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1 / 1)

大商埠 刘杰 19757 字 3个月前

这是西历四月的一个夜晚,在退去了白天的喧嚣后,城市更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圆圆的月亮高悬于空中,把一层银灰色的月光铺洒在青岛的马路上,又使一切都显得那么端庄和神秘。朦胧中,一座座典雅的别墅洋房卧在醉人的夜幕里,透出一股高贵的气质,淑雅静谧,被一株株幽暗的树丛遮掩着簇拥着,似隐似现,很难分辨清楚她的真实面目,只能去感受去想象去品味这种极致的丰韵。只有微黄色的路灯在摇曳着孤独的春风,洒下了一地光明,悄悄地剥去了迷离的外衣,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虚幻的和不真实的,好似一双惺忪的醉眼在偷窥。

发迹后的刘志山在广西路和湖南路交界处买下的欧式别墅也在其中。

这幢别墅矗立在一个很大的院子中央,周围极不规则但颇费心思地栽种着各种树木,这些枝丫伸展的树,长得很高很瘦,相互叠加着将夜空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片;健壮肥厚的爬藤把别墅的墙体团团围住,在月色下像个黝黑的古堡,只是从隐于其中的窗户里泻出一息灯光,显得格外神秘。从外观看上去,这幢别墅像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设计风格简洁而极富个性,门的外侧是用四根粗大的罗马石柱作为支撑点,如同四只有力的大手托举起上面的建筑,楼高共有四层,设在南向位置的阳台正对着大海,主人可以在享受阳光的同时也享受到大海的磅礴气势。这里原来是一个德国官僚的私人别墅,德国人撤退之后,就被日本守备军占领,刘志山花了十八万日本军票从日本人手里买下,和他的姘头周小脚一起搬进此处居住。

刘志山应邀参加了日本驻青岛守备军司令官大岛健一中将的私人宴会,回来时,己经是深夜时分。这是自从他投靠日本人,把以前的烟馆改名为“扶桑官膏局”后,第一次和守备军最高长官共进晚餐,所以觉着自己今晚喝得有点多,再加上日本清酒喝了之后上头,被风一吹就感到了醉意。往回走的时候在车上就有些迷糊,再经过一路的颠簸,酒劲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脑袋里像有一条千均之力的小虫子,在血管中翻来覆去地折腾。他用力地按住太阳穴,让司机过来把他搀扶下车,身体摇晃着站在院子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这幢属于他的洋楼,发现平时灯火辉煌的楼下却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只有楼上卧室的灯还亮着,心里就感觉奇怪,可是他并没有多想,剧烈的头疼引得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似乎只有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呕吐出来,才能感到舒服。

在司机的搀扶下,他慢慢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就在他的身体刚跨进门槛的那一瞬间,突然发现在大门两侧的黑影里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影晃动了一下,他的心呼地提到了嗓子眼,本能的就想伸手去摸腰间的枪,可还没等他掏出枪来,就被两只像铁钳一样有力的大手给死死地按住,随后那只别在腰里的勃朗宁橹子枪也被人给掏出来。再回头看司机,更是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被另外两个人死死地按在身下,而这一切都是在眨巴眼的工夫里发生,根本就没有他考虑的时间。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己经被那两个人给拖了进去。他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绝望,胃里的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给吓醒了。

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一身黑衣的汉子,虽然黑灯瞎火地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刘志山明白,这人可能是个头。他战战兢兢地说:“好汉,有……有什么话咱……咱们都好说,是要财……还……还是要……要色,咱们都好商量。”

坐在沙发上的人开口道:“刘掌柜,请不要紧张!我今天过来既不是抢财,也不是绑你的票,更不是来劫色,而是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刘志山胆战心惊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徐敬山!”来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一听到这个名字,刘志山被吓得打了个冷战,浑身哆嗦成一团,头皮一阵发麻,连头发都姹挲了起来。徐敬山这个名字太响了,在青岛的附近谁不谈他而色变?就连女人晚上哄孩子都用上了“再不睡觉徐敬山就来了”这类语言来吓唬孩子。没想到官府到处悬赏捉拿的山大王竟然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且说是要和自己来谈生意,他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要和自己做什么生意?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家的下人连同周小脚一起都被捆绑着扔在客厅的角落里,吓得他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忙说:“志山久仰徐掌柜的大名,也很想和徐掌柜这样的英雄交一个朋友。徐掌柜有什么事好说,只要别伤了我!”

徐敬山听了这话,呵呵地冷笑了两声道:“既然刘掌柜这么瞧得起我徐敬山,那我就是高攀了,不过……”他从身后拿出几个布袋放到桌子上说:“朋友归朋友,买卖归买卖,兄弟我在胶州早就听说刘掌柜是青岛港上的贩卖烟土的大户,这两年一直没有前来光顾,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兄弟今年的收成不错,今天专程带了一些货过来,想给刘掌柜捧捧这个场,不知道刘掌柜是不是愿意和我做这笔买卖?”

刘志山一听徐敬山此行的目的是要和他做烟土买卖,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下,试探地问:“这个好说,是徐掌柜的货更好说,不知道徐掌柜有多少货,想要卖多少钱?”

徐敬山说:“自家地里长出的东西,刘掌柜就看着给吧,既然刘掌柜要和我交朋友,我和你也就不客气,再说我是个粗人,也不太懂得你们生意人的规矩,只要刘掌柜能瞧得起我这个人,什么都好说。”

刘志山的心放了下来,走上前去拎起一只布袋掂量了一下重量,抬起头时便不自觉地又流露出商人那种狡黠的目光,看着徐敬山说:“看来徐掌柜今年的收成的确不孬,志山在生意上从来都是在商言商,这一点还望徐掌柜多多谅解。志山就按照时下的行情给徐掌柜的出个价,如果徐掌柜感觉不行咱们再说。”

徐敬山像是不经意的样子用手碰了碰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炮说:“刘掌柜,你大概对我的为人还不是很了解,只要你刘掌柜开的价码合适,我徐某绝不会像个娘们儿似的跟在腚后面和你讨价还价。刘掌柜,你觉得这土的成色如何?”

刘志山大概忘记了眼前所面对的悍匪,习惯地拿起一块烟土在鼻子下,轻轻地摇摇头,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发现徐敬山两只凶狠的目光正在死死地盯着他,随即改口道:“这货不错,我收下了。不过今年的行情不是很好,不知道徐掌柜要打算卖个什么价?”

徐敬山冷笑了两声道:“刘掌柜到底是行家,搭手一看就知道这是好货。既然是好货,就应该有个好价钱,你说是不是啊,刘掌柜?”

