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日本朝野的轩然大波(1 / 1)

大商埠 刘杰 19936 字 3个月前

张志和要离开

这一年青岛的夏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没完没了的雨,下得让人心烦意乱。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空气中充满了潮乎乎的湿气,抓一把,手心都是握着水的感觉。闷热的潮气同样也压在每个人的心里,没有风的天气更像是把人置于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被蒸煮得无处躲藏。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让人觉得每呼吸一口都很艰难,闷得透不过气,身上总是不断地渗出一层一层细密的汗水,和皮肤表层的泥垢搅拌在一起,把所有的汗毛孔都塞住了似的,感觉黏黏乎乎的很不舒服。谁都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哪怕晴热酷暑,也好过心里长霉的日子。

连续十几天都没有听到关于徐敬海的任何消息,郑矢民就坐不住了,利用中午的工夫一个人悄悄地来到劈柴院,一看洪祥记大门紧闭,连门板都没有摘,看样子至少己经几天没有开张了,郑矢民心里就有了数。虽说心里挂挂着徐敬海,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可也不敢多问,只好进了隔壁的馄饨铺,要了一碗馄饨,装做老主顾的样子,指了指洪祥记问馄饨铺的伙计:“好些天没吃他家的大米干饭坛子肉了,这家子怎么关门了?”

也赶上这个伙计爱搭话,就撇着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阵子就没见余掌柜开过门,每天都有人来找坛子肉吃,依我说,他那个坛子肉有什么吃头?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还真不如来我们家吃,一碗香喷喷的鸡丝馄饨外加两个杠子头火烧,又解馋又实惠,还吃得饱,不打着饱嗝出门我不收钱。”

郑矢民只好笑笑说:“呵呵,老主顾了,好这一口。他家的肉烧得好呐,一筷子下去就能解馋!再说这个天这么热,不用出门就能燥一身汗,这么个鬼天再来吃馄蚀,不是热上加热了嘛。”

伙计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阴阳天说:“这倒也是,不过你看看这阴阳天,能出一身透汗身上也舒服点不是?”

郑矢民对伙计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近前,趴在他耳边压低了嗓音试探着问:“你说这家伙,不会是犯了什么事了吧?”

伙计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又摇摇头说:“不会吧?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余掌柜肯定是有什么事,搁平常早就开门了。别看余掌柜这人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可是心眼很好使。前一阵子一个要饭的走到他门口,你可没见人家余掌柜,连肉带汤加干饭挖了冒尖的一大碗给了那个要饭的,一个子儿都不要!我在这边看了都心疼,心说你这个余掌柜啊,可真割舍的!”

“哦!”郑矢民不再搭话,急溜溜地吃完了饭,结账走出了馄蚀铺。往回走的路上他还在想,既然连隔壁都不知道徐敬海最近的行踪,说明日本人现在还没有查到他这里,心里略微地宽心了些,走路的脚步也变得轻盈了许多,不知不觉地哼起了肘鼓子。就在快到德福祥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把他给吓了一跳,转脸一看,见是闫洪昌一脸奸笑地正站在身后,一条腿蹀蹀躞躞(蹀蹀躞躞:青岛方言,得瑟)地没个稳当劲,轻浮地问:“郑矢民,恣得不轻啊,连小戏都唱上啦?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有这么大能耐,还能搞了个洋娘们儿给你当小老婆,真是艳福不浅啊。来来来,和你师傅我说说,晚上和洋娘们儿弄那个景是不是很来劲?”

郑矢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说闫掌柜,咱们别扯这些难听的话说好不好?”

闫洪昌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郑矢民,咧着嘴道:“哟呵?你小子两天工夫就让洋娘们儿给驯化成这样了?你还是个爷们儿不是?对了,我正想问你那,那天晚上坐你旁边的那个儿子是干什么的?就是那个叫什么余掌柜的,娘了个逼的跟我个蛋子毛似的,你看看他在酒桌上舞舞扎扎的那些本事。说实话矢民,要不是看在你办事的份上,我那天晚上真他娘了个逼弄死他,你信不信?告诉我,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郑矢民暗暗冷笑,就你那两下子想弄死他?在我跟前吹个牛逼也就罢了,就你洪昌那个熊样,他弄不死你十个才怪呢!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表面上却淡淡地说:“闫掌柜这话我信,怎么说你还不得给我二分面子不是?你们两个那天晚上要是闹起来,不管谁吃了亏,我这脸面总是不好看。那个余掌柜就是我一个老乡,也算是沾点子亲戚吧,庄户人老实,不大会说个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他是个木匠,那两天我不是办事要拾掇房子嘛,就找他过来帮我干点木匠营生吾的。”

“哦!就是个狗**不是的木匠啊,”闫洪昌冷笑着说,“我还当是从车袢崖漏出来的土匪呢,你看他顶了个挨揍的样子,紧恁妈还和我两个摔摔哒哒的,真他娘了个逼得不知道死活!他没买上二两棉花纺一纺,我闫洪昌是谁?”

郑矢民叹了口气说:“我说,这个事就算了吧,你闫掌柜大人有大量,和个才进城还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庄户孙两个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就是!矢民,你这说了句实话。我要是和这个庄户孙两个生气,那就太不值果了。”闫洪昌让郑矢民这么一说,就觉着心里顺气多了,嘿嘿一笑说,“你一会儿没什么事吧?到我那里下壶好叶子,人家刚给我的大方,我才刚忙下了一壶,真不错!顺便看看我刚弄了个胭脂瓣,哨得那叫一个好!”(大方:指茉莉大方,花茶的一种;胭脂瓣,鸟名,又称靛颏。)

郑矢民应付地点点头,望着闫洪昌撇撇拉拉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冷笑了一声,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个东西!转身就回到了德福祥。最近这些日子天一直在下雨,铺子里也没有多少生意,看上去有些空**。没有顾客,伙计们自然也就没什么事可做,再加上天闷得要命,一个个都昏昏沉沉没有精神,或倚着背柜,或靠着墙壁地闭着眼迷养,只有张志和一个人在楼上戴着一副老花镜,端详着手里的一块布料,自己打着鼓点哼唱着京戏《四郎探母》杨延辉的一段西皮快板:

非是我终日里愁眉不展,

有一桩心腹事不敢明言。

肖天佐摆大阵两国交战,

我老娘押粮草来到北番。

我有心过宋营前去探看,

怎奈我处深宫难以出关。

郑矢民走过来看了看说:“五哥,这又在忙什么呢?”

张志和微微低下头,从花镜的上方看了看郑矢民说:“是矢民啊。你看你和何小姐己经成了亲,我也没有表示点什么。我手里这块好东西己经放了好多年了,正琢磨着做个什么送给你和何小姐,留一个念想,也是我的一份心意。”郑矢民哈哈笑着说:“五哥,你说咱俩都己经这么多年了,你以为那是和二下旁人,还得搞得客客气气的?咱俩谁跟谁啊,五哥你和我千万别这么见外!”

