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暗杀张宗昌2(1 / 1)

大商埠 刘杰 14419 字 3个月前

郑矢民那张脸冰冷得像浸在三九严寒冰中的石头,在屋里打量了一圈没见到天链的影子,便问道:“有没有见到我儿子?”

闫洪昌却抱起自己的一只脚,不紧不慢地揪扯着脚气脱掉的皮,往上翻着眼无动于衷地说:“郑矢民,你他娘了个逼的现在对你师傅我是连话都不会说了。你问谁呢?你给我多少钱让我给你看孩子?我凭什么能看到你儿子?哦,敢情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儿子给拐了?你说你这么大的人怎么就不会动脑子想想,就这么个鸡腚眼儿大的地方,连个老鼠都藏不下,还能藏下个大活人?你自己找吧。”

郑矢民往前跨了一步,语气更加冷硬地又问了一句:“有没有见到我儿子?”

闫洪昌见他逼了过来,虚得他身体急忙往后缩了缩,摇了摇头,语气明显地降下来道:“我真的没见到你儿子!”

郑矢民悲怆地闭上眼,无助仰起头长叹了口气,双膝突然跪下去,带着哭声道:“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他还是个孩子,别再往坏道上领他了!你要怎么样都行,好不好?”

闫洪昌被他这么一跪,心里也不由得激灵了一下,但这仅仅是瞬间的心理反应,很快他就恢复了原态,假惺惺地起身拉起郑矢民的胳膊道:“矢民,你这是得咋?赶快起来赶快起来,你这不是在蹙我的寿嘛。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就是再不好也是你师傅。天链到底怎么了?要不然说,现如今的孩子确实要人命!不过我给你说,这个事你急不得,咱们一块齐大伙地都出去找,我还就不信他这个小驴儿鸡子(小驴儿鸡子进的:青岛方言中一句笑骂的粗话)进的能长翅膀飞了?”

郑矢民心里很清楚,从闫洪昌嘴里想得不到半点有关天链的消息了,也只得作罢。闫洪昌见郑矢民走了,一骨碌就从炕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看了看,直到郑矢民的背影走远了,才阴笑着回头关上门,晃晃悠悠地走出去,只要见了个熟人,就老远地打招呼说:“德福祥郑掌柜的儿子跑了,我去帮忙给找找。”

就这么说着,猛一回头,却和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老头撞了个满怀,一出门就碰上了个叫花子,这让他感到晦气。刚要张口骂娘,可那老头都惊愕地瞪大了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遍,虽一身破烂却是满嘴之乎者也地对他说:“先生龙准而狮鼻,印堂弘阔,双颧朝拱,此武威之相也。先生当家有万贯财宝之身!”

闫洪昌闻听此言,鼻子差点给气歪了,老子他娘了个逼都快要穷疯了,哪里来的万贯财宝?就是去偷去抢也值不了这么高的身价。心里是这样想,可脸上却没表现出来,故作沉稳地问那老头:“老先生如此说来有何见证?”那叫花子老头摘下头上的破斗笠拿在手里扇着风,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先生莫要着急,眼下乃先生最不得意之时,用家徒四壁形容且不为过。然此乃仅是一时,两年之内先生自然福至,岂有不富之理?”

闫洪昌不肩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嘲讽地说:“老先生啊,我给你说句实话吧,你老人家用这一套来糊弄小钱的把戏,俺在好多年前就己经不稀得玩儿了,可惜啊,你今天碰到的人不对,我他娘了个逼的兜比脸还千净,连喝碗甜沫的钱都没有,就不能打发你老人家了。借你的吉言,等两年后我真暴富了,就把你领回来当亲爹供奉!”

老头似乎对他的嘲讽并不着急,眯着两只带着眼屎的老眼又仔细地看了看闫洪昌,龇着一嘴黄色的大板牙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我从不给人爻卦占卜,更不敢伸手讨要先生卦礼卜金,实是因先生命中大贵之人,才如此细数几句,许两年后先生还真能给我送终呢。不过,还请先生容我说完,以面相上看,先生骨相虽奇,然耳廓轮反,观其眼神,虽聚但浊,此命数必不寿之象也,以五行推算,先生乃荒原木命,必为金克之,此乃先生一大劫数,命中注定恐实难逃过。虽累万贯之金,却享用至少,惜哉,惜哉!”

听老头摇头晃脑地这么一说,闫洪昌倒来了精神,伸手把老头拉到一旁,将信将疑地问:“听你的意思,敢情我还真能发财?你刚才说,我是有能耐挣,没有能耐花是不是?他娘了个逼,只要老天爷开恩真能让我老闫发了横财,就是折上几年寿我都乐意。来来来,你就给我说说,我是怎么发的这个财!”

