,赶紧站起来死死地抱住徐敬海的腰,大声喝道:“都行了,别闹了,你们究竟是来给矢民贺喜的还是故意来坏菜的?”
闫洪昌见这个黑汉真的动了怒,知道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明显地没了底气,可嘴里却在小声地牙犟:“今天要不是看在我徒弟办事的份儿上,我打你个满地找牙!”
赵玉秋和何凤梅在外面听到了屋里吵闹的声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赶忙跑过来。赵玉秋上前拉着郑矢民问:“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是嫌乎酒不好还是嫌乎菜不好?”
郑矢民倒是不慌也不忙,像个局外人一样双手抄在胸前看热闹,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笑容对赵玉秋说:“你俩赶急找地方远点闪着,别迸身上血。你没看见这里有两位要火并?”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对准了何凤梅,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闫洪昌,不经意地扭头看见了站在赵玉秋旁边的何凤梅,一下子就被眼前出现的这个美人给惊呆了。就说这个女子,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比较恰当,用天姿国色太大,用闭月羞花太雅,用沉鱼落雁太假,用如花似玉太小,用绝色倾城太正,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都直了,像一条见了食物的恶狼,不转眼球地盯着何凤梅,贪婪地从上到下然后又从下到上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半天工夫愣是没缓过神来。身旁的张志和用手指戳了戳他,他才如梦方醒一般,可是那双眼睛仍然禁不住再回头瞄一眼。穿旗袍的何凤梅真是优雅唯美,转身的霎那,是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气息,摇曳生姿的动感,莲步轻移的妩媚,让人无法不去投入的万种风情。
好歹地才算是把这两个人给按了下去,闫洪昌早己经没有了刚才那副猖狂劲,脑子里一直在想何凤梅的身影,低着头自顾自地闷头喝酒。徐敬海也不答理他,扭过脸去,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酒过三巡,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扯到了车袢崖徐敬山绑日本票的话题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一齐对徐敬山伸出了大拇指,敬佩那是个大英雄。郑矢民一听扯到了车袢崖几个字,心里就暗暗叫苦,头皮立刻就扎起来,急忙扭头去看坐在另一端的徐敬海。几壶烧锅子灌下去,徐敬海己经喝得脸色煞白,对他而言,车袢崖像是扎在他心头上的一把锋利攮子,痛得他全身抽搐,那里毕竟有他的老娘和兄弟。徐敬海眼神里冒出一股骇人的杀气,两只拳头攥得嘎巴嘎巴直响。郑矢民就赶忙端起酒碗对他说:“来来来,余掌柜,咱们是老乡,在青岛能见到这么个老乡也不容易,老乡见老乡是两眼泪汪汪啊,我敬你一碗酒!”说着就给他递了个眼色。
徐敬海也会意地点了点头,强忍着心里的痛楚,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旁边的闫洪昌见他们俩把酒干了,也跟着端起酒碗,对郑矢民说:“要我说,你们几个也别把个徐敬山吹得像个人物,他算是哪门子的大英雄啊?车袢崖那一帮子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说徐敬山吧,也真是十三四的嫚儿养孩子,没个逼数,谁都好惹,闲着没事去惹日本人,你说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这下子好他娘了个逼的受了,连小命都搭上了!”
徐敬海一听这话,气得他浑身直抖,骂了一句:“我看你他妈的是不打算要你那个腚眼门子攒粪了!”说着抓起桌子上的那个空酒碗,朝着闫洪昌就打了过去。
闫洪昌慌忙躲过,惊讶地对徐敬海说:“我说余掌柜,我没有说你什么呀?”