刘志山脸上堆着笑,点头应承道:“那是那是!”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说:“我也不用再过磅了,按照时下最高的波斯土行市给你报价,两百万日本军票,不知道徐掌柜满意不满意这个价?”

“刘掌柜到底是商人,你己经说了我这是上等好货了,才给这么点儿?你在打发要饭的呐?我要八十根黄的!”徐敬山摇摇头道。

“这好说……”刘志山闻听这话吓得脸一哆嗦,但是他的反应极快,脑子快速地转了几圈后说,“不过要等到明天早上,现在家里没有这么多黄货。谁也不会把条子放在家里不是?”

徐敬山似乎早己经看穿了刘志山的这套鬼把戏,便摸起了桌子上的盒子炮,慢慢地举起来,“咔”地一声打开了保险,闪着黝黑冷光的枪口正好对准了刘志山的胸口。

刘志山见徐敬山手里的枪口正在指向自己,吓得面如土灰。他早就听说徐敬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如果一旦被他掳到了山上,怕是自身难保了,慌忙对徐敬山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别,徐……徐掌柜,咱们有话好,什么事都好商量。”

徐敬山冷笑了两声,果断地摇了摇头说:“如果等到明天早上的话,怕是要委屈刘掌柜跟着我们走一趟了,到山上看我是怎么照顾你这位朋友的,这样的话咱们兄弟之间在一起的时间还能长一些。等你手下人什么时候把条子送过来后,我再打发他们几个把你送回来,你看这样中不中?”刘志山惊恐地连声说:“徐掌柜,你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

徐敬山狞笑着说:“就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刘掌柜是做大买卖的,区区这点小钱对你来说,就像我杀个人一样,不过就是捏死一个小虱子。再说,刘掌柜你也吃不了什么亏,拿了我的货照样出去卖钱。”

刘志山像鸡叨米一样地点着头,哭咧咧地说:“那是那是。”

天还没亮,徐敬山一行就拿枪逼着刘志山的司机开着车把他们送到了车袢崖山下,这才打开了后备厢,把被捆绑着塞在里面的刘志山和一包金条一起给拎下来。徐敬山走到近前抱着拳对刘志山说:“实在不好意思,让刘掌柜受委屈了。不过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万一我在路上有个闪失,俺那个兄弟能下山要了刘掌柜一家老小的命。所以,让刘掌柜受一会儿委屈总比丢了命要好得多。我说得对不对,刘掌柜?”

刚被松了绑的刘志山极其狼狈地提着裤子,恐惧地抬头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山,胆颤心惊地对徐敬山说:“徐掌柜说得极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已经安全把徐掌柜送回了家,我们也该回去了,徐掌柜咱们来日方长!”

“且慢!”徐敬山阴冷地说了一句,转着圈来回打量着这辆在月光下闪着贼光的小汽车,然后回过头对刘志山说,“刘掌柜说得没错,那么文绉绉的话我不会说。不过,我看这玩意儿不糙,刘掌柜不介意地话,我就把它一起留下了,最多也就是再给你送点土过去,和我徐敬山交往,肯定不能让你吃亏!”

刘志山惊讶地张大了嘴,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徐敬山,见徐敬山根本就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咧着嘴就哭了出声音,哀求地道:“徐掌柜,能不能行行好先把我送回去,你再把车开回来好不好?”

徐敬山不耐烦地说:“刘掌柜,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这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对我太不了解了,我徐敬山向来说话就是一句。如果你刘掌柜不想走的话,咱们上山去喝两盅?这里可真的是有好酒啊。”随后,转过身对旁边的一个随从说:“你上去多叫几个弟兄下来把这玩意儿给我抬上去,咱们他妈不也洋活洋活!”

刘志山看看,明白是没什么指望了,气得肚子咕咕直叫,可表面上不敢流露出来,暗暗地扯了一把司机的衣服,无可奈何地哀叹了一声道:“咱们还是走吧。”

徐敬山却指着司机说:“哎,他可不能走,我得把他留下来教会了我以后才能走。刘掌柜,你一路走好,恕我就不远送你了!”

此时的车袢崖除了偶尔能听到一两声狗吠之外,四周一片死悄悄的静寂。徐敬山走在前面,后面十几个人抬着刘志山的那辆汽车在山路上艰难地行走,在一片寂静中只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远远地,徐敬山己经闻到了山上烧制烟土的奇特香味,在这幽暗的黎明前的黑暗中,那种带着野性的香味似乎更加沁人肺腑,更加令人陶醉,伴随着清凉的夜风扩散开来,熏陶了整个山寨,把这漆黑的夜氲染成一个暧昧的世界,几乎每个人都会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这漂浮于空气中的令人想入非非的奇异香味,如同置身于一个色彩斑斓的奇妙世界之中,忘乎了生命中的所有存在。

徐敬山让一群小匪把刘志山的那辆汽车给抬到一个空旷的地方,他抬眼往东边看了一眼,黑沉的天幕如同用剪子剪开了一个划口,浅浅地显出了鱼肚白一样的天光,大毛郎星微弱的余光给车袢崖下墨水河镶上了一圈银色的光环,倒映出车袢崖仿佛一尊煞神的巨幅剪影画,屹立在黑黢黢的大地上。徐敬山打了一个哈欠,感觉出一种疲惫,把从刘志山处取来的金条往炕上一甩,困乏地伸了一个懒腰,刚要准备上炕躺下,就听门外一阵慌乱的叫门声,他不耐烦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什么事?”

门外的几个小匪慌慌张张地禀告说:“大掌柜,二掌柜的夜里被官府给抓去了。”

徐敬山闻听此讯不由大吃了一惊,急忙起身把门拉开问:“怎么回事?”

站在门外的小匪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表情说:“晚上你们进青岛走了以后,二掌柜在家喝完了酒,就带了我们三个弟兄进城,说是到窑子找几个娘们耍耍,当时我还说了句,大掌柜临走以前还嘱咐我们要守住寨门,这样出去不合适。可二掌柜说,官兵还能打到咱这寨子里?旁边那几个人也加着杠说,二掌柜都说没有事,那就肯定没事了。这样我们就跟着二掌柜进了城。晚上城里街道黢黑黢黑,黑咕隆咚的大街上就我们这几个人,可能二掌柜喝得有点多,说话嗓门挺大的,结果还没等我们走进窑子,就被官府几个巡夜的兵给发现了,端着枪叫我们站住,二掌柜一看不好,就从身上掏出枪来,领着我们几个就和官兵对上了火,当场给撂倒了几个官兵。结果枪一响,从衙门里出来了好几十个官兵从几个方向赶过来,把我们给包围了,我们几个根本就对付不了那么多的官兵,就给他们抓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趁着乱跑回来了,其他人都被押进了官府。”