张志和却很认真地说:“矢民啊,我正是因为和你不见外才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给你,旁人怕是连看眼的机会都没有。你开了这么多年的绸缎庄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什么料子你不用下手摸,只要打上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那么我问你,我手里拿的这是块什么料子你见过吗?”

郑矢民接过那块料子,只觉得很轻很滑也很柔,像缎不是缎,说丝不是丝,比缎子还要滑,比丝还要柔,就知道是个好东西,可是不知道叫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张志和问:“这是什么东西?”

张志和神秘地笑了笑,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对郑矢民说:“矢民呐,你坐下,听我慢慢地给你说。你肯定听说过什么叫做火龙单吧,就是十冬腊月无论多么冷的天身上只披着一层纱就敢出门的那种,说的就是这个玩意儿。不过外面那些可都是传说,这世上可没几个人亲眼见过这东西,我给你看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火龙单!火龙单是咱们中国人给起的个土名,实际上人家还有一个洋名,叫做沙图什,据说这是波斯语,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听人家说,洋国女人很喜欢这玩意儿,说是宁可不要珠宝也得要一条沙图什。法兰西国的天子叫拿什么仑的一个妃子很喜欢这玩意儿,拿破仑一次就给她买了五十条,花了不少银子。你看街面上那些个有钱的人五人六地穿个貂皮吾的招摇过市,和这个东西比起来,最多也只能算是些不值钱的破烂儿。我手上这一块,还是当年老佛爷在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洋国给她祝寿的时候上贡送的,总共是这么两块,一块被老佛爷赐给了李鸿章李大人,另一块呢放在了宫里就给忘了。后来八国联军打北京,老佛爷吓得带着一帮大臣慌慌张张地跑去了西安,在忙乱的时候,宫里的那些个太监宫女们都在抢什么珠宝,看见我拣了这么块料子他们还嗤笑我说,小五子,放着现成的金银财宝你不拿,拿块破布干什么?

我心说啊,你们懂个屁!结果老佛爷回来了,那些偷拿珠宝的都一个个受到了处罚,唯独我没事,就这么着让我给收起来了。前些日子你去京城,王掌柜不是给了你一个箱子吗?这玩意儿就在那个箱子里。这个东西是用西藏和克什米尔雪山上的藏羚羊的绒毛织出来的,你知道藏羚羊是什么?那玩意儿可是很金贵,在冰天雪地里攀爬那些个山崖峭壁上跟走平道似的,想逮住它可不是那么容易,一个极好的猎人一年能打个仨俩的,就己经不错了。关键是必须得要十冬腊月的绒毛才行,这个东西火力大,你想在那么高的冰山上,无论多么冷的天,就和在冰窖子里一个样,可生个仔都冻不死,靠的就是这绒毛。

那些有钱的洋国女人顶多也就是拿这个做条围巾吾的,像我手里这么大一块,我估摸着在这个世上充其量也就有个三块两块了不起了。能织成这么大的很少见,至少得五六十头藏羚羊,而且越轻越值银子,你掂量掂量这么大一块,顶多也就是个三钱两钱那么重。这几天我就一直琢磨着,人家何小姐是洋国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你们俩这是个大事,和你,我就不说要报答的话,可你们俩走到一起我说什么也得表达一下我的意思,该送点儿什么好呢?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我还真头沉,想来想去,就想起还有这么个好东西。我一天比一天老了,这个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处,就把它留给你们,还能继续传下去。我现在是想从这里面挑出几根线,到染坊去染染色,在这个边上绣上个花,绣个鸳鸯戏水吧,太土气,绣个牡丹吧,这几根线又不够,刚才在这里想,他们洋国女人喜欢的是玫瑰郁金香之类的洋花,所以就干脆绣上一支玫瑰吧,人家洋国都把这玫瑰叫**情的花,你们俩大概也就叫那什么爱情吧,我就想花上一个月的时间,给你们俩绣上一支玫瑰,祝福你们能白头偕老!”

郑矢民听了张志和的这一席长谈,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起来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只叫了一声:“五哥!”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志和却平静地笑了笑说:“矢民,你是我的好兄弟,咱哥俩就什么也不说了。这些年多亏了你,我小五子才活得像个人样,说实话这也了却我这么多年的一块心事。你老丈人说得好啊,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得知道什么叫做报恩啊,我在那个时候能遇上你,这是咱们兄弟俩的缘分。这一阵子我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去感激你对我这一辈子的情分,见到这个东西以后,我心里才觉得踏实了。”

郑矢民望着他疑惑地问:“五哥,你的意思是要……准备走?不打谱在青岛了?”

张志和叹了口气说:“古人的诗里说,渔灯暗,客梦回。一声声滴人心碎。孤舟五更家万里,是离人几行情泪。我这叫老猫房上卧,累累思旧窝。想我小五子同治四十几年进宫,前后服侍了同治、光绪、宣统三位万岁爷和慈禧、隆裕两位老佛爷,亲眼所见几朝几代的皇上,可就是没看见过自己的家,这家早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样了。现如今,改朝换代了,跟你在青岛这么多年,结交了你这么个好兄弟,我小五子这一辈子也就算值了!眼下,我人也老了,就想回老家了,俗语说得好,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爹娘给了我这条命,可我这辈子就没在爹娘跟前尽尽孝,也是我一生的一大憾事。我想,等我回了老家就在爹娘坟前盖一个窝棚,守着他们两个老人,陪他们说说话,等我死了就葬在他们旁边,也算是我给爹娘尽尽孝道了!”

郑矢民愕然地望着张志和,想了想才说:“五哥,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想没想到你这么一走,咱们兄弟俩可就天各一方了。你要是一定要走也可以,我就把这铺子关了盘出去,带上你弟妹和孩子,咱们一起走!五哥,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不走,咱们兄弟俩是一生一世的兄弟,还没尕伙够啊!你想,你现在是一天比一天老了,即便是回了老家,也还是你一个人,将来你不能动了,谁伺候你?我早就说过这话,有我郑矢民一碗,就有五哥你半碗,你老了我来养活你,天铭天链都是你的孩子,你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郑矢民来给五哥你送终,让天铭给你摔盆子,让天链给你披麻戴孝做你的孝子贤孙。再说了,你这一拍屁股走了,那孙嫂和树为怎么办?好歹也算是一个家,你就不给他们娘俩想想?”