徐敬海还要往上冲,被郑矢民从身后一把抱住。
屋里的人还在喝酒的时候,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不是很大,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一条一条长长的斜线从天上下来,打在房顶上滴滴答答地响,于迷蒙的灯影下看眼前的世界,似被封锁在密如珠网的雨丝中。往远处看去,街道、楼房、行人,都只剩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廊。天上又是几阵闷雷响过,雨水好像被催促似的,大了一阵。可是,不一会儿,又小了下来。
到客人们都走了以后,郑矢民站在雨雾中,顿时,一阵清新凉爽的感觉渗透全身,把夏天的闷热瞬时驱散得干干净净。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上楼,或者该去怎样面对何凤梅,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心跳,他对自己越发感到没有自信。忽然,他看到新房里有个人影晃动了一下,他的心一阵抽搐,他不知道何凤梅是否也像他一样,在紧张中盼望那个时刻的到来。雨滴在身上是冰冷的,可是空气中却不知怎么的,有一股湿润温暖的气息,
让郑矢民在彷徨中艰难地上了楼,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才轻轻地敲响了何凤梅那扇紧闭的房门。
郑矢民刚刚迈进门的一霎那,立刻就被冲过来的何凤梅给紧紧地抱住,随即感到嘴里被何凤梅塞进了什么,绵软热胀,一股电流快速涌遍全身,他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息着,抱起何凤梅就一头扑到了**,随手关了电灯。
谁也不会想到,也就在这个夜晚,徐敬海竟然大开了杀戒。
离开郑家院的时候,徐敬海明显已经喝多了,身上背着他的木匠家把式,沿着海边的马路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夜很黑,蒙蒙细雨打湿了整个世界,一切都笼罩在茫茫雨雾之中,依稀能看到海浪闪着白色的萤光像一条条银链,簇拥着扑向岸边,伴随着海牛的“呜呜”鸣叫声,有节奏地摔向黑森森的礁石。远处,小青岛上的航标灯塔在阴沉的黑夜里一闪一闪,将黑暗衬得更加浓厚的。
独自行走在这个黑暗的雨夜里,更使徐敬海心里觉得憋屈。在己经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时常在梦里被惊醒,哥哥无头的尸体和老娘残缺的身子在他眼前直晃,让他在撕心裂肺般的痛疼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只要闭上眼,那些噩梦就开始折磨他。他无法想象他的老娘他的哥哥以及兄弟死的时候会是一副怎样的慘状,从他得知车袢崖上的人都己经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死绝了的消息那一天开始,他的眼就己经红了,就像一个暴怒的野兽,充斥在他脑子里的只有了一个念头,要杀人,要报仇,要为自己的亲人还有车袢崖的弟兄们报仇。至于怎么去杀,他没有想过。
走过栈桥的时候,徐敬海影影绰绰地发现有两个人打着雨伞正从回澜阁方向往外走,像是一男一女互相依偎着,走得很慢,很悠闲的样子,不时的在护栏上停下来,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徐敬海一见那俩人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两个日本人,于是,一腔热血在酒力的推动下腾地在全身散开,那种久违了的杀人快感立刻遍布全身。他悄悄地在黑影里蹲下,两眼闪出阴森的杀气,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慢慢地将肩膀上的木匠家把什放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却发现临出门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带上那把磨好的杀猪刀,心里难免升起一阵沮丧,而这个时候,他己经能够清晰地听到那俩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叽哩哇啦的鬼子语,只好掏出一把推耙(推耙:青岛方言,木匠的刨子)用力地攥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那俩人的靠近。
成为一家人
郑矢民一早就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墙上挂的大红喜字,转脸爱怜地望着还在熟睡中的何凤梅,想来是昨夜的麋战,已经让她累得筋疲力尽,脸上带着一丝倦态和激烈**后的满足,宛若古人描写的那睡美人,曲线清晰地暴露无余,**的胸脯随着她有规律地呼吸起伏着,像一把欲燃的烈焰,红润的嘴唇如同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平日里傲慢端庄的女人,到了**却又是另一种风情,表现得十分狂野。他没有想到,单调的**原来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境界,宛如置身于九霄云外。那种仿佛上天入地的美妙快感让他久久难以平静下来,在貌似羞弱可到了**风情万种的何凤梅的导引下,他惊奇地发现,自己**那个平日毫无生气的家伙,居然变成了一个钢铁**,雄赳赳冲天昂立,威风凛凛地反复冲刺,上下翻腾表现得异常威猛。