徐敬山一听气得脸色变得铁青,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个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就在这时,老远地就听到他娘又哭又号的声音传过来,不大一会儿,他娘就进来了,扯着他的衣服哭哭啼啼地说:“敬山,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兄弟给救出来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一边说一边又在号啕大哭。

徐敬山心烦意乱地冲着他娘吼了一声:“中了,别号丧了!”他这一嗓子还真管用,他娘的嗓门像是关了电源一样,戛然而止,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他扫视了一圈,看着坐在一边哭天抹泪的老娘,那几个诚惶诚恐的小匪不知所措地在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命令,心里感觉烦闷得要命。

他阴沉着脸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之后,把一个小匪叫了过来,小声地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什么,小匪边听边点头,然后说:“放心吧大掌柜,我一定把他平安地请回来。”

到了快吃晌饭的时候,外出的小匪和另外一人骑马回到了山寨,一直来到徐敬山的屋子外喊了一声:“大掌柜,我己经把淳于先生请到了!”

徐敬山此时正在屋里迷迷糊糊地睡着,昨天晚上到青岛忙活了一宿,好歹地折腾着刘志山这老贼把条子拿出来,回来又听到弟弟被抓的消息,还得接着把老娘安抚下,这才感觉出又累又乏,和衣躺在炕上就睡着了。小匪在外面一喊,他一个激灵,慌忙从炕上爬起来,用手使劲地抹了抹脸,这才拉开门出来迎接淳于毅。

“三姑夫,真不好意思这么早就把你给请来了。”把淳于毅带进了屋里之后,徐敬山一边亲自给他泡茶一边说。

淳于毅一听这话心里也感觉诧异,心想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否则徐敬山说话绝不会如此客气。但是他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哟,敬山,你看你这是说什么话哩,都是亲戚礼道的,和我还这么客气。”

徐敬山把茶水端到淳于毅面前,自己也坐下来,没等开口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话:“三姑夫,不瞒你说,想请你跑几趟官府,昨天下黑老两他们几个去城里被官府撞上了,给抓了。俺娘刚才在这里寻死觅活地说,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把老两给救出来,这不,就只好麻烦你老人家给跑一趟了。”

淳于毅也大吃了一惊,心说这徐敬海胆量也太肥了,官府到处悬赏捉拿他们兄弟两个,他为什么偏偏要往枪口上撞呢?他不露声色地问:“这个事你想怎么办好?”

徐敬山说:“我这不是把你请来就是寻思和你商量一下,你老人家是俺的长辈,比俺都有经验,你帮着想个办法,看看咱这个事怎么办才好,这遭我全听你的,你说咋办比较保险咱就咋办。”

淳于毅摸了摸嘴上浓黑的八字胡,沉思了片刻,然后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浅浅地喝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回到了原处,把烟袋拿出来,从上次郑矢民回村时送给他的日本鹿皮荷包里挖了一锅烟,左手持火镰右手持火石和纸煤,两下一划,火镰上的火星立即点燃了纸煤,这才把纸煤点着自己叼在嘴里的烟袋,他眯着眼睛呼噜呼嚕地吸了两口,接着就从嘴里喷出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在屋子里飘散开来。徐敬山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过了半晌也没见他张口,免不了心里开始发急。

好不容易等淳于毅把一锅子烟抽完了,在桌子腿上把烟袋轻轻地磕了磕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敬山,这个事现在己经趟上了,咱们就得做好最不济的打算。我的意思是,先得保证老两在里面不吃屈,花上点碎银子把那几个狱卒子打发了,叫他们在里面好生伺候着老两,转过身来咱再去找庄县长,这就得使银子花钱,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让庄知事先别把老两往省上发配。人只要能留在咱这胶州县府,一切都可以想办法,万一到了省上,可就真麻烦了,到了省上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一个认识的也没有。现在就看庄知事肯不肯松这个口,咱这头再使上银子的话,我估计这个事还有办法。”

徐敬山一听,心里多少有些轻松,也不去考虑,张口就说:“三姑夫,这个事你就看着办吧,使多少银子你开口,只要能确保老两没有事,咱什么话都好说。”说着,从炕上拿过昨天晚上从青岛刘志山那里弄回来的一包金条,从里面摸出五根,递给淳于毅说,“三姑夫,你看看这几根条子先拿去使着,我这边再准备准备给你送过去。”

淳于毅一看到金条眼里就闪出了光,把那几根金条放手里掂了掂分量,估摸着有个二十两左右,就抬头对徐敬山说:“敬山,咱都是亲戚,我得把丑话说到头喽,你三姑夫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争取把所有的人都打点到了,也不会胡乱地花你一两银子。可是,这个事在人家手里掌握着,我不敢在这里随随便便地就给你打包票说老两肯定没有事,只能说这个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不过……”他狡黯地回头看了看扔在炕上那个装金条的袋子,对徐敬山说:“这两个钱估计够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徐敬山急忙又从里面摸出了三根金条说:“三姑夫,你放心,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千万别把事想歪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明白,我的意思是说,只要咱都尽了力,该求的咱都求到了,该花的咱也都花到了,说一千道一万,到最后这个事实在就是办不成,那是老两该死,谁也没有办法,我想就是他死了也折怨不着咱,俺娘这里咱也有话说。你说是不是这个事,三姑夫?”

淳于毅想了想之后说:“中!敬山,既然你己经表了态,我就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我还是那句话,你三姑夫有十分劲绝对不出九分九。”

把该说的事情都说了,徐敬山就吩咐手下准备酒菜。淳于毅摆了摆手说:“敬山,咱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等老两从大狱里回来,咱们再正儿巴经地喝上一顿,眼下还是救人要紧啊。”

听了这话,徐敬山很是感动,他握着淳于毅的手恳切地说:“三姑夫,今天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有一句话,三姑夫你费心了!”

“敬山……”淳于毅说,“你安稳地等着,我这边有什么动静会马上告诉你。另外,你在山上好好安慰你娘,别叫她上火着急的。人年纪大了,就怕外面这些事,上火着急再弄出个病吾的,还不是你忙活?”

徐敬山把头转向了一边,他不想让淳于毅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只说了声:“我知道了,三姑夫!”

淳于毅站起来,拎着盛着金条的沉重的布袋,和徐敬山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要下山。人己经走到山前了,徐敬山又追了过来,再一次叮咛了一句:“三姑夫,全指望你了!”