张志和咧咧嘴,苦笑着说:“矢民,我的好兄弟,你的一番情谊我领了,我知道你是真心挽留我,也就不说什么谢字了。这么多年你也了解我,只要我做出了决定,谁都拦不住!本来我是想等上了秋天凉快下来以后我再跟你商量这个事,既然咱们今天这话赶话地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就不想再瞒你。我一个孤寡人家也花不着什么,这几年我积攒下的这些钱也够用了。你刚才说到家里的事,多少你也知道点,本来就不是什么夫妻,我走了,兴许给她是个机会。也省得她一天到晚偷偷摸摸,这样的话两个人心里都不觉得憋屈。”

郑矢民知道他说的是孙嫂在外面尕伙男人的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言才好,毕竟当初是自己给人张罗的这门亲事,虽说是出于好意,给两个苦命人凑合成一个家,可压根儿就没往张志和不能兴男人之事上去想,结果到头来,孙嫂一直和一个拉洋车的男人有染,这已经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到楼下的伙计在喊:“掌柜的,有人找!”他顺着声音看下去,见一个戴礼帽的人站在柜台前,便和张志和打了招呼,就匆忙下楼去了。

郑矢民走到近前一看,才认出是徐敬海,惊得他差点喊出来,赶紧拉着他进了雅间。进门后才问:“你这些天去哪里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一阵子我都快要急疯了?”

徐敬海却笑了笑说:“我回胶州了,给俺爹娘上上坟。”

郑矢民问:“栈桥那个事是你干的吧?”

徐敬海平静地说:“瞧你大惊小怪的,捏死俩蚂蚱也值得你这么紧张?小日本他妈不杀绝户了车袢崖的好几百口子,捏死这俩算个什么,还差得早呢!”说着,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块手表递给郑矢民,“那几天忙忙活活地,也没给你准备什么东西,这块表就算是我给你的贺礼吧!”

郑矢民接过了手表,满脸狐疑地看着徐敬海问:“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你要是不说清楚来路,这玩意儿我可不敢收。说实话敬海,我有家有业有老婆有孩子,你可千万别害我。你实话告诉我,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徐敬海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色说:“我说你如今怎么像个娘们儿?告诉你让你收起来你就收起来,别问那么多事!说实话矢民,现在我也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如果我一旦有个好歹,还指望你能出面给我收尸!”

郑矢民叹了口气说:“敬海,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开馆子好好的,干吗还要出去作这些罗乱啊!你没见满大街的日本兵宪兵队还有便衣,一天到晚四处溜达啊?我还寻思你作完了就远走高飞算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再回到这个马猴窝。敬海我佩服你这个胆量,你可真是天胆啊!”

徐敬海鄙夷地嗤了嗤鼻子道:“嘁!我徐敬海他妈不不报这个仇,对不起俺爹俺娘俺哥哥和俺兄弟,还有车袢崖那些弟兄们,就是死了都不闭不煞眼!”郑矢民问:“你来就是为了这事?”

徐敬海站起来说:“我就是想过来和你打个招呼,万一我失手死了的话,矢民你费费心给我收了尸,这就足够了,我就是到了阴曹地府都念着你的好!”郑矢民把徐敬海送到门口,正好和闫洪昌打了个对面。只见闫洪昌斜着眼,挑衅地盯着徐敬海看了看,咧着嘴道:“我当是个什么好汉呢,不就是娘了个逼的个臭木匠?庄户孙进了城,也敢戴上个礼帽冒充青岛人了,这是个什么年头啊,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还什么他娘了个逼的人都有!呸!”

郑矢民心里暗暗叫苦,还没等他去拖徐敬海,徐敬海的手已经伸过去,一把就楸住了闫洪昌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把你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听听!”

闫洪昌被楸着衣服领子刚好卡在脖子上,卡得他喘不动气,就拼命地挣扎,想挣脱出徐敬海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像一把铁钳一样,连动都动不了,只好转过脸用乞求的目光望着郑矢民。郑矢民赶忙把徐敬海拉开说:“余掌柜,都是自己人,闫掌柜就开了个玩笑,你不必当真,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地让人家看见会笑话。撒手撒手!”

徐敬海听了郑矢民的劝解,骂道:“今天若不是看在郑掌柜的面子上,我就让你死在这里!”说罢松开了手,顺势推了闫洪昌一把,把闫洪昌推得趔趔趄趄地退后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扭头就走了。

闫洪昌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屁股上的泥,望着徐敬海的背影,惊愕地问郑矢民:“他到底是个干什么的?哪来这么一膀子力气?”

郑矢民幸灾乐祸地说:“他就是个木匠,一天到晚拉大锯推推耙,还不有的是劲?你就别去招惹他了,你真不是他的对手。”

闫洪昌见人走远了,就又来了本事:“就他?娘了个逼,我刚才就是没准备让他偷袭了一下子,我这要是运足了气扎下马步,脚底下就是根,他娘了个逼的能推动我?做梦去吧!不信你现在试试。”

郑矢民似笑非笑地嘲弄道:“你还是去和他说吧,你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我就一个做小买卖的,不懂你们这些套路。”

他转身就回了铺子。一个下午郑矢民都在想,今天这究竟是怎么了?楼上的张志和提出要回老家,徐敬海又来要求帮他收尸,这一天闹了些什么事,还真他妈的撞上鬼了!一直到晚上回家,郑矢民都觉得这一天晦气,心不在焉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学描红的孩子。赵玉秋见状,就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嗨嗨嗨,想什么呢这是?看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吧,没个出息。是不是魂儿又飞到那边去了?”

郑矢民却不耐烦地说:“去,没看我这正在想事呢!”

赵玉秋忽然说:“对了,我想起一个事来,你那个师傅闫什么昌,这几天就在咱这门前晃悠,我都己经看见好几回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刚好和我走了个碰头,我刚想和他搭个话,可他和我一朝面就立马掉头往回走了。你说,他是想干什么?”

“闫洪昌?”郑矢民一怔,“他闲着没事到这里撒嘛什么?”

顶风作案

天黑下来以后,徐敬海从一家馆子里打着饱嗝走出来,两只眼睛像觅食的狼一样扫视着周围。杀人的**,嗜血的亢奋,在这个阴郁的夜晚再一次强烈地刺激着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沸腾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充涌起一波又一波狂澜,如潮水般狠狠地撞击着他那颗起伏跳跃的心脏,然后再慢慢地渗透进身体的各个细胞,把所有的兴奋点全部都集中到了大脑,统一成一个完整的信号:杀人!