老头张了张嘴,故意做出一种欲言又止的样子,狡黯地眨了眨那两只泛着青灰色浑浊的眼,看着一脸焦急的闫洪昌,干笑了两声道:“天机不可泄露!你想知道也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不知道先生能否答应。”

闫洪昌飞快地转了转眼珠子说:“只要你能保证我发了大财,别说两个条件,就是两千个两万个条件我都能答应你。不过,要是我发不了大财怎么办?”

老头极为阴险地道:“先生多虑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小姓郭,单字名仁。我都己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信的话,就真没有办法了。万事讲宄一个信字,就像那些信佛的,只有信了,心里才能有佛!我再说一遍,你肯定能发财就一定能发财,此乃定数,谁也不可违。你要是万一点子背没发上这笔财,就站在自家门口朝南,跺着脚地使劲骂我郭仁他娘不是个东西。我这么说你信了吧?”

闫洪昌竟然没有听出老头的弦外之音,有些按捺不住地对他说道:“老郭,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个实诚人,今天咱哥儿俩认识也算是个缘分。这样,你也别和我见外了,我请你下馆子喝二两,你有什么条件尽管给我提出来,兄弟我能做到的肯定做,做不到的想尽一切办法也去做,你看中不中?”

老头也不推辞,直接就点头答应了。可闫洪昌却后悔了,己经说了要请老头喝酒,可兜比脸还千净,进了馆子拿什么去请?总不能吃完了抹抹嘴,撅起腚让馆子的掌柜给踢上两脚吧?还在迟疑,却看到淳于毅从远处急匆匆地走过来,像是要急着出诊的样子,脸上没有一丁点笑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英俊的青年。闫洪昌觉得这年轻人似曾相识,到这会儿也顾不上他是谁了,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冲着疾步而行的淳于毅迎上去,舰着脸没话找话地拦住了淳于毅:“哟,这不是神医淳于先生嘛,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你了,这是要出门啊?”

淳于毅警觉地抬头看了看他,根本就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语气冷淡地说:“不好意思闫先生,我今天有急事,咱们改日再聊。”

闫洪昌却赖不唧唧地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故作神秘地指了指站在一边的老头,小声地道:“神医,真不好意思,我这有个事想请先生帮个忙。那老头手里有一样东西,是以前皇上手里的玩物,我已经找人看了,确实是真的,老家伙也死性,非得问我要二十块大洋,差一分都不行,可我手头上只有十五块钱,正在着急呢,这就遇上先生你了。帮我五块钱,那玩意儿出手最少能赚二十,我还你十块,你看中不中?”

如果按照淳于毅平时的性格,有这样的便宜买卖他肯定要凑过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宝物,因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小农民投机意识不会让他轻易地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郭葆铭。郭葆铭却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从他身旁过去,就在两人交错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郭葆铭眼睛里流露出的严厉,赶紧挣脱开闫洪昌的纠缠,想都没有多想,伸手就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扔给他道:“我今天没有工夫和你在这扯淡,够不够的也就这么多了。”

闫洪昌连忙双手接住那两块钱,嬉皮笑脸地弯腰对着淳于毅的背影深深地唱了一个肥喏,手里紧紧地把钱给攥住了,生怕从手指缝里溜走了一样,得意扬扬地转过身对叫花子老头一招手道:“走吧老郭,我领你去吃馆子去。”叫花子老头站在路边亲眼目睹了闫洪昌表演的这一出“空手要钱”的好戏,看得他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的招数还真的很奏效,三言两语就顺利地把两块钱搞到了手,不由得对他高看了一眼。不过,老头有所不知的是,这几年闫洪昌始终都是以这种方式“扎”钱,只要钱一到手,就下馆子逛窑子,吃香喝辣又是一天,过得有滋有味。

闫洪昌领着叫花子老头“郭仁”大模大样地进了劈柴院的鲁味府酒楼,刚走进院子,郭仁就打量着院里一棵结满了果实的桃树,又转过脸看了看门匾上的字号,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神秘地趴在闫洪昌耳朵上说道:“此家生意虽然兴隆,可惜家丁不旺。”

闫洪昌听了这话,表面上没有吱声,进了门却大呼小叫地把掌柜的给叫过来,指着郭仁大大咧咧地道:“孙掌柜,我们这位仙师一进门就说了,你们家生意兴隆,可惜家丁不甚兴旺。不知仙师说得对不对?”