淳于毅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

求情

直到下午,淳于毅才回到村子。一路上所遇到的熟人,他都是说自己出了趟诊,而其他的话则一概不说。回到了自己家,他老婆问他这溜溜的一天去什么地方了,他也不说话,进了屋以后,把门从里面插上,先找了个地方把这一包条子藏好,一个人躺在炕上出神地望着顶棚,脑子里一直在寻思自己应该去找谁来办这件事,然后再怎样去县衙找庄知事,既要把事给办利索,还不能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忽然,他的两眼转了转,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呼”地一下子从炕上爬起来,转身从炕上的柜子里掏出了当初从矢民娘手里骗出来的那幅法若真的《溪山白云图》,小心翼翼地打开画轴,在炕上平摊开,两眼望着画卷,疼得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低声地叹一口气,割舍不下地将画又卷起,放置一旁。

他出门打了一铜盆水洗了把脸,回屋躺在炕上把自己的水烟袋摸出来,咕噜了两口,又心不在焉地放下,一直到傍黑,淳于毅才从炕上起来,跟老婆叮嘱了几句,就出了门,直奔县城庄知事家。

庄知事的家在县衙的后街,满清时候就是县知府的府邸。沿着县衙后街一条幽深僻静的胡同走到尽头,便能看到这座很漂亮的四合院。红门黑柱,几级白色花岗岩台阶两侧各有一只石头狮子,下方则是一排拴马粧,厚重的青砖墙面砌得严丝合缝,只有一条条细如麻绳的整齐白线相互连接。进了门,一块块青色方砖铺就的院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地气袅袅,滋润着院儿里的两跨宅子,两棵足有一抱粗的大白果树把整个宅院遮挡住,露出房檐上翘首远望做张口吞脊状的鸱吻。

淳于毅来到庄知事府邸的时候,天色己经敲了头更鼓。他向把守在门外的卫兵通报了自己的姓氏,说有要事须当面向庄知事禀报。卫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也没多说什么,就带他进了内院。

庄济生此时正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看书,听卫兵报告说郑家林乡绅淳于毅在门外求见,心里自是明白了几分,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淳于毅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到来,毫无疑问必然是受徐敬山之托为徐敬海之事前来说情。庄济生慢慢地把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背着双手在屋里来回地踱了两步,暗自思忖该如何接待他。徐敬海现在已经身陷囹圄,其命运完全掌握在官府的手中,成为庄某人手里的一张王牌,想怎么打那可就不是你徐敬山和淳于毅的事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回头向卫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淳于毅脸上依旧挂着悠然自得一派从容的微笑,不慌不忙地进门,双手抱拳向庄济生作了个揖说:“小民淳于毅这么晚了前来府上打扰知事大人,实在是不应该啊!”说完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只眼睛微微咪着,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知事大人的脸色。

庄济生不露声色地笑着说:“淳于先生来得可正是时候,山东人真是不好重念啊,刚刚还在舍下和贱内谈起先生,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来了,看样子庄某和先生是心有灵犀啊。”

淳于毅翘起二郎腿,微笑着一语双关地问:“不知道知事大人有什么事能念起小民?请知事大人说来听听?看看我们是不是不谋而合!”

庄济生皱了皱眉头,看看左右,凑到淳于毅耳边小声地说:“最近这一阵,庄某的身体好像己经不行了,晚上上炕做那事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搞得贱内不满意啊,正想请教淳于先生,看看我这个毛病能不能治。”

淳于毅抓过庄济生伸过来的手腕,把了把脉道:“请知事大人恕小民直言相告,看来知事大人的贵体皆因公务繁忙所致。按中医说,劳神必劳心,而一旦劳心焦虑必然伤肾。如此说来,知事大人**不能如愿也就在所难免,小民还要奉劝大人一句,天命之年还是身体要紧啊。至于这个毛病嘛,也没有什么大碍,乃小事一粧,小民给大人开个方子,抓上两服药内服,我敢保证,三日后大人炕上的雄风必然重现。”说罢,就走到了书案前,研磨提笔,扯过一张宣纸写下了一个方子:

丁香三钱、附子三钱、良美一钱、官桂四钱、蛤蚧三钱、白矾一钱、山茱萸三钱、硫磺半钱、母丁香三钱、蛇床子五钱、白茯苓七钱、甘松半钱、肉苁蓉五钱、紫梢花三钱,蜜制成丸,日服两丸,夜加服一丸。

写毕,淳于毅将方子双手呈给庄济生。庄济生只是浅浅地掠了一眼问:“先生这方子管用吗?刚才先生己经暗示,庄某近来确实劳心,特别是捕获了……”他的话突然停止,抬头扫了一眼淳于毅的表情。

淳于毅带着自信的微笑对庄济生说:“请知事大人放心,此方有强身健体,固本生精,兴肾安神之功效。至于知事大人刚才所说的劳心嘛,自有其他方子解决。”他眼色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往前凑了凑小声地说:“小民知道知事大人是文化之人,见识颇多,兴趣不凡,此次前来贵府,特地为知事大人准备了一件家父收藏之画,不知知事大人是否喜欢。”说着,从褡裢里掏出那幅己经旧了的画轴,双手呈到庄济生面前。庄济生伸手打开画轴一看,见是一幅法若真的名画《溪山白云图》,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画,再抬头望着淳于毅说:“此画早己失传多年,早先被乾隆皇帝收藏于三希堂内,后赐予江苏巡抚,再后来天平天国洪秀全兵发南京改名为天京的时候,这幅画便神秘失踪,原来早已通过民间流落回大师的祖籍。此乃国宝啊,不知淳于先生如何能得来此画?”

淳于毅笑笑说:“说来惭愧啊,先祖前在朝廷为医,后来告老还乡,临行前,先袓曾经医好的一位先生将此画赠与我家先祖,所以小民保留至今,小民知道知事大人有学富五车之才,特地拿到贵府请知事大人过目,不想大人果然学识渊博。”

“原来如此啊。”庄济生爱不释手地拿着画轴,沉思了片刻道,法若真是我胶州一大骄傲,能得其真迹,庄某不负胶州之任了!”

淳于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道:“既然知事大人慧眼识画又如此钟爱,小民就忍痛割爱赠与大人收藏了,俗话说,宝剑配英雄嘛。”庄济生一听喜出望外:“那,既然如此,庄某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把画轴小心翼翼地重新卷起,忽然转过身,两眼狡黠地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后,抬起头明知故问地道:“淳于先生以此厚礼相赠,其中必有缘由,还请先生明示。”

淳于毅见火候己到,这才吞吞吐吐地说:“知事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小民此次前来实在是有重要事情要禀报知事大人,还望知事大人定夺。”庄济生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在太师椅上坐下来问:“是吗?有什么重要事情,请先生但说无妨,庄某洗耳恭听!”