当他十几天前在栈桥上很顺利地杀死了两个日本人后,那种被激活了的兴奋像一股压抑了很久而得以释放的能量,一经爆发便震撼得让他难以自制。这种久违了的强烈刺激以至于让他在回到洪祥记后的很长时间里,全身都还在被这种意外杀戮的兴奋不停地抖动,他不得不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蹲在角落里贪婪地一支接一支地猛抽从那个被他杀死的小日本的口袋里搜出来的纸烟。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他嘴上颤抖的烟头时红时暗地在这个阴雨绵绵的黑夜中燃烧,仿佛他的胸中也被这小小的火光点燃一样,将自己的全部都投身于熊熊燃烧的烈焰中。恍恍惚惚,他的手似乎又触摸到了那个日本女人那对坚挺的奶子,顿时觉得的**出现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慢慢地向上升腾,他低下头去,却发现那玩意儿陡然翘起,变得狰狞昂立,像一个因愤怒而勇猛的士兵,用生命的力量高声嘶喊着冲锋。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飘浮在眼前的是车袢崖一具一具被炸碎了的尸首和日本兵端着大枪在一片喊杀中将冰冷的刺刀扎进人体的惨烈。随着兴奋的加剧,一种酸麻的冲击从腰间生成,让他按捺不住地从心里发出一声令人惊悸的低吟嗥叫,紧紧地闭上了双眼,终于撸出了一排愤怒的污秽冲天射去,随后整个人瘫软地倒下。

他沿着街道慢慢地往前走,像一个给人签发死亡通知书的幽灵,他的身影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被街道两恻住户里透出的灯光拉出一条斜长的影子。三天前,是他离开胶州后第一次回到了那片让他心痛的土地。当他铁青着脸远远地站在车袢崖对面,遥望着己经夷为废墟的山顶时,他的心仿佛被一把破刀在狠狠地撕扯一样,痛得全身都在不停地抽搐,牙齿也咬得咯咯直响。那种绞杀般的痛楚扭曲了他的人生,注定今生今世要铭刻在他生命中,并因而转变成刻骨的仇恨,使他将这杀母弑兄的绝户罪恶全部转嫁到了每一个日本人身上,只要他活着,就要杀日本人,就要报仇雪恨!

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祭奠的黄裱纸,就地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圈,把车袢崖的所有亡灵全部都纳在其中,然后掏出洋火,颤抖着双手点着了小山一样高的烧纸,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圈,那是他自己的,他己经把自己提前送上了不归路。

他跪倒在熊熊燃烧的纸钱后面,对日本人的仇恨和失去亲人的痛疼所交织而成的愤怒,和这堆纸钱一样在他心里点燃,他仿佛听到母亲、兄弟还有车袢崖死难的弟兄们在火焰里发出同一个让他震耳欲聋的声音:“为我们报仇!”这一声怒吼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仇恨使他全身变得僵硬,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地凸起,他从喉咙深处声嘶力竭地发出像野兽一般的吼叫:“不杀日本人,我死不瞑目!”随后便像座山一样轰然倒在了一边。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纸钱己经基本熄灭,只留下缕缕的烟雾随着山风四散吹去。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色,大毛郎星高高地挂在了东方的天穹,远处,隐隐传来了鸡叫。他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纸烟点着,看着对面影影绰绰的车袢崖,在心里默默地说:“娘,大哥、敬开,车袢崖的亲人们,从这个时候起,你们在阴曹地府给我留出一个位置,我很快就来找你们,原先那个苟且偷生的徐敬海已经彻底死了,留下的,将是一个给你们报仇的冷血杀手。”

他把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两只阴森恐怖的眼睛,带着骇人的凶残,冷冷地扫视着偶尔从身旁经过的路人。他的一只手抄在大褂的兜里,紧紧地握着那把磨得风快的杀猪刀,手心里己经握出了汗,却始终没有发现目标,这让他觉得很失望。

正当他为今天晚上无功而返沮丧的时候,拐过被日本殖民者称之为“新市区”的一个市场头儿上,远远地发现有两个人歪歪扭扭地从对面走过来,看样子是己经喝大了,嘴里鬼哭狼嚎地唱着日本歌。徐敬海一见,全身为之一动,下意识地攥紧了兜里的杀猪刀,抖擞了一下精神,迎面朝着那两个人就走了过去。

日本驻青岛守备司令部司令长官由比光卫大将在官邸中刚刚起床,就得知昨天夜里又有两名日籍人士在中野町遭到不明凶手杀害,这已经是短时间以来连续发生的第五起针对日本侨民的暗杀事件了。自从他奉命接替因处理车袢崖徐敬山匪帮绑架日本侨民一案中表现软弱而遭到日本国内朝野共同斥骂的前任司令官大岛健一中将以来,在这短短的二十多天时间里,他就被这没有任何头绪的杂事搅和得焦头烂额。作为一名冷血的职业军人,上任伊始他就以极其强硬的手段动用飞机袭击车袢崖,虽然没有达到营救人质的目的,但是他的果断举动却得到了住在青岛的日本侨民认可。可是面对这一起又一起的谋杀案,却让他觉得束手无策,这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毕竟不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可以真刀真枪的去拼杀,然而,这个杀手究竟藏匿于何处?从军事上说,不按常理出牌的敌人最为可怕,但是,如果遇到一个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游戏规则而只知道躲在不见天日的黑暗角落里杀人的敌人,要比通常情况下的敌人更加可怕。在这座他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熟悉的城市,面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茫茫人海,要找出这个来无踪去无影躲在暗处施放暗箭的杀手,对他来说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

说起来,这位新上任的由比光卫大将身上竟然还有中国血统。据有关资料表明,由比家族起源于中国明朝嘉靖年间,他的祖上就是当时在日本本岛赫赫有名的中国海盗、大汉奸汪直。明史记载汪直是徽州人,后来汪直被明将胡宗宪设计擒获并被处死,他在日本的几个老婆给汪直所生的孩子当中,有一支就是后来流落到高知县的由比家族。由比光卫出生于日本万延元年十月十五日,也就是西洋历一八六零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早年就读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二十二岁从军,一八九一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得到当时的首相伊藤博文的赏识,被保送到英国留学。一九零零年八国联军瓜分中国的时候,他就是日本侵略军进入中国的第八师团参谋长。在打天津,攻北京,血洗纪家庄,抢户部仓库,焚烧衙署,掠夺皇宫等等在中国犯下的一系列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中,都出现过他的身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恶魔。由比光卫也因此青云直上,很快就得到了提拔。一九零九年十月二十六日,伊藤博文在哈尔滨被朝鲜爱国志士安重根刺杀身亡,由比光卫也因此失去了靠山,很快被调往陆军大学担任校长。一九一四年日德战争爆发,由比光卫作为先头部队的第十五师团从青岛崂山登陆,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血洗闫家山就是他的部队所为。此次奉命调往青岛,己经是他第三次来到中国。由比光卫于一九二五年九月十八日死于日本高知老家,其罪恶亡灵后来被陈列于日本“靖国神社”。