孙掌柜的一听这话,刚好说到了自己内心的痛处,不由得为之一怔,虽说家里守着四房太太,却接连给他生了八个丫头,迟迟就是不见个小子。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岁至中年的孙掌柜常为此事长吁短叹,回家也没少对太太们吹胡子瞪眼地发脾气,并且在外偷偷地向江湖术士花钱讨教那些所谓的“生子秘诀”,却屡试不成。听到闫洪昌以这样的口吻介绍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干巴老头时,他惊诧地瞪大了眼,那两个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一样,直愣愣地盯着郭仁那张皱皱巴巴的脸,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像是缓过神来一样,对闫洪昌露出惊叹的表情道:“闫掌柜,神人啊!我的天,你老人家这是从哪里请来的神人?赶快赶快,请二位去楼上雅间就座!闫掌柜,今天你可千万别和我客气,这一桌算是我请你和仙师,只要小店里有的,二位想吃什么咱就点什么,其他的就不用你老人家管了。不过,我有个小小要求,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也想过来坐一坐,正好有几个事我请教一下仙师。”

郭仁却淡淡地一笑道:“掌柜的言重了,不敢承受请教二字,掌柜的如若有事,可请直言。”他扫了一眼房内的光线对孙掌柜又说道:“掌柜的,这屋里的光线是不是有些暗?加一盏灯你看如何?”

孙掌柜道:“既然仙师要加一盏灯,这好说,我现在就让伙计去拿。”

郭仁摆摆手道:“掌柜的何必要那么麻烦呢,我这随身带着呢!”说罢,就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在墙上画了一盏灯的样子,然后从桌子上摸起一盒洋火划着一根,那盏不存在的灯竟然真的亮了,把孙掌柜和闫洪昌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孙掌柜竖起大拇指惊叹道:“果然是仙师,不服不行!”

闫洪昌这才相信了郭仁的真实价值。这顿饭过了很长时间后,闫洪昌在一次喝酒的时候追问郭仁,当初是怎样在墙上画了一盏灯而且真的能点着?郭仁借着酒劲就说了实话,那面墙上本来就有个钉眼,他借着在墙上画灯的时候往钉眼内放了块樟脑,所以一点火就着了,只不过他往里放樟脑的速度比较快,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装出一副喝醉了的样子不再接言。闫洪昌接着还问:“那么你又是怎么就一眼能看出孙掌柜家男丁不旺的?”可郭仁始终都狡黠地笑而不答,只是搪塞道:“天机不可泄露!”

不过也别说,吃了饭以后,孙掌柜就把郭仁给单独留下,两人热热乎乎地说了半天,临走,孙掌柜又塞给郭仁五十块大洋。至于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是,九个月后,孙掌柜的两房老婆接连就给他生了俩小子,喜得孙掌柜遇人就说,这回算是见到高人了。此乃外话,就不再提了。

这顿饭吃得昏天黑地,闫洪昌可算得着了一个机会喽,实实在在地放松了裤腰带,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也顾不上孙掌柜和郭仁两个在一旁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只要上来一个菜他就像饿狼似的先往自己嘴里填。孙掌柜亲自去厨房给安排的这顿酒席,全都是些大鱼大肉的结实菜,就闫洪昌这么个吃法,用不了几口,就把个肚子给款哒饱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盘子里的那些好菜,确实再没地方装了,就后悔爹娘当初给他把个胃给做小了。趁着孙掌柜和郭仁正在聊得起劲的工夫,偷偷地出去上了趟茅房,看能不能把吃进去的给倒出来,以便回去还可以接着吃。

闫洪昌刚刚走出雅间,忽然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跑堂的小伙子很是面熟,他不由得打了个愣,觉得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见。可是,那年轻人眼里闪出的却完全是一种陌生的目光,从他身旁一闪而过,他只能将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皱着眉右手不停地在拍着脑门子,苦思冥想这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死活都想不起来了。

他赶忙又折回雅间,带着满脸问号地问孙掌柜:“孙掌柜,问你个事,馆子里是不是刚来了个新伙计?”

孙掌柜抬头看了看他,打着哈哈道:“是啊,从胶州来的,叫小郑,说话不多,人很勤快。怎么着闫掌柜认识他吗?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们俩长得还有点儿像呢,不会是你闫掌柜当年和哪个相好的给留下的一条根吧?”

闫洪昌没有理睬孙掌柜开的玩笑,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这人是谁。胶州来的?叫小郑?突然间,他脑子里闪出了他姐姐的模样,当年他姐姐被卖到了胶州一家姓徐的大户当丫鬟,后来听说被这家老爷给收房做了小老婆,从此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他猛地想起,几年前曾经在德福祥见过这个孩子,那时他还小,几年过去了,虽然比那时长大了许多,可长相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莫非他是……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呼”地站起来,走到外面,把那个叫“小郑”的年轻人给喊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逼视他问道:“你是胶州什么地方人?”

“胶州城关郑家林。”

“你叫什么名字?”

“郑矢开。”

“郑矢开?郑矢民是你什么人?”

“是我堂兄。”

“你什么时候来青岛的?”

“早几年就来了,一直在一个亲戚家打零工。”

“胶州有户姓徐的你知道不知道?”

“胶州姓徐的很多,你问的是哪个庄的?”