淳于毅看着庄济生脸上的表情,试探地问道:“我听说知事大人已经抓住了车袢崖的二掌柜徐敬海,不知道此事是否当真?”

庄济生不无得意地回答说:“这个事全县都己经知道了,我想淳于先生不会就是为了证明一下是否抓住了徐敬海而夜访寒舍吧?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有什么事你就照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淳于毅狡黠地笑了笑说:“既然知事大人己经准许小民直说,那小民就不敢违命。”他再次把身体往庄济生跟前凑了凑,继续说:“不瞒大人说,小民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前来为徐敬海求情,只求大人能饶过徐敬海一命。至于这银子嘛,好说!”

庄济生闻听此言心里暗自发笑:你淳于毅就凭着法若真的一幅画就能饶下了徐敬海的脑袋?那本官也太不值钱了吧?心里是这样想,外表却不露声色地说:“这个嘛,我想淳于先生也应该知道,徐匪敬海是省里通缉的要犯,不是庄某不能帮你这个忙,我实在做不了这个主啊,这一点务须请淳于先生能够谅解我的难处。这个画呢,庄某权且观赏几日,关于徐匪敬海之事,我恐怕是爱莫能助了!”说着,就站起来准备送客。

淳于毅身子没动,向庄济生伸出了五个手指头说道:“知事大人,你看这个数行吗?”

庄济生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的神色,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淳于先生,这事如果一旦传出去的话,恐怕你也难逃干系,这叫做通匪你知道吗?自古通匪按匪罪一样处理,想来淳于先生走南闯北识文解字,应该不难明白我的意思。徐匪敬海罪恶累累恶贯满盈,政府悬赏捉拿这俩惯匪归案都己经到了两万袁大头了。莫说五万两银子买他的人头,怕是十万八万两也打不住啊。再说,这是省上一直关注的要案,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押解到省里去,到那时候可就不是花银子的事了!”

淳于毅一听顿时就傻了眼,本来他以为有个万把两银子肯定能够救出徐敬海,剩下的金条自己就可以全部眯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庄知事的心竟然比他更黑,一开口就要价十万两,吓得他目瞪口呆,想了好长一会儿才咬了咬牙道:“只要知事大人能饶过徐敬海一条命,这个主今天我做了!”

庄济生冷若冰霜地看了看他说:“淳于先生,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正如庄济生所说,车袢崖匪首徐敬海落网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胶州几天里议论最多的话题。说起来,徐敬山徐敬海兄弟俩不像其他江湖大盗或绿林好汉,至少还打着一个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旗号做遮羞布,可这兄弟俩自从拉起大旗后在胶州就没干过什么好事,什么穷的富的一律先绑到山上出苦力再说,整个胶州人对他俩的所作所为痛恨得要命。在得知徐敬海被生擒的消息后,胶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连续几天,几乎所有人都把议论的焦点全部集中到庄济生如何生擒活捉匪首的经过,于是,道听的途说的,各种各样的说法纷至沓来,使庄济生和徐敬海这两个原本互不搭界的名字交叉在了一起,一个成了维护正义的侠士,而另一个则是黑恶势力代表,就连街头的说书艺人也在广场上现说现编地编成快书,把庄济生形容成武艺生猛的瓦岗英雄,徐敬海则成了欺良霸善的猢狲浑蛋,说两人经过一番惊天动地的打斗之后,徐敬海渐渐败下阵来,最终被庄济生擒于马下。

淳于毅再次来到车袢崖时,徐敬山正在山顶兴致颇高地跟着刘志山的司机学习开车,一会挂挡,一会加油,手脚一齐忙活,结果不是用力过猛就是挂挡的位置不对,那辆汽车在他手里就像一匹没有**好的野马。忙活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掌握住要领,只学会了如何去按喇叭,喇叭一响倒是挺好玩儿,把山上人的都吸引过来,一齐围在这个新鲜玩意儿的旁边观看。徐敬山也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很风光的事,得意扬扬地对围观的人炫耀自己的“战绩”。刚一转脸,忽然看到淳于毅阴沉着脸急匆匆地走来,赶紧拉着他来到了自己的屋里。

进了屋,淳于毅就气急败坏地说:“那个该死的庄济生太他妈杂碎了,因为抓住了老两,他如今很是得意。你猜怎么着,张口就要二十万两银子,要是没有这些银子的话,老两这遭是死定了,就这,我还搭上了一幅法若真的名画,少说也得值两三千两银子啊!”

徐敬山两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低声地骂了一句,想了想后才咬牙切齿地说:“中,只要有个价就中。我就是他妈砸锅卖铁也得把老两捞出来,其他账都等老两的事完结以后我再找他算,我轻饶不了这个王八蛋!”

淳于毅没想到徐敬山这么容易就松了口,就用庄济生的话对他说:“敬山,看起来老两的案子不是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省上督军大人一直在盯着呢,万一老两被押解到济南,那就不是花不花银子的事了。”

徐敬山倒吸了一口凉气,淳于毅这话说得没错,人在胶州怎么都好说,实在不行劫法场也不是不可能,万一这人要是被押到了省府,那剰下的就只有哭了。他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回身问淳于毅:“三姑夫,你说这个事怎么办好?”

淳于毅捋着胡子想了想,阴险地笑了两声道:“敬山,依我之见,他庄济生不是想要这二十万两银子吗?给他!只要他拿了钱,一切就好说。另外,为了保险起见,你这边也别闲着,给他造造势,继续下山,什么大户穷汉一齐抓,有钱的拿银子来赎票,没钱的穷汉在山上做苦工。这遭你下手一定要狠,该放火放火,该杀人杀人,只要这么一来,就能煽动起民愤,让百姓们强烈要求县衙把老两留在胶州处置。这样的话,先把往省里走的这条路给彻底堵死,胶州这边,他庄济生只要敢收了咱们的银子,肯定会保住老两的命。这可是个万全之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想出如何施救的办法。”

徐敬山抬起头,眼睛里射出阴森恐怖的目光。

淳于毅带着银子下山后,徐敬山一个人在屋里考虑了很长时间。淳于毅说得没错,只要把人能留在胶州,一切事情都还能想办法解决,毕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杀得进来也能抢得出去,万一徐敬海真的被押去了省城,人生地不熟,那可真的成了臼子里的大蒜,只剩下挨掂的份儿了。可是如果真的按照淳于毅的阴招,他在这个时候继续下山放火杀人的话,让人们的恐惧心理增加,可能会适得其反,不但达不到预期目的,反而会激怒官府,快速把徐敬海押进省城。老谋深算的淳于毅不会考虑不到吧,那么他出这个主意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徐敬山皱着眉头走出屋子,站在太阳下打着手棚往远处观望,带着疑虑将目光投放到远处重叠的山影中。五月的山风未暖尚寒,一股股阴冷的湿气从蜿蜒起伏的山口吹过,逶迤的薄云贴着青色浓郁的山边,一片一片金灿灿的黄色野花似在云端边缘盛开,在一抹一抹的绿色背景中勾勒出淡烟缥缈的阡陌。