由比光卫一听到报告,头皮都炸了,连嘴上的两撇八字胡都往上直翘,他不耐烦地把厨师己经备好的早餐推到了一边,命令副官立刻备车,火速赶往守备司令部。他快步地走进三楼宽大的办公室,直奔设置在办公室中央的办公桌,眉头紧锁地拿起己经放在桌上的宪兵队、侦缉队的案情报告。根据宪兵队提供的现场勘验报告,凶手使用利器从身后先后将两名被害人的喉管割断,而且都是一刀毙命,说明凶手的杀人手法非常老到,能同时杀死两名身强力壮的男人,可见凶手出手速度极快,且手段非常残忍。种种迹象表明,凶手不像是普通的杀人案犯,而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从案发现场分析,虽然这起谋杀案和十几天前发生在栈桥上的谋杀案凶手所使用的凶器不同,但是凶手同样在杀人后表现异常冷静,有着极好的心理素质,而且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这证明凶手己经提前精确地设计好了逃离现场的路线,以便作案后顺利地从附近的小路走掉,另外现场没有发现凶手作案后逃跑的凌乱足迹,可以断定凶手当时并不慌张,在这种情况下,估计作案应该是两人或两人以上,至少还有一名同伙在附近望风。再一点和栈桥案比较相同的是,凶手在杀人后也是盗走了被害人身上所有财物,不像是职业杀手的所为,但极有可能是凶手在故意制造抢劫杀人的假象,以干扰侦查方向。但是本案的疑点在于,据调查,被害人是两天前刚刚从上海来到青岛实地考察内外棉纱厂选址的工程技术人员,和栈桥案被害人同样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生活中也没有其他与之结仇的人,所以凶手不可能是由上海跟踪过来的,而应该是潜伏于青岛本地的职业杀手,本着对大日本帝国的刻骨仇恨,从而滥杀无辜。

由比光卫大将震怒了,猛地摘下帽子摔到桌子上,暴跳如雷地拿起摆放在办公桌一侧的一个中国青花瓷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指着站在一边的副官歇斯底里地大骂:“宪兵队、侦缉队都是些饭桶!饭桶!在我大日本统领区内连续发生如此令人震惊的杀人案件,是我大日本帝国的极大耻辱!你马上下达命令让他们立刻破案,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查出来,不得延误!”

但是,就在日本守备司令部发布缉拿杀人凶犯的当天晚上,徐敬海悄悄地潜伏到了戒备森严的司令官官邸门前不足一百米的小树林中,他是准备寻找机会来对杀害他全家的主谋由比光卫下手。

潜伏在官邸门外谋杀司令官?这种荒唐的想法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也就是说成功的几率几乎就是零,道理很简单,由比光卫绝对没有任何理由会在这个时候在官邸门外下车。而这个想法也只有像徐敬海这种已经杀红了眼的疯子才能想得出来。说实话,在这个地方想行凶杀人,最多也就是杀个把卫兵,况且就是杀卫兵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人家有枪。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近似于痴人说梦一样荒唐到透顶的想法,竟然真的被他得手,还真的有那么个倒霉蛋踩着点地到他跟前来送死。还原历史所记载的这个倒霉蛋倒不是由比光卫本人,而是下午刚刚从日本本土前来青岛处理公务的外务省参事广田喜一郎,因为在青岛守备司令部的欢迎宴会上多喝了几杯纯正的青岛啤酒,在回到下榻的守备司令官官邸的时候,让一泡尿憋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好让司机在距离官邸大门一百米的地方停车,慌不跌地下车小便,而这个地方,恰恰就是徐敬海埋伏之处。就在短命鬼广田喜一郎刚刚脱下裤子想要舒畅地撒出这泡己经憋得实在受不了的尿的那一瞬间,藏在下面的徐敬海一跃而起顺势将他拖到了坑里,冰凉的杀猪刀也同时切断了他的喉管,他甚至连喊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像一只被杀了的鸡一样,两眼向上翻瞪着,双腿死命地在地上挣扎了一番,便停止不动了。整个杀人过程被他的司机看得清清楚楚,等掏出枪跳下车时,树林里只看到一个仓皇逃窜的黑影,一闪就消失在深深的黑夜里,司机只能朝着黑影逃跑的方向无谓地打了两枪。

大搜捕

神秘杀手顶风作案,而且胆大妄为地在戒备森严的司令官官邸门前杀了一个日本政府的要员,消息传到东京,引起了日本国内的哗然,各大媒体都在第一时间刊登了这起案件,朝野更是对连续出现的杀人案件未能及时侦破而大加指责,内阁首相原敬亲自给由比光卫发电报,以极其强硬的口气责令他必须尽快破案。面对本土的压力和中国人越来越强烈的反日情绪,由比光卫如卧针毡,命令所有与案件有关系的部门停止一切工作,全力以赴投入到案件的侦破上来。他下令宁可错抓一千,也决不能放过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要侦破此案。一时间,整个青岛笼罩在杀气腾腾的搜捕阴云中,日寇军警倾巢出动,在全市范围内进行了大规模地毯式搜捕行动,对进出青岛的所有出入口都施行严密封锁,悬赏缉拿杀人凶犯的告示张贴得满街都是,只要发现有行迹可疑的人员一律逮捕,押送到日本宪兵队严加审讯,对拒不接受军警盘查的中国人格杀勿论。由比光卫在司令官官邸的地下室里专门设下水牢,把所有逮捕的嫌犯全部集中关押在这里,并亲自参加审讯。各条马路上鬼子的军车拉着凄厉骇人的警笛来回穿梭,宪兵队挨家搜查满大街抓人,整个青岛陷入了一片恐怖的气氛里,老百姓人心惶惶,提心吊胆地不敢轻易外出。可是即便如此,忙活了半天的日本宪兵队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有找到,这个神秘的凶手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们都不敢出门了,生意也就冷落下来,一连几天,德福祥就没见过几个顾客,郑矢民一筹莫展,从早上一开门就拿了把蒲扇坐在店铺里,满脸愁容地望着阴沉沉一派萧条的街市。街道上少有行人,只有几个穿着便衣的特务来回走动,马路上不时传来一阵一阵毛骨悚然的警笛的啸叫声,间或是几声清脆的枪响,一队一队的日本兵从门外走过,“咔咔”响的皮鞋声由远而近,在空旷的街道上回音很大,听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张志和坐在郑矢民身后,把那块“沙图什”绷在绣花的圈子里,一针一线地绣着一朵玫瑰。郑矢民叹了口气对张志和发着牢骚说:“你说这一天到晚的抓抓抓,这到底抓到哪天算是一站呐,这要是万一抓不着的话,咱们这生意就不用做了呀?”