他紧闭双目,似乎在梦幻之中看到了一轮旭日正在冉冉升起,普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浪花轻轻地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滋润着这突如其来的情事。仿佛于骤然之间,一股汹涌波澜冲决了平静,漫过了堤坝,把他带入了远离尘世的惊涛骇浪之中,湍急的水流若滚滚流焰,像生炖活煮一样点燃了心底的烈火,使他的心与神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跌宕,时而如穿梭于静静的山林,温润滑爽令他震颤不已;时而如升腾于浩渺的天穹,激动刺激让他全身**。美妙与混沌交织一体的兴奋,让他的每一根神经像随时都有可能绷断一样承受不住来自火山的巨大压力,最终在这一波又一波回肠**气的强烈刺激下,在惊悸的大声呼叫中勃然喷礴,随即便懈怠地瘫软在**,脑汁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细线抽空了一般,虚脱得没有一丝气力,只大口地喘气。
他穿上衣服,悄悄地拉开房门,站在平台上抬头望着雾气袅袅的天空。天很阴,说雨不雨说霾不霾的浓浓水雾遮挡住了远方的一切,只留下一个一个模糊的轮廓,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房檐上还在往下滴答雨水,垂直地落在地面形成的小水洼中,发出单调的滴答声,那些长在常年不见阳光的阴墙上的藓苔,在雨后闪着晶莹的水珠,对面墙体上的红砖,像是被水泡过一样,呈现出褐红色。街道上也没有了平日的喧嚣,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卖豆腐的敲打竹梆子的声音,在这个雨后的早晨中显得格外清脆。
正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郑矢民扭头一看,是衣冠不整的赵玉秋头没梳脸没洗地提着尿罐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睡意。他免不了露出尴尬的笑容,嘴里却什么也没说。倒是赵玉秋觉得惊奇,狐疑地望着郑矢民问:“咦?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郑矢民打了个哈欠说:“可能是换了个新地方的原因吧,睡得不是很踏实。”
赵玉秋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撇了撇嘴不无妒意地道:“昨晚上一宿都没闲着吧?隔了道墙我这边都听得矣亮儿的,这遭我可真知道你这拆屋的能耐了,啧啧,你听她那一声一声的浪叫吧,我的老天爷爷,嗷嗷的,真草鸡了,连我听着都瘳得慌,都快赶上三月的母猫了,敢情他们外国干这事都像母猫这样叫唤的?”(草鸡:青岛方言,不行了的意思。)郑矢民觉得自己的脸顿时火烧火燎,惊诧地问了一句:“真的?”赵玉秋乜斜着眼瞅了瞅他说:“这还假得了?说实话,我都担心那张床能不能禁得住你们那么个捣鼓法。不过姓郑的,我和你过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发现你有这么大能耐。我可警告你,别都把力气让她给我使没了,我也得见识见识。”
郑矢民忙说:“那是那是!”
赵玉秋冷笑了一声,回头瞥了一眼何凤梅的房门对郑矢民说:“你少和我来这一套,今天晚上我就要!你回去告诉她,我的男人可不能让她给我这么不要命地使,真是捞着了,哪能这么不歇气地捣鼓,什么人能禁得住这么个使法?是不是打谱把我男人给累煞?”
郑矢民赶紧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小声地对赵玉秋说:“你就不能小点声说话?这又不是个什么好事,让人听见多不好?”
“瞧你那个没出息样。”赵玉秋白了他一眼说,“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护上了?要不说你们这些男人啊,个顶个都是些属白眼狼的,怎么喂都喂不熟!”说罢,提起尿罐假装着气呼呼地下了楼。
郑矢民望着她的背影,嘿嘿了两声,就重新推开了何凤梅的屋门。这时,何凤梅已经起床,穿着睡衣半倚在床头上正在看书,见郑矢民走进来,就深情地冲着他莞尔一笑。这一笑,让郑矢民感觉到骨头都酥了,**禁不住又杠地昂立,刚要准备扑过去,就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郑矢民只好停止了动作,叹口气望了望躺在**哧哧笑的何凤梅,转身刚把门打开一条缝,伊克曼就哼哧哼哧地钻进来,径直地跑到何凤梅的面前,两条前腿搭在**,任由何凤梅爱恋地抚摩着它的狗头。特丽莎跟在狗的后面进来,闪动着两只大眼睛怯怯地望着郑矢民问:“爹,哥哥说你是新郎官,缪特是新娘子,对吗?”
还没等郑矢民回答,就看到门口有两个人影闪了一下,知道是那两个坏小子藏在外面,随后就爆发出一阵哈哈笑声。郑矢民弯腰摸着特丽莎的头说:“从今天开始,爹和缪特还有你,就是一家人了,你觉得好不好?”
特丽莎摇摇头说:“不对!爹说得不对,还有娘,还有哥哥和弟弟,还有伊克曼,都是一家人!这是娘说的。”
郑矢民听罢,心里滚过一阵热流,回头看了看何凤梅说:“娘说得没错,实际上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对不对?”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叫郑秀红了?”
“郑秀红?谁给你起的名字?”郑矢民惊讶地问。
“是姥爷昨天给我起的名字,姥爷说我应该叫郑秀红不应该叫特丽莎。缪特,我叫郑秀红好听不好听?”