他忽然知道了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有了一种顿开茅塞的畅快。

掉包计

事态仿佛都是在严格按照淳于毅所设定的计划进行,没出两天,县衙附近果然出现了万民请愿的宏大场面,各路乡绅组成请愿团,浩浩****地聚集到县衙门前,强烈要求庄知事报请省上批准,在胶州公开处决罪大恶极的匪首徐敬海。

徐敬山带着车袢崖的一帮土匪也混迹其中,冷眼查看四周,静观其变。他没有听从淳于毅的建议,而是釆取了四两拨千斤的招数,让几拨人分头下山去周围的几个村子里四处散播言传,说车袢崖的徐敬山已经花钱买通了省上的官员,假借把徐敬海押解进省城的旗号,实际到了半道就把人给放了,等等。这样的谣传一旦传出,百姓们就全部信以为真,那股本来就对官府不满的底火即刻被点燃,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到了官府身上,那些苦受徐家兄弟折磨的乡绅们闻听此言更是义愤填膺,纷纷跳出来带领百姓去县衙请愿,声泪俱下地要求庄济生为他们做主。

愈演愈烈的万人请愿活动也正中了庄济生的下怀,他也巴不得民众能闹下去,这样一来他既能不费吹灰之力收买民心,又不耽误往自己口袋里揣银子,可以说这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就在百姓们聚集到县衙门前高声呼喊“为民做主”等口号开始后没多长时间,他就派人把淳于毅请到了自家,拿出省府的公函对淳于毅说:“淳于先生,省里一连下了三道公函,要求胶州县把徐匪敬海押解到省城去处决,看来,这个事我是爱莫能助了。”

淳于毅一眼就看穿了庄济生所施的雕虫小技,他这是在装神弄鬼的演花呢,谁都能看出来,他不过是借着省上的公函来加大筹码。面对外面要求在胶州就地处决徐敬海的百姓,只要是个有头脑的官,都知道什么叫做顺应民心,别说省上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要求县上必须把犯人押解到省城,即便就是京城里的那些大官老爷们也都会做这个顺水人情。淳于毅心里暗暗地冷笑了一声,可毕竟徐敬海的小命现在人家手里攥着,通过法若真的一幅画,淳于毅就己经试出了这位县知事的贪婪,由此可见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放在眼前这么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也绝对没有不动心的官,但是,既然收了人家的钱财,就必须得给人家消灾,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庄济生这个时候“念央”(念央:青岛方言,故意装作困难的意思),只能说明他已经有了九分把握,不过就是希望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个码罢了。

淳于毅低着头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之后,才不慌不忙地抬起头对庄济生说:“知事大人出此题目太大,让小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为好。不过以小民之见,徐匪敬海余党未除,如果真要押解到省上的话,万一在路上被其余党截获,怕知事大人不但得不到余下的银子,还要担当一个不小的罪名啊。”

庄济生没有料到淳于毅会用这种方法不痛不痒地将他一军,心里就感觉不是很舒服,他略微露出了一丝冷笑,回敬道:“淳于先生大概忘记了,徐匪敬海既然是省上定下的要犯,这押解的事也就不是胶州县说了算了,一旦在路上出了什么差子,责任也在省上的押解队伍,与我这里可是没有多大的干系。”

淳于毅笑着说道:“知事大人,你我也都不是外人,小民也就不须把话说得过于直白,彼此心照不宣最好。”他抬起头看了看庄济生的脸,然后继续说:“实际上我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完全就可以堵住省上的嘴,四个字:顺应民意!知事大人只须看看外面这些请愿的百姓,只要把事情如实地向省上说明白,我想省府那些官老爷们一定能满足百姓的要求。只要人能留在胶州县,我想知事大人肯定是有办法把这件事做好的。”

庄济生低着头并没有急于表态,知道自己这套把戏已经被他识破,便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老狐狸,之后才面带难色地说:“按说我去趟省府倒是费不了多大的事,怕的是,这省上万一再委派一个监斩官过来,在他的眼皮底下可是什么事也做不了啊。”说完,用眼角扫了一眼淳于毅,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淳于毅看上去并不着急,依旧不急不躁地说:“知事大人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困难不妨就照直说,我想法子给你解决就是了。”

“那行,既然淳于先生如此说,我也就不用遮遮掩掩,干脆实话实说……”庄济生用一个指头示意淳于毅走到近前,几乎贴近他的耳朵低声说,“如果要想把这事办得天衣无缝,就必须把监斩官给打发愉作了,打现在起,你我就是一条绳上拴的俩蚂蚱,飞不了你也蹦不了我。一旦事情败露,我最多也就是一个革职回乡,而你淳于先生呢,怕是要担一个通匪的罪名,自古通匪和行匪一个罪过,你回去商量商量,看看再给多少银子合适。”

这句话把淳于毅惊得不轻,只感觉脖子后面直冒凉气,但是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内心的惊恐,脸上仍然挂着泰然自若的微笑,微微地摇摇头道:“知事大人此言差矣,小民只想此事能顺利办好,而不想让这个事成为你我之间的一个羁泮,所以只希望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有这样才能天衣无缝,况且小民日后还要继续在大人的手底下混饭吃,自然明白其中利害。至于知事大人刚才所言之事,我这里完全可以答复,监斩官那边还请大人一并处好,我再加两万两银子交给大人,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庄济生点点头表示同意,只说了句试试,就没有再表态。淳于毅立刻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递到了庄济生手里,庄济生只是扫了一眼银票上的数字,也没再看就迅速装进了口袋。当天下午,庄济生就在县衙召集了几名请愿的乡绅,笑容可掏地对大家说:“各位乡绅,徐匪敬海扰我胶州己久,罪行极大,实属十恶不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在座的各位都或多或少地遭受过他的侵害,这一点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不过,庄某只是一任小小县令,只能奉命行事,如今省府责令本官要将徐匪敬海等一行人犯押至省府处决,这里面怕是有鬼,徐匪敬山现在家大业大,万一使了银子买通了省里官员,给治一个轻罪当庭释放也不敢说。所以,如果要做到万无一失地让徐匪敬海毙命的唯一方式,就是各位所提出来的将其快速在本地解决。可是我又不可能对上峰抗命,特要求你们把请愿书呈到省府,这样的话,本官就可以将徐匪按律判斩,彻底免除后患。不知各位乡绅是否赞同本官的这一意见?”