张志和只顾飞针走线,头不抬眼不睁地说:“狗日的小日本才不管你死活呢,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可是领教过。”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瞎聊,闫洪昌一闪身从对面的铺子里走进来,又抽回身望了望街道上的日本兵,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娘了个逼,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个王八蛋,闲着没事去杀人家日本人,害得全市戒严,连咱们都跟着遭殃。”

郑矢民和张志和看了他一眼,都没有接言。闫洪昌见张志和手里正在绣的玫瑰,就颇感惊讶,没话找话地凑过来说:“哟,张师傅,只听说你手上的活好,没想到会这么好,我今天算是开眼了,这简直比女人还女人哪!”

张志和抬头瞪了闫洪昌一眼,不软不硬地呛了他一口道:“闫掌柜,您这话说得我可不大爱听,什么叫比女人还女人哪?”

闫洪昌碰了个钉子,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又转过话题对郑矢民说:“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你那个老乡?这两天正好闲着没事,他要是再来的话,我倒想和他两个比试比试。”说到这,他突然戛然而止,两个贼眼突然一转,凑到郑矢民跟前,咬着耳朵低声说,“你说,这杀日本人的案子不会是他干的吧?真要是他干的,那你可逃脱不了干系,万一被日本人知道了,知情不报那可是一样的罪名!”

郑矢民一听,心“咯噔”一下立马就提到了嗓子眼,吓得脸都变了色,“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能因为吃惊过度,竟然差一点摔倒。他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望着闫洪昌说:“闫掌柜,这话你可千万别乱说,这年头舌头根子能压死人,别因为你们俩抬个杠拌个嘴吾的,就在这个时候往人家身上扣这么大的屎盆子,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说人家余掌柜是个老实人,也肯定作不出这等大孽!”

闫洪昌冷笑了一声说:“老实?哼哼,他老实他娘了个老逼!老实,得让个猫看着吧?说实话,打一开始我就怀疑这事是他干的。我今天还就把这话搁这了,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咱俩就打个赌,等日本侦缉队破了案,你再看看挨枪子的到底是不是他!”

张志和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插言道:“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扯这些五股拉骚的话题干什么?有道是君子自重莫谈国事,你管是谁杀的干吗?人家侦缉队宪兵队出动了这案都破不了,你们扯个闲淡就能把案子给破了?笑话!只要不是你我他干的事,就别闲着没事瞎打听,没听人说,这年头只顾扫净自家门前雪,别管他人瓦上霜。”

张志和这番话本来是说给郑矢民听的,可是被闫洪昌借着了台阶,翘起大拇指对郑矢民说:“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到底还是张师傅见多识广,此言有理。咱们闲着没事扯他娘的这些鸡巴蛋咋?”

闫洪昌走了以后,张志和把郑矢民拖到了楼上,表情凝重地对他说:“矢民,你可得打好了谱,这两天你可要千万当心,说不准闫洪昌这条疯狗会去小日本那里咬你,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人,心恶着呐!万一你被这狗东西咬一口,进了宪兵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听别人说,宪兵队就是个阎王殿,人一旦进去就是不死也得掉两层皮。”

郑矢民皱了皱眉头说:“五哥,你放心吧,干屎抹不了人身上。我郑矢民行得正走得端,坦坦****做人,不管走到哪里也得讲情理,不是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张志和叹口气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这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就说你们俩吧,都是从瑞蚨祥出来的,看看你,再看看他,那叫没法比呀!你这几年旺着哪,生意上火,家里又新娶了二房,可是他呢?一年不如一年,一月不如一月,一天不如一天。你也看见了,这门对门脸对脸的,他那边一天能进去几个人?你说他能不生气?他要是不气得青了盖,见天在被窝里骂你,那才叫一个怪呢!他踅摸这样的时机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你可千万要提前做好准备。”

郑矢民苦笑了一声说:“五哥,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要是被人惦记上了,到什么时候也得受着。再说,万一我出了事,这里里外外的不是还有你嘛!只要有你在,什么事我都能放心。”

“你小子就是成心不让我走哇!”张志和笑了笑,随后又道,“依我看,实在不行你就出去躲躲,等过了这阵子风声再回来也不迟。干脆,你去京城得了,那里也有人照应,总比在青岛这里挨着要强!”

晚上回了家,郑矢民忧心忡忡地坐在书房里,心惊肉跳地回想着张志和的每一句话,再联想闫洪昌的所作所为,他也相信这狗日的绝对能干得出来。他越想越觉得后怕,就走出去把赵玉秋给拽进来,转身关上房门,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一个劲地叹气。

赵玉秋觉得郑矢民的表现让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就有些紧张,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跟霜打了的茄子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郑矢民看了看她,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赵玉秋一看就急了,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赶紧说说我听听。你这样长一声短一声,也解决不了什么事。快说啊,你想要急死我啊?”

郑矢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己经含着泪,他抓起赵玉秋的手对她说:“天铭娘,我怕是惹身上麻烦了。今天让五哥这么一说,我越寻思这事越觉得有麻烦。”

赵玉秋急得瞪大了眼,用力地把手挣脱出来道:“你倒是快说话啊,活人能让你给急死!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快说说我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郑矢民咬咬牙,这才把徐敬海杀人,以及闫洪昌和张志和的话对赵玉秋说了一遍。赵玉秋一听,惊得目瞪口呆手脚冰凉,只觉得天晕地转,浑身往外直冒冷汗。过了半晌,她才回过劲来,眵哆嗦嗦地说:“我看你快跑吧,躲得远远的,等事过去了再回来!”

郑矢民把压在心里的话都倒出来,反而心里觉得坦然了许多,他拍了拍赵玉秋的肩膀道:“跑,往哪里跑啊?再说了,我也不能丢下这满口家子一个人跑,那还不得让人笑话死我?反正事也不是咱干的,到什么地方都得讲理不是?”

“她知道了吗?”赵玉秋指了指何凤梅那屋,“晚上你跟她说说吧,省得留下遗憾。”

果然不出张志和所料,闫洪昌回到铺子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他嘴上叼着烟,将一条腿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两眼望着天花板,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向宪兵队报信。是不是郑矢民杀的日本人都不重要,先把这小子关起来再说,只要他一进去宪兵队,估计想再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到那时候德福祥就得完蛋,自己就可以捡一个洋落儿,回头再把那老太监一收拾,两边的铺子可都姓闫了,顺手连那个洋娘们儿也一起给搂过来,这该是一件多美的好事!郑矢民啊郑矢民,你小子不是挺滋润吗?又是老婆又是姨太太伺候着,你他娘的还真是挺能耐,竟然找了个两合水的娘们儿,这回就让你进宪兵队好好滋润滋润吧。即便你郑矢民长了副铁嘴钢牙,宪兵队也能给你化成铁水。如果你在里面真能把自己都摘巴清楚了,就是你真的命大福大造化大,还能活着走出宪兵队的话,也已经是倾家**产的穷光蛋了,你也只有打哪来再回哪去了!再说只要我闫洪昌走进宪兵队一告密,人家日本人那边兴许还能再给几个赏钱,这可是一枪能打几个眼的好事。矢民,别怪你师傅下手太狠,古语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呀,如果你一旦出不来死在里面,我闫洪昌一定当亲爹那样供奉你,逢年过节给你烧纸送钱,保佑你在阴曹地府过得比活着时候还要愉作!