这个问题把闫洪昌给问住了,他早就忘了他姐姐是被胶州哪个庄的一个姓徐的人家给买走的,而眼前这个叫做“郑矢开”的年轻人回答又毫无破绽,一切都对答如流,顿时让闫洪昌感到了失望,就随口骂了一句:“娘了个逼,我死讨厌你们这些姓郑的。你说百家姓有那么多姓,你姓个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去姓这个郑呢?”

“郑矢开”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两道骇人的寒光,带着一股令人胆颤的腾腾杀气,直逼着闫洪昌,硬邦邦地扔下了几个字道:“你说话的嘴干净点儿!”说完便转身离去。

闫洪昌被他眼里流露出的杀气给吓着了,但心里还是觉得不舍气,就对着“郑矢开”的后背,不知何故地喊了一声:“你记住,我姓闫!”

可能是听到了这个“闫”字,正在往前走的“郑矢开”突然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稍稍一停顿,又继续前行。这一停顿,让闫洪昌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叫“郑矢开”的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他从未见过面的外甥,也就是徐家的人。至于如今为什么姓郑,就不知道了,难道是后来过继给了郑家的人?

这顿饭吃得好饱,把闫洪昌给撑得不善,连走路都不敢弯腰了,只好抬头仰脸慢慢地往回挪,唯恐稍一低头,那些己经堵到嗓子眼的好酒好菜就会掉出来。一路上迈着八字步,哼着小曲打着饱嗝的闫洪昌刚一进门,猛地想起了天链还在小草屋里趴着呢,赶忙从后窗跳出去,拉开草屋的门一看,只有一堆躺过的杂草,哪里还有天链的人影?

狙击手的暗杀

西历一九二五年八月十八日,农历乙丑年六月二十九。

黑夜降临,四周一片静寂,没有月亮的夜空像一道黑蓝色的幕布,散散落落地镶嵌着几颗宝石一样的星星,闪烁着晶莹的光,透过云的缝隙,偷偷地窥视着夜幕覆盖下被朦蒙昽胧的暧昧所笼罩着的这块并不圣洁的大地。侧耳细听,不远处大海波涛的涌动与茫茫苍穹深处所传来的几声隐隐的闷雷相呼应,这一动一静之间所传递出的信息,仿佛己经预示着即将在这个闷潮的夏夜里发生的惊悚与鬼魅,如同一位高僧打坐在大雄宝殿突然念起了往生净土咒中的“南无阿弥多婆也哆他迦多夜哆地夜他”一样,丧钟不知己为谁敲响。

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大地依旧带着灼人的炽热继续烘烤着生灵,尽管隐隐地有一袭淡淡海风吹过,却仍然带着热辣辣的温度,只有间或传来一两声蛙叫虫鸣,似乎才能淡淡地打破夜的宁静。安装在美式斯普林菲尔德M1903狙击步枪上的卡尔蔡司瞄准镜,此时正把目标对准了位于五百米开外的那座具有欧洲皇家风范的德国古堡式建筑的大门。

这座建立在信号山南麓的公馆式别墅,是德国著名建筑设计师马尔克最为得意的作品,以造型典雅、装饰豪华、色彩瑰丽和线条轮廓优美而著称于世,用崂山出产的花岗岩作为装饰,石面故意加工成粗朴状,顶部则雕刻细腻的图案,于粗放之中显现精巧,配以红色筒瓦,蓝色鱼鳞瓦和绿色牛舌瓦,使整幢建筑精美别致,被誉为德国建筑史上的典范之作。然而,这座几近奢华的建筑却充满了传奇和怪诞的故事。这里曾经是德国总督官邸,当时的总督托尔帕尔为了建造这幢超豪华建筑,花费了近一百万马克而被议会弹劾下台;一战后这里又成了日本驻青岛守备军司令官官邸,日本外务省的一个外交官奉命来青岛执行公务,却在距离大门不足一华里的地方被凶手用刀给割了喉,至今都没有破案;一九二二年北洋政府收回青岛后,这里随即又成了胶澳商埠总督办的官邸,一年之内走马灯似的换了三任胶澳总督办,高恩洪、王翰章、温树德都像是这幢公馆里的过客,长一点的做了七个月,而短的在位还不到十天就滚蛋了,个个都是匆匆来又匆匆去,没有一个能坐得很久。如今,奉系渤海舰队司令兼胶东护军使毕庶成带着他的一妻四妾赶走了无能的督办大人,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然而,一场有预谋的枪案即将在这个燥热的夜晚发生,乃至一年以后毕庶成因此横死,而他的三姨太闻讯后从这幢公馆里跳楼自杀,导致这座曾经为最高首脑的官邸成了令人闻之惊悚的“凶宅”。