庄济生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请愿人的群情激愤,当场表态要上书省府,强烈要求督军大人能充分理解民众要求,将徐匪敬海在胶州就地正法;同时,又据理力争竭力反对省府把徐敬海押进省城的命令。为此他们派出专人跟随庄济生去了趟省府,在济南府经三路山东督军官邸面见督军张怀芝,以胶州百姓的名义强烈要求省府将犯人留在胶州县处决,满含激愤声泪倶下地痛陈徐匪敬海在胶州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并提出了几条理由:第一,徐匪是胶州人,而且主要在胶州境内作案,民愤极大;第二,从胶州县到济南路途遥远,目前徐匪之兄徐匪敬山尚未落网,而胶州县押送犯人的兵力不足,万一在押送途中被其同党劫走,胶州县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面对声泪俱下控诉徐匪罪行的民意代表,张督军终于同意胶州县所提出“就地处决立即执行”的请求报告,专门委派一名监斩官带着督军的手令,前来胶州监督对徐匪敬海及其他几名同案犯人执行处决的全过程。

因为给所有的狱卒都打点了银子,徐敬海在大狱里几乎没有遭受什么罪,除了被抓的当天晚上当堂挨了一顿暴打,并被几个狱卒按倒在地,往脚脖子上用铆钉砸上二十斤的死镣以外,就再也没有人难为他。他被狱卒们像拖死狗一样给拖进了阴森的死牢,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明白自己这条命己经走到了尽头。望着大狱门上那只凶猛的狴犴头像,他悲戚地长叹一口气,双手捧着粗如草绳的沉重铁镣,极度绝望地望着森森墙壁。从兄弟俩起事那天起,他就曾经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死去,可能会像古代战场上勇猛搏杀的英雄一样战死疆场,也可能如传说中英雄救美的侠客,为了心爱的女人而死于敌人的剑下,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是因为下山逛窑子被官兵擒获,问题是连个窑妹还没有看见就被稀里糊涂地抓进了大牢。他很清楚,一旦入了死牢,这条命就己经交给了阎王爷了,只是死得太窝囊,与他想象中的死距离相差太遥远,就是死也让他窝囊得闭不上眼。

徐敬海被押进了死牢后,狱卒们都对他另眼相看,格外小心地伺候着,毕竟这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悍匪,谁都知道,从徐敬海被锁进这个铁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毫无悬念地注定了他的命运一必死无疑。所以,狱卒们除了对他日夜严加看管外,都还对他很客气,一口一声二爷地叫着,只要徐敬海提出来想吃什么,都尽可能地去满足他的要求,反正外面有人给他付钱。再说,狱卒们都还能捞到个仨瓜俩枣碎银的好处,就更没有人怠慢他。于是,每顿都是好酒好菜地伺候他,其他囚犯都看了眼馋,徐敬海也不吝啬,自己吃剩下的,都拿来分给了其他犯人,那些犯人自然也就把他奉为老大,晚上有专人给他捶腿敲背,看上去过得很是滋润。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哥哥在外面花银子在使劲。但面对着死神的一天天临近,徐敬海求生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到了临刑的这一天。这是五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昨天夜里的一场大雨,把初夏的暑气驱走,带着缕缕清凉的风,从监舍的通风窗口吹进,打在徐敬海苍白的脸上,一种死亡来临的预感跃然心头,瞪着空洞的双眼紧盯着监舍的铁门,只要有人影闪过,他都会紧张得心惊肉跳。

昨天后半夜,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阴翳沉沉的夜空,瞬间把沉默的苍穹撕开了一道裂缝,仿佛惊天动地的雷声就是从裂缝中跳出,带着骇人的号叫扑向地面。轰隆隆的炸雷将沉睡中的徐敬海惊醒,他猛地睁开混沌的双眼惊悸地凝望着头顶的通风窗,扭曲了的脸上写满了恐怖。就在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己经死去的大大,带着无尽的怨恨,终身的诅咒还有永世的愤懑,正站在那道裂缝的中央凶巴巴地看着他,恶狠狠地对他说:“老两,你给我滚回去,这里不收留你!”

从那时起,他的左眼皮就一直在突突地跳,跳得让他心烦意乱。终于听到了监舍外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钥匙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徐敬海的心紧张得一阵狂跳,人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身体贴着角落在向后退缩,眼睛里射出的是黯然的绝望。

两个狱卒打开了牢门,把神情呆滞的徐敬海带出来,其中一个用手轻轻地拍打了几下粘在他身上的乱草,语气很随和地对他说:“徐二爷,今天送你老人家上路,在这里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徐二爷到了那边多多包涵。”

另外一个狱卒端着一个盛着一壶烫好的酒和一只烧鸡的盘子放到他眼前说:“是啊,徐二爷,现在都是枪子了,不像以前砍头那么可怕,现在简单,只要这边一搂火,你老人家直接就过去了,不用害怕。”

看来大限真的到了,徐敬海这才发现,两个狱卒身后还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官兵,手里拿着一扎准备绑人的麻绳正站在后面,他像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心忽悠一下吊了起来,全身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莫非老大在外面没有花银子营救自己吗?想到这里,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别看徐敬海平时像个英雄,实际到了这回,自己的胆都己经被死亡的恐惧吓破了,哪里还有胃口吃这些东西。他仰起头冲天叹了一口气,想想自己这一生,就这么交待了,感到不值。自己这样想着,两行清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他猛然抓起盘子里的酒壶,抖动着把酒壶里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他想起了以前看到那些被砍头的好汉们,临到刑场了,嘴里还在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他现在也想痛痛快快地喊一嗓子,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自己的喉结在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实际上这是所有死囚犯在临行前的一个共同表现,就是通常所说的早已被吓得魂魄脱离了肉体。

两个狱卒伺候徐敬海吃喝完了以后,便闪到了一旁,等候在一旁的那几个拿着麻绳的官兵,突然像饿狼一样猛扑过来,把他死死地给按倒在地,按照死囚的绳扣从脖子到双手再到脚腕打了一个死结,五花大绑地把徐敬海给捆绑起来,然后又在他背后的绳扣里插上了一块长长的亡命牌,并把戴在他脚上的沉重铁镣卸掉,和另外两名同案犯人一起拖到了大狱门口处。这时候门外的狱卒拖着长腔喊了一声:“县知事有令,带徐匪敬海一干犯人到大堂候决一”

刚才的那两个狱卒从地上把徐敬海搀扶起来,嘴里说道:“徐二爷,我们俩来送你老一程,希望你老人家一路走好,来世我们再交往。”