何凤梅伸出双手把特丽莎揽在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脸说:“ichliebe。ichMeineTochter。宝贝你记住,你现在是中国人了,你的祖国就是中国,你的名字叫郑秀红,你的父亲叫郑矢民,你的缪特叫何凤梅,我们一家都是中国人!”(ichliebe。ichMeineTochter:德语,我爱你我的女儿。)
这时,门外传来赵玉秋的声音:“我说,看看这都几时了,还不紧三伙地起来吃饭?特丽莎,特丽莎!”
特丽莎赶忙跑出去,大声地纠正说:“娘,我不叫特丽莎,我缪特说我从今天起就叫郑——秀——红!”
何凤梅对郑矢民说:“你过去吃吧,我这还没有洗脸呢。”
郑矢民自己回到了正屋,赵玉秋和三个孩子都己经坐在饭桌前等着他。赵玉秋指着桌上的一大碗荷包蛋,一语双关地对他说:“补补吧,还至于这么不要命啊,又不是第一回,日子还长,悠着点儿,当心别踢动了那块腰子。”天铭好奇地问:“娘,什么是腰子?”
赵玉秋呵斥了一句:“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言!吃饭还堵不上嘴。”然后又吩咐孙嫂给何凤梅把洗脸水端过去。
吃完了早饭,孩子们都被孙嫂送去了姥爷家去上课,赵玉秋扎上围裙在外屋拾掇桌子,将剩下的饭菜一趟一趟地端到楼下的厨房,又顺手拿块抹布,把桌子檫净。也不知是出于惭愧还是其他原因,郑矢民破天荒地拾起笤帚要去扫地,被赵玉秋一把夺过来说:“算了吧,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那一份子了,还是进屋歇歇吧。”
郑矢民无奈地笑了笑,走进了书房,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刚要翻开,就见孙嫂踮着两只小脚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赵玉秋说:“唉哟,夜来晚上在栈桥上杀人了,听说杀的是两个日本人。刚才我去送孩子,栈桥那边全都封了,站着一排戴铁锅子的日本兵,手里都拿着大枪,谁都不让往近前站。我站在一边听周围的人议论说,被杀的那女的,长得和西岭的那个孟三姐似的,那叫一个丑哦。你说说就这号人半夜五更的出来干什么?我寻思八成是把人给吓着了,人家这才起了歹心。”(铁锅子:青岛方言,钢盔。)
“孟三姐?你说的是在家里开半掩门子的那个苦瓜脸?”
“不是那块破鞋还能是谁?你没听西岭那边的人都是这么编派她的,别看人家长得丑,裤裆底下有一手。自从尕伙了个周三寿,吃的喝的都不愁!”“她让人给杀了?”
“不是她,是一个长得很像她的日本娘们儿!”
“哦!”
郑矢民躲在屋里竖起耳朵听这两个女人的对聊,心“咯噔”猛地往下一沉,立刻联想起徐敬海昨晚在酒桌上露出的那双阴森恐怖的眼睛,而栈桥正好又处在他往回走的必经之路,难道这两个人会是他下的手?
郑矢民分析得没错,这个案子确实是徐敬海所干。
杀了人的徐敬海并没有显得特别慌张,相反却感到一种兴奋。他抬头看了看周围,依旧是黑洞洞的一片,街道上连鬼影都没有一个,除了海浪的撞击声和不大不小的雨点砸在什么物件上的叮咚声外,周围像死了一样寂静,静得几乎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心里骤然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慰感。就在刚才,不知道是他用力太大,还是那人的脑壳太脆,他举起手里的推耙冲过去照着那个日本男人的头部狠狠一击,就像敲碎了一个尿罐一样,只听“啪嗒”一声闷响,那人几乎连叫一声的工夫都没有,身体就软塌塌地倒下了,腥哧哧的血随即从头顶冒出来,濺在他手上还有些烫。站在旁边的那个女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给吓呆了,手里那把撑开的洋伞也落进了海里,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大汉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本能地想抽身往回跑,可是还没等脚步挪开,就觉得头上重重地挨了一家伙,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随后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徐敬海把两人击倒后,吐出了一口气,把那个沾满了血的推耙放到了一边,小心地用脚尖蹴了蹴那男人的腿,见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弯下腰去,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钱物,胡乱地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又麻溜儿地摘下了那人手腕上的手表,放在耳边听了听,顺手也塞进了口袋,然后又转过去摸那个女人,忽然摸到了胸前两只还带着热乎气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觉得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身体随之有些兴奋,就站起来,脱下裤子朝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身上撒了一泡尿,弯腰拾起扔在地上那把沾满了血迹的推耙,不慌不忙地走进了雨夜。
这时候,他再次听到海里的海牛痛苦地鸣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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