从接到的情报表明,山东督军张宗昌前来青岛出席一个活动后,接受他的部下毕庶成的邀请,将在今天晚上下榻于此,预备第二天下午乘胶济铁路的票车返回济南。这对于郭葆铭而言,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方面可以亲手杀掉这个恶贯满盈的浑蛋,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此机会实战考核自己远距离狙击的真实水平,以验证在苏联经受了将近一年的魔鬼式训练后的成绩。

经历了位于基辅第聂伯河右岸的苏联红军特种学校的一百九十六天的魔鬼式封闭训练,不,应该是一百九十五天半一一因为他一分钟都不想在那个鬼地方再待下去了,变成了一名钢铁战士。但是,迄今回忆起那段经历,依然让他不寒而栗。他和他那一班由共产国际组织的,来自不同国家的受训人员一起,从每天不下十公里的徒步耐力训练,到徒手擒拿和冷兵器格斗,从爆破技巧到各种枪械的掌握,种种高强度的训练,以及更加残酷的末位淘汰制,再加上每人只有六两的食物定量,让他深切地感受到这种受训无疑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趟,尤其是那个长得像怪兽一般的教官马克洛夫斯基,歇斯底里地使用俄语中最恶毒的单词对他们放肆地咆哮,等等,这一切都让人终生难以忘记。但是艰苦他竟然咬住牙挺了过来,最终奇迹般地以中上水平通过了全部考试科目,就连那个野兽般的马克洛夫斯基教官在结业仪式上都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自从红军特种军事学校毕业回国以后,郭葆铭就很少动过枪,特别是像他现在手里拿的这支各方面性能都非常好的美式斯普林菲尔德M1903狙击步枪,他还是第一次使用,心理免不了有些紧张,毕竟对这枪不是完全掌握,虽然经过了将近一个下午的反复校验,可他还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一枪击毙目标。而在这次任务的执行过程中,他也只有射出一颗子弹的机会,枪响后的第一时间,在远处负责警戒和接应的淳于毅就会准时把汽车开到山下的公路上,带他迅速离开这里,否则的话,他很难在这警卫森严的环境中全身而退,万一发生了意外,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了。

庭院里的灯光点亮了黑色世界,从瞄准镜里望过去,整幢建筑像蹲伏在夜色中的一个巨大怪兽。郭葆铭在天刚檫黑的时候就悄悄地潜伏到了这里,到现在为止他己经披着用杂草编制而成的伪装在茂盛的草丛中趴伏了将近三个小时,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瞄准镜里的目标位,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情报里所说的那个人出现。历史竟然有着惊人的相似,他可能有所不知的是,当年徐敬海恰恰就是在他现在藏身的这个位置上用杀猪刀割断了日本外务省参事广田喜一郎的喉咙。

郭葆铭咬着牙忍受着被密不透风的厚厚伪装和蚊虫的叮咬,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在一动不动的潜伏状态。汗水从发根处渗透出来,沿着发梢一滴一滴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遮住了视线,整个身体在又厚又重的伪装覆盖下,如同在水里浸泡过一样,里面的衣服己经完全渍透。由于天气的闷热,导致全身严重缺失水分,他整个人简直都要虚脱了,眼前出现了一阵阵的幻觉,恍惚中,他看到了他在红军特种军事学校培训时的苏联魔鬼教官马克洛

夫斯基那张狰狞可怖的嘴脸,仿佛此时他就站在自己身后,以粗暴得近似歇斯底里的最恶毒的俄语在放肆地大骂;须臾间,他又看到了他的导师李大钊先生那双威严的眼睛;继而却又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摇摆着走到他眼前,虽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不失肌肤如玉倾城倾国之貌,说话珠圆玉润,如夜莺百灵,令人肠回气**,别有一种风致。仔细看,似曾相识,而且长了一张外国人的面孔,蓝色的眸子里闪出万种柔情,呀,那不是郑矢民的二夫人何凤梅吗?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何凤梅是他的一个心痛。

他自始至终强忍着传统的道德伦理和内心爱慕的双重折磨,他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但是,那是他过命长兄的至爱,于是,他只有痛苦地选择自己离开郑家。当他一眼瞥到隐藏在楼上的那双眼睛时,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于突然之间豁然明白“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他知道,这一刻楼上的那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曾经是满目的希望伴同惊悸奔涌而来,而今却是两眼的惘然追随落寞滔滔而去。当他走出很远以后,才转回身再看了一眼郑家里院的房顶,顷刻间心内酸浪陡生,一波一波地袭遍全身。曾经铭刻清晰的面容,一丝一丝地从心中生生地剥离,带着缕缕血痕,被落日的余晖染得彤红。那条不长的路他几乎是用尽了一生的力量努力地走出去,宛若一条曲折的幽径引领着他走向迷途,只有凌乱的思绪和扼腕的痛楚搅拌在一起,把所有的沉重狠狠地砸向地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手腕上夜光手表的指针已经到了深夜的十点二十分,夜幕中飘下了一层薄薄的雾障,使目标变得有些模糊。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远处闪过了两道雪亮的灯柱,紧接着,隐隐地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郭葆铭立刻紧张起来,他感觉到头皮一阵酥麻,仿佛头发也随着他的紧张而根根翘立。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扣在枪机上的食指,两眼死死地盯住瞄准镜。