在现实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个附炎趋势的群体,表面看上去唯唯诺诺,可一转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宄竟是什么玩意儿,我们通常把这类人叫做出卖灵魂的小人,这类人往往有着卑微的人生经历,在一个极端自卑的环境中长大,形成一种畸形扭曲的变态心理。这种人一旦得势之后,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去报复那些比自己条件好的人,无论是否有恩于他,都概不放过。比如德国的希特勒就是一个最好的范例。与之相提并论的往往是动物中的狗。如果把出卖灵魂的人叫做狗,那是对狗的一种侮辱,至少狗在关键的时刻不会出卖主人,而小人则连父母妻儿都可以毫不吝惜地出卖。可是如果不用狗来形容这种人的话,又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也就只能权且让狗来替小人们担当一个骂名了,也算是一个冤假错案!

那么,闫洪昌就是这么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小人。

自从他见到了郑矢民新纳的妾以后,就被那洋女人的美貌搞得神不守舍,没事的时候就趴在柜台上,想着那女人扭来扭去的小腰和葱白一样白净的皮肤,想着想着脑子就走了神,人也不知不觉地就溜达到了郑矢民的住处,躲在另外的门洞里悄悄地往郑家院里窥视,总是希望能远远地再看一眼那美人,哪怕是看个背影也行啊。可是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却又都是失望而归,甚至还差点被郑矢民媳妇给撞见。到了晚上,他专门去沧口路上俄国人开的妓院嫖老毛子女人,他强忍住洋娘们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股熏人的狐臭,只是闭着眼在女人身上使劲地折腾,脑子里却在想象着郑矢民姨太太的身影,直到睁开眼看到身下压着的是洞大腰粗奶子耷拉的老毛子,才失望地一泄了之。

第二天早晨一大早,闫洪昌就悄悄地走进了日本宪兵队。

郑矢民入狱

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的郑矢民,早晨刚一起床,就觉得左眼皮跳个不停,跳得他心烦意乱,胡乱地洗了把脸,连早饭也没吃就去了铺子。还没等他走到德福样,远远地就看到闫洪昌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像个贼一样四下看了看,迅速地将顺昌样的门开了一条小缝,“吱溜”就钻了进去,再轻轻祕门关上。

这时候张志和也刚好从德福祥走出来,正在一块一块地把门板摘下,再按照门板上的顺序号摆好,郑矢民也己经走到了跟前,刚和张志和打了声招呼,就看见两辆日本军车满载着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疾驰而来,在德福祥门前戛然停住。刺耳的刹车声还没有止住,从车上跳下了三十几个日本兵如临大敌般地把德福样给团团围住,从车头位置上跳下来一名挎着军刀的日本军官挥了挥手,几名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猛地朝着还在愣神的郑矢民扑过来。郑矢民刚要本能地翻动,脸上立刻就被枪托猛击了一下,他眼前一阵金星,身体晃了两晃,便被扑过来的日本兵就地按倒,不由分说就把他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像拖死狗一样地拖到了卡车旁边,几个日本兵如同扔麻袋一样地将他扔到了车上,他的头好像是碰在了什么硬物上,只觉得一阵刺痛,人就昏死过去。随即,军车就拉着警报走了。站在跟前的张志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而闫洪昌却躲在顺昌祥里正扒着门缝往外看,直到日本军车走了之后,才冷笑了一声。

五花大绑的郑矢民被日本兵用卡车拉到了一座德式建筑楼前停住,他昏昏沉沉地抬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还没等想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就被身后飞来的一脚踢得趔趔趄趄地往前跑了几步,身体直接就撞在了门框上。两个日本兵过来,连推带搡地将他拖下了一道很窄很陡的楼梯,来到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由于刚刚从光天化日下走进来,他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一股刺鼻的臭味和发霉的味道迎面扑来,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立刻被身后的日本兵推搡着继续往下走,在一个门前站住,只听“哗啦”一声,好像是打开了铁制的门,接着身后的日本兵给他松开了身上的绑绳,突然就被身后猛推了一把,他身体倾斜着,踉踉跄跄地扑了进去。

过了好长时间,郑矢民的眼睛才逐渐适应过来,适应了周围的环境,便上下打量着这间黑糊糊的牢房。牢房分里外间,他被关押在外间,房顶大约有四五米高,在靠近房顶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通风口,从那里射进一道光柱,直直地照在潮湿的墙壁上,从通风口处偶尔还能看到外面有一两条人腿在走动,估计那应该是地面。潮湿的墙面是用一块一块参差不齐的石头砌成,石头上湿漉漉地还往外滴水。而里面那一间则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水牢,隐隐约约地能看到水牢旁边挂了一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看让他大吃一惊,被悬挂在那里的竟然是个人,也不知是死还是活,脑袋垂在胸前,双手被绑在一个横梁上,而身体的大部分都泡在水里,看得他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忽然听到旁边有人低声地呻吟,吓得他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急忙回过头再看,发现在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两个人,说人不是人,说鬼不像鬼,蓬头垢面,像是己经在这里蹲了些时日。

郑矢民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这令人惊恐的场面,大脑里一片空白。忽然,走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皮鞋声音,震得墙壁回音互响,吓得他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铁栅栏门。两个日本兵走到门前,“哗啦”一声打开了门锁,这俩日本兵走到他跟前,一边一个反剪着架起他的两条胳膊,把他拖进了另一个房间。

等郑矢民缓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死死地绑在一根碗口粗的柱子上,他知道这大概就是过堂了。越发到了这时候,他竟然发觉自己己经不像刚才那么慌乱了。他坦然地睁开眼晴,虽然视线还很模糊,但通过角落里点燃的两盏幽暗的烛光,能看到四壁挂满的刑具。放在角落里的巨大火盆炭火正烧得通红,一个光着膀子胸前长满了毛的日本兵,手里拿着两把烙铁放进火盆里,不时地把烙铁拿出来,在上面吐一口唾沬,郑矢民能清晰地听到烙铁蘸水后发出的“吱啦”声。在他对面的一张长条凳上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在上下地打量他。仿佛过了很久,其中的一人站起来走到郑矢民跟前,语气很缓和地用流利的中国话对他说:“郑先生,你是明白人,肯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咱们就实话实说,这样你也会免受很多痛苦。你老实说,你的同伙现在什么地方?”

郑矢民说:“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问的是我的什么同伙?”