徐敬海只感觉耳朵边在嗡嗡直响,根本就没有听清狱卒所说的话,两条腿硬邦邦的像没有了知觉,只感觉自己是在狱卒的拖拉下出了大牢,抬头看到了一束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庄济生每次在处决犯人之前,总是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穿上灰色的官服,在左右的簇拥下,威严地端坐在大堂上。通常普通死囚犯在大狱里吃完了“送老饭”之后,后背上插着长长的亡命牌,被从死牢里拖到大堂上,他按惯例将犯人验明正身后下达斩杀令牌,再由官兵将犯人押上装着木栅栏的马车,沿着胶州城内游街示众一圈,于午时前拉到刑场,午时三刻正式开刀问斩。

然而今天却是要处决省上要犯徐敬海,从早上一出门,他的心就莫名其妙地开始评评乱跳,一直到了他的公事房,脸上的肌肉仍然觉得无法松弛。当他看到省里派下来的监斩官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已经正襟危坐地在等候他的到来时,吓得他脸色骤变,整颗心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吃惊地张大了嘴,望着监斩官那张貌似平静的脸。昨天晚上在和监斩官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己经按照淳于毅的嘱咐,将一小包巴豆粉偷偷地下到了监斩官的菜里,莫非是淳于毅把药给搞错了?按说那么大的药量,就是头牛也能把肚子泻得站不住,而监斩官竟然还能立得住,难道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抗药能力?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监斩官说了一声“不好”,便迅速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庄济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从桌子上拿过一摞案卷。

如今的胶州城,是在己经毁灭于战乱的元朝古城基础上于明洪武年重新修建的,呈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状,按照八卦图案设置,总共有七个门,从东向西排列下去依次叫做同德门、永安门、阜安门、镇华门、奎光门、永顺门,另外还有一个不经常使用的门,主要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原来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逍遥门”,可是老百姓私底下都把这个门叫做“送死门”,意思是只要从这里出去的人都是送死的。

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年代开始,胶州衙门处决犯人都是从“逍遥门”拉到距离县衙东面三里多路的广场上去执行死刑。这个地方三面开阔,正南方向是一道土墙,翻过土墙就是一片乱葬岗,多数是被处决之后无人认领的囚犯尸体和一些找不到主的路倒,用一张草席一裹草草地掩埋于此。因为长年无人清理,己经是野草遍地一片萧然了。

等监斩官从厕所里回来,庄济生便站起来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马上就要上公堂了。”

监斩官痛苦地抽搐着脸说:“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己经跑了十几趟了。不行,我还得再去一趟。”说着话,人已经慌慌张张地奔了出去。

庄济生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地问道:“你可要快点啊,是不是要等你啊?”监斩官一边往厕所里跑一边往后面摆手,嘴里说:“不用等我了!”

于是,庄济生带着左右随从来到了大堂上,态度威严地对外传令:

“把徐匪敬海等一干案犯带上堂来!”

徐敬海和其他几个一同被判处死刑的土匪已经被狱卒押了进来,跪在大堂前听候发落。他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只见县知事庄济生表情威严地坐在高高的大堂上,几个当兵的端着长枪威风凜凛地站在一边,庄知事一看犯人己经被押上公堂,就拿着公文站起来宣读。徐敬海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县长义愤填膺的几句话:“徐匪敬海,作恶多端,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赴刑场,执行枪决!”

犯人们被押着鱼贯而出,徐敬海在最后一个,这个时候的徐敬海突然感觉嗓子一痒,终于喊出了一声“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结果话刚一出口,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了两个人,飞速地将他塞进了停靠在门口的一辆马车里,然后身上又被蒙上了一床厚厚的大被,几乎使他透不过气来,他不停地挣扎着,反抗着,叫喊着,但是似乎有更重的东西死死地压住他,让他无法反抗。紧接着,马车就跟在了刑车的后面出了县衙的大门,快速地离开了县城。

刑车照例沿着胶州城游街一圈,随后往“逍遥门”方向驶去。因为今天要枪毙的是名震胶州的车袢崖二掌柜徐敬海,整个胶州城万人空巷,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人山人海地赶到刑车路过的地方围观,人们都在翘首期盼,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土匪头目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天还蒙蒙亮,郑应勤早早地就从炕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准备进城。几天前他就听说了县上要枪毙徐敬海的消息,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目睹这个家伙的末日。在已经过去的将近十年时间里,徐家给他们郑家留下的是一出接着一出的噩梦,从强行抢夺他家的钱庄开始,一直到把他绑到山上帮着他们种大烟,从而导致他原本殷实的家境在徐家兄弟的捣腾下彻底败落。这一粧桩令他痛心疾首的往事,让他对徐家兄弟恨之入骨,即便亲手将徐敬海千刀万剐都不能解心头之恨。

沿途的街道上早己被当兵的把持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所有的围观群众都隔离到了路边,中间留出了很宽的马路,以便刑车顺利通过。随着几声开道锣的敲响,只见一辆辆木栅栏的囚车由远而近,躁动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都瞪大眼睛看着即将路过的刑车。最前面的是两车全副武装的官兵,后面才是一辆接一辆的刑车,每辆刑车上只露出囚犯低垂着的脑袋,光秃秃的在阳光下照得闪闪发亮。囚车的两侧各站着两个威风凛凛的兵,手里端着上了明晃晃刺刀的洋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

最后一辆刑车上的人也是低垂着头,从他后背上插着的亡命牌上用朱红笔打了一个血红的X号中能分辨出是徐匪敬海的名字,可是人像是己经死了一样,趴在锁住了脖子的木枷上一动不动,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脑袋。郑应勤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翘首盼望着刑车从他面前一辆一辆走过。当押着“徐敬海”囚车过来的时候,他仔细地打量着被五花大绑地绑在车上的人,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脱口就叫了一声:“他不是徐敬海!”他刚要冲进去,却被站在路边的一个当兵的用枪托狠狠地打在头上。

刑车一直来到了刑场,所有的人都被驱赶到了被提前用石灰画好的白线以外,由持枪的官兵看护着。五花大绑的囚犯们一个个像死狗一样地被当兵的从刑车上拖下来,一直拖到土墙跟跪倒在地,每个囚犯的身后都站着一名军人,把枪口对准了囚犯的后脑勺,只等庄济生的命令。

就在这时,那个插着“徐敬海”亡命牌的囚犯突然挣扎着要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声号叫:“我冤枉啊!”这一声叫喊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站在外围的群众都真切地听到了,现场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投向了那名死囚。庄济生闻听不由得一怔,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多想,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飞快地冲着执行队把手向上一挥,随后就是一排沉闷的枪声,只见死囚犯们的身体随着枪响都快速地向前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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