一前一后两辆汽车很快就从他身旁疾驶过去,在潜伏的位置上,郭葆铭明确地感觉到汽车碾压路面时所带来的共振和一股浓郁的汽油味,这时候,他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他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此来调节这种紧张情绪,同时暗自告诫自己,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否则的话,这次活动极有可能就功亏一篑。

瞄准镜里,两辆汽车并排着停在了官邸的花坛处,汽车尾部的灯光也随之熄灭。这时从车上走下一个人,转回身正要伸手去拉后车门的把手……偏偏就在这个关口上,郭葆铭的手却突然被一只蚊子给叮了一口,被叮的位置恰恰是一直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一阵难耐的奇痒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随之触动了扳机,耳朵里只听到了“啪”地一声,子弹便带着尖利的呼啸击破了这个静谧的夜空。他愣了,本能地又看了一眼瞄准镜,很显然,子弹己经击中了下车的那个人,见那人的身体晃了晃,便软软地倒了下去。这突如其来的一枪仿佛让他和那些站在官邸院子里的官兵都愣住了,时间像是突然静止了一样,似乎是过了好长一会儿,才传来了一阵慌乱嘈杂的呼喊声和警笛声。

郭葆铭来不及仔细查看中枪倒下的是何人,立刻扔掉了身上厚重的伪装,拿着枪转身就顺着山势往下滚,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事先约定好的接应地,却没有看到前来接应他的淳于毅和汽车。背后就是前来追杀他的官兵,而接应的车辆却不知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没有及时到达,他的心不由得一阵抽搐,难道要在这个地方翻船?事已至此,郭葆铭已没有了任何选择,也来不及再去考虑其他,只能横下一条心,尽最大的努力赶快逃离此地。

就在这个危难时刻,他感觉一只脚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给绊了一下,黑暗中听到有个孩子“哎哟”地叫了一声。这一声比小猫声音大不了多少的叫唤,把郭葆铭给吓了一跳,急忙往回收脚,导致急速行进中的身体突然间失去了平衡,趔趄着脚步险些摔倒。他赶紧转过头,借着从树林缝隙闪过的微弱光线一看,影影绰绰地发现竟然是一个孩子,蜷曲着身体躺在一棵树下,正瞪着一双惊悚的眼睛在看他。他也顾不上说什么,刚要准备再继续往前跑,突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一一是天链?

他大吃一惊,压低了声音问:“你是天链?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天链却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嘴里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两只像死鱼一般的眼睛直往上翻。郭葆铭感觉不太对头,急忙弯下腰摸了一下他的前额,发现他的头很烫,心里就愈发着急,眼看着官兵们己经追到跟前了,此时想再继续逃跑己经没有了可能。面对眼前的局面,他反倒比刚才平静了许多,悄悄地趴在天链的身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极为冷酷,带着几分凶残注视着已经追到了跟前的两个军人。就在这个时候,从树林的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扑扑啦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小树林里回音格外大,只见一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身影在树林内“噌”地一闪而过。那两个端着大枪的军人连忙回过头去,惊恐地喊了一声:“谁?”喊声未落,随后手里的枪就走了火。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恼怒的声音吼道:“这是哪个浑蛋开的枪?给我滚过来!”

郭葆铭屏住呼吸,用力地按住那颗紧张得枰评乱跳的心,两眼死死地盯住那两个军人的一举一动,而另一支手则紧紧地攥住匕首,只要他们再往前迈小半步,他就会突然跃起,用匕首结果他俩的小命。此时的郭葆铭己经没有了退路,只有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却出人意料地出了刚才这么一档子事,他心里暗暗为自己祷告,趁着敌人暂时离去的这个空当,他背起天链,猫着腰沿着山路一直走到海边陡峭的悬崖旁,小心翼翼地把着崖边的树,一步一步试探着从嶙峋的怪石间爬下去。当他看到眼前面闪着粼光的大海和远处点点飘忽不定的灯光时,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随即瘫软地倒在了松软的沙滩上。

当郭葆铭背着正在发烧的天链气喘嘘嘘地来到淳于毅的“礼圣堂”诊所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了,刚好看到淳于毅正站在门前窸窸窣窣地掏钥匙开门,窝在肚子里的那股火“腾”地一下子就被点着了,火剌剌地往前紧跑了几步,二话没说照着淳于毅的脸上就给了一拳。毫无防备的淳于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打蒙了,摸着脸刚要大叫,看到的却是脸色铁青的郭葆铭,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边摸着被打疼了的脸,一边赶忙说:“葆铭,你先别急,进了屋我再跟你解释。”

郭葆铭往上托了托背在身后的天链,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他妈还给我解释什么?我的命差点儿丢在那里,你知道不知道?”

淳于毅也火了,冲着郭葆铭嚷道:“葆铭,你不要欺人太甚!你知道今天晚上是什么情况吗?今晚临走前,是王全同志亲自过来找我,说尽美同志己经不行了,要我无论如何也得过去看看!你说我能不去吗?”

郭葆铭大吃了一惊,张大了嘴愣怔怔地站了半天,才喃喃地说道:“这么快?昨天我去青岛医院看望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呢?”

淳于毅反而很大度地拍了拍葆铭的肩膀,叹了口气道:“算了,别想了,尽美同志临终时很安详,就是太年轻了,才二十七岁啊,就这么去了。唉!他是累死的呀。市委的同志们都在呢,你也就不用挂挂着了。再说,这一夜你也很辛苦,我在这里向你说声对不住了。葆铭,有什么事咱们还是进屋再说吧,黑灯瞎火的站在门外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万一有警察过来查夜,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他看了看葆铭身后还在昏睡中的天链,疑惑地问:“这不是郑矢民家的二小子吗?你怎么会带着他呢?”

经淳于毅这么一说,郭葆铭似乎才想起来,赶忙说:“这孩子正在发高烧呢,你赶快想法子给他吃点药。”

天链跑了,郑家里院可就乱了套,一连几天,赵玉秋在家里不吃饭不睡觉,躺在炕上天天以泪洗面,要死要活地逼着郑矢民说什么也得出去把孩子给找回来。郑矢民见天链被自己给打跑了,心里也慌了神,本来就是想狠狠地打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以后不能跟着闫洪昌这种人学坏,可谁知偏偏在气头上管不住自己的手,结果打得太狠,没轻没重地竟然把孩子给打跑了,想想心里也后悔,天链再不好,毕竟还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孩子,万一在外有个什么闪失,真的就后悔也来不及了。再加上回到家面对赵玉秋无休无止的哭闹,郑矢民真是让她给逼“草鸡”了,连续在外不歇气地奔跑了几天,可是连天链的影子都没找到。就这么没日没夜地折腾,短短几天工夫,眼看着他的腮帮子就塌了下去,胡子拉碴的没了精神。试想一下,在偌大一个城市里想找一个孩子,比大海捞针都难,走投无路的他只好再低三下四地去哀求闫洪昌,希望能从他口里得知天链的下落。

闫洪昌收起了一脸奸笑,望着明显消痩下去的郑矢民,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发着毒誓说道:“矢民,你别缠着我要孩子了,自打听说天链丢了,我心里也很着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你师傅,亲不亲一家人嘛。说实话,我这两天也是什么事都不干了,满大街地帮着你在找人呢。看你这意思好像是说我把天链给藏起来了,天老爷在上,我敢拍着胸腩说确实没见过天链,我要是看见过他不及时告诉你的话,就他娘了个逼的不得好死。我都这么说了,你总该相信了吧?”

郑矢民悲恸地长叹了一口气,刚要准备转身离去,却被闫洪昌从后面一把拉住道:“矢民,有道是有病乱投医,你不妨去找个明白人给算一卦,看看这小兔崽子到底能去了什么地方?你来得也正好,我这里刚请到了一位仙师,前两天刚给鲁味府的孙掌柜起了一卦,真不是吹牛逼,那卦算得把把的,当场就把孙掌柜给吓彪了。你要是有这个意思的话,我请他过来给你爻一卦?不过就是卦礼略高一些,少了十块大洋他不干,就这还得是我的面子!”

郑矢民听他说得活灵活现,也就动了心,如同在汪洋大海中捞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不可耐地抓住了闫洪昌的衣袖问:“你说的那仙师现在什么地方?”

闫洪昌得意扬扬地笑了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还真有他娘了个逼的福气,正好赶上仙师就在我这里。不过这卦礼可得先给,这是他的规矩。没有卦礼,就是亲娘老子他都不给算。”

郑矢民摸了摸身上所有的口袋,只掏出了四块大洋,无奈地对闫洪昌说道:“出门没带钱,也就这么多了。要不然我回去取了再来?”

闫洪昌怕郑矢民一旦走出门背过味来,就不再信他这套把戏了,便像强抢一样地赶紧从他手里把那几块钱给夺过来道:“算了吧,有多少就算多少吧,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倒霉徒弟呢,剩下的我给你填上吧。”说完,回过头冲着屋里喊了一声:“郭仙师,请你出来一下,帮我这徒弟算一卦。”郭仁撩开了挂在门上的半截破门帘,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看了看郑矢民的脸色道:“这位先生印堂发暗,想必今年颇为不顺,家里乱,生意也乱。有道是,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看来先生今年不是很好啊。”

郑矢民苦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不是要请仙师给算一下嘛。”

郭仁像变戏法一样地从衣袖里拿出三枚铜钱,对郑矢民道:“先生请先不要说话,用意念想你所求之事,须沐手焚香,双手合十捧住铜钱,然后爻上六次。”

郑矢民遵命,认真地洗过手后,虔诚地用双手接过了那三枚铜钱,在手里来回地晃了晃,闭上眼默默地念着天链的名字,随后将三枚铜钱同时撒出。

郭仁见他爻完了六次铜钱,就依次地将铜钱收起,拿起一张纸,嘴里念念有词地在上面画道道,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解卦道:“先生所爻说不上是什么好卦相啊。按《易经》里所说,八八六十四卦,每一卦都有六爻,主天主地主家庭主生意主万物,你看先生你这卦起的,按勾陈、朱雀、青龙、白虎、玄武、媵蛇来分布:

说明先生这卦起的不是求财,而是家务。加在一起,当是个离去的离字。勾陈在上为血脉之亲,想必是先生与令郎言语不睦,令郎离家出走了吧。”也许是郑矢民的心情过于迫切吧,闻听此言顿觉大骇,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门外和闫洪昌的对话极有可能会被屋里人所听到这个细节,赶紧问道:“请问仙师,依你的意思,犬子在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郭仁伸出左手,眼睛微微闭着,用大拇指反复地掐算了一下道:“令郎在外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他故意顿了顿,抬头看了看郑矢民焦急的神态,才继续说道:“只是身体略有小恙,不过,先生不必惊慌,令郎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相助呢。”

郑矢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赶紧追问了一句:“再烦问仙师一句,犬子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你也无须紧张,不出三日,令郎必定回家!”

郑矢民见郭仁说得非常肯定,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地放了下来,拱起双拳向郭仁连连道谢。始终站在一旁的闫洪昌乜斜着眼看了看他说:“仙师刚才都说了,不出三日天链必定回家,这话你听逡亮了吧?”他忽然想起了一动件事,就伸手把郑矢民拉到了一边,小声地说道:“矢民,正好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你们胶州郑家林和你同宗同族的叔伯兄弟你应该都认识吧?”(逡亮:青岛方言,清楚。)

郑矢民对他忽然提出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诧异,就奇怪地望着他说:“是啊,都是街坊四邻的,谁还不认识谁?你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

闫洪昌神秘兮兮地对郑矢民笑了笑,转身对郭仁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拉起郑矢民就往外走,道:“走走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郑矢民挣脱开,站在原地没动,皱着眉头问:“你有什么事直接在这里说不就中了,咋还得跟你去见个人?”

闫洪昌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道:“哎,我说郑矢民,你这人怎么这样呢?过了河就拆他娘了个逼的桥不是?我就是领你去见个人,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走走走,少和我在这里叨叨些没用的。”

郑矢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跟着他往劈柴院方向走去。刚进了鲁味府的大门,闫洪昌就咋咋呼呼地喊道:“孙掌柜,孙掌柜的在不在?”

从里面出来一个打杂的,见是闫洪昌站在门外吆喝,赶忙迎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说:“哟,是闫大爷驾临小店。掌柜的出去了,有什么事你老给我说一声?”

闫洪昌双手插着腰,指着里面对打杂的说:“去,把你们店里的那个跑堂的小郑给我叫出来,我有事要找他。”

打杂的爽快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进了馆子,没一会儿工夫,就把那个小郑给领到闫洪昌跟前,点头哈腰地说:“闫大爷,人我给你带来了,你们先聊着,我这后面还有掌柜的临走吩咐的事得做。”

闫洪昌点了点头,对站在后面的“小郑”说道:“我操,你就不能往前站站?我还能把你给吃了?你看看我把谁给你叫来了?”说着,他回过头扫了郑矢民一眼。

郑矢民站在闫洪昌的身后,见闫洪昌扭过头来很有内容地看了看他,心里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远远地打量着这个两道浓黑的眉毛间带有一股杀气的年轻人,越看越觉得非常眼熟,从脸型看上去,隐约有些徐敬海的轮廓影子,可又不完全一样,徐敬海是个国字型脸,而这个年轻人却长了一张瘦长脸。这家伙到底是谁?突然,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年他刚从大狱里出来的时候,张志和曾经告诉他徐家老三徐敬开侥幸地从车袢崖逃出来捡了一条小命,一路跑着来到了青岛,跟着四方八字沟的王永胜师傅学武。难道真的是他?想到此他禁不住大吃了一惊,惊愕之余险些脱口喊出他的名字:“敬……你什么时候也过来青岛了?”

郑矢民这么一喊,徐敬开立刻知道了眼前这人就是郑矢民。早年间他们两个在徐家倒是见过面,不过那时候徐敬开还是个穿着开裆裤屁事不懂的孩