那人没再说话,对着站在火盆前的日本兵努了一下嘴,日本兵立刻走过来,照着郑矢民的脸就狠狠地打了一顿嘴巴,打得郑矢民“啊啊”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直响,眼前金花乱冒,腮帮子上火辣辣地一阵剧烈疼痛,鼻子里一股**流了下来。

那人依旧用缓和的口气又问了一遍:“郑先生,你的同伙在什么地方?”郑矢民勉强地抬起头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你问的到底是什么!”日本兵再次走过来,狞笑着对准郑矢民的脸又是狠狠地抽了几个耳光。郑矢民这回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打爆了,像个散了黄的鸡蛋一样来回地摇晃着。他痛苦地号叫着,身体拼命地左右摇摆,却一动也不能动。

那人点上了一支烟,慢慢地走到郑矢民眼前,还是用缓和的口气不慌不忙地问:“说实话郑先生,我对你不感兴趣。那个余掌柜是你什么人?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郑矢民的眼睛已经被打得睁不开了,那人的声音也似乎变得非常遥远,就像一只“嗡嗡”飞的蚊子,得去仔细辨别方向。他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几声有气无力的哼哼,那张脸像个气球一样快速地肿胀起来,把两只眼给挤得只剩下一条缝。恍惚中,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坐在一条船上,整个世界都在来回地摇晃,摇晃得他胃部一阵紧似一阵地剧烈**,如翻江倒海一般地想要呕吐,可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嘴里像是被塞进一块棉花一样,呜啦呜啦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了些什么。

那人很轻松地笑了笑说:“郑先生,看样子你确实是条硬汉,不过对付你这样的硬汉我还是很有耐心的!”

赵玉秋在家里得知郑矢民被日本宪兵队抓走的消息,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昏死过去。孙嫂在一旁赶紧用手指死死地按住她的人中,过了好长一会儿,她才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孙嫂一时没了主意,就跑过去把也在哭天抹泪的何凤梅给喊过来,让她照看着赵玉秋,自己则慌慌张张一路小跑地来到了赵良臣先生家,把郑矢民被抓走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赵先生一听就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慌不迭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拉上赵太太就随着孙嫂一起赶到了郑家,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正躺在**抽泣着哭的赵玉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玉秋一看见爹娘,又“嗷”地一声哭出了声音,一边哭还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爹啊,你快想想办法救救矢民吧!”

赵先生心疼地看着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玉秋,急得他姹挲着两只手不知道该做什么。赵太太走到近前,摸着闺女的头说:“玉秋,你先别哭,让你爹想想办法再说。再说大热的天哭坏了身子还不是自己遭罪?”

正说话工夫,闫洪昌急三火四地跑来了,跑得满头大汗一步就闯进来,装得像个压根儿就不知情的人一样,急火火地问赵玉秋:“弟妹,我刚从外头回来就听说矢民出事了?赶紧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景?我可是听说宪兵队就是个鬼门关阎王殿,人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咱们赶紧想想办法,不管花多少钱,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先把人给弄出来!”他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直往坐在床头另一端的何凤梅身上“撒嘛”。

何凤梅站起来,感激地对闫洪昌说:“谢谢您闫先生,郑的事情也让您费心了。如果方便的话,请您帮忙给请一位律师,我们要起诉日本人的违法行为!”

闫洪昌听了这话,心里感到好笑,这外国娘们儿大概还以为是在德国呢。但他依然点头答应,并趁此机会去摸了摸何凤梅的手。谁知,一直蹲在何凤梅身旁的伊克曼猛地蹿起来,两只前爪抓住闫洪昌的双肩,从嗓子里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发威声。这一下把闫洪昌给吓得面如土色,差点尿了裤子,赶忙松开捏着何凤梅的那只手,惊恐万分地叫了一声:“我的亲娘啊!”

何凤梅见状,连忙对伊克曼呵斥了一声,它便乖乖地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可是那两只眼仍然死死盯着闫洪昌的一举一动,做出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过去的样子。

刚才的话题被伊克曼给插了一杠子,让赵玉秋心里很不髙兴,回头狠狠地瞅了一眼何凤梅。赵太太却忽然一拍大腿,转脸对赵先生说:“刚才经这位先生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这事就应该找他帮忙,而且他也应该帮这个忙,找他肯定没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对准了赵太太,赵玉秋一听,立刻停止了哭声,“呼”地从**爬起来,已经绝望的上流露出一丝希望的神色,一把就拉住了赵太太的衣袖,急切地问:“娘,你快说说到底谁能帮上这个忙?”

赵太太看了赵玉秋一眼,把赵先生拉到一边,趴在他耳朵旁小声地说:“你去找找刘志山,这个忙他肯定能帮得上。”

赵先生一听,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望着赵太太大声地斥问:“你说什么?你让我去求他?亏你还能想得出来!我不去,说什么我都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赵太太也急了,推了他一把。“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端着个臭架子?”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闫洪昌说,“你没听他师傅说,进了宪兵队就等于进了阎罗殿一样,你就狠心眼睁睁地看着矢民死在里头不管?”

闫洪昌听说他们要托关系从宪兵队捞郑矢民出来,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在这个时候又不能表露,只能迎合着赵太太的话说:“是啊,那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是得抓紧时间救人要紧啊。这个时候千万别考虑钱,无论花多少钱也得先把人救出来,如果家里现在没有的话,就先从我这里拿,和我两个千万别客气,我和矢民是什么关系啊!实在不行,就是卖房子卖地,咱也得想办法把矢民给弄出来,可不能让他在里面遭那个罪!”说完,抬头打量了一下房子,临了,轻浮的眼神又落到了何凤梅身上。

闫洪昌的举动被赵先生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看脸色再度黯然的玉秋,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地对闫洪昌说:“这位先生所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我也能看得出,先生和小婿的关系确非寻常,在这个关键时刻主动前来安抚,并慷慨提出要解囊相助,单单这一点就让我着实感动。不过这事来得太唐突,我还没有想好,你们容我考虑一下再说吧。”说着就给赵太太递了个眼色。

赵太太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听到了他要考虑考虑,一着急就又搬出了她那套鬼子教,在胸前不停地画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我仁慈的主啊,你就饶恕我们这些丑陋的灵魂吧!”回过头用很坚决的语气对赵先生说:“你这个人真是块死脑筋,都迂腐成个什么样了?眼下己经火烧眉毛了,先得想着怎么把人救出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拽你的圣贤。还得考虑考虑,你还考虑什么?等你考虑好了,连黄花菜都凉了!不管你怎么说,还是先救人要紧!”

赵先生见她不但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反过来还在叨叨那套鬼子教,火气一下子就蹿上来,恶语骂道:“你就去让你那位仁慈的主去宪兵队救人吧!到这时候还在这念鬼子教的那些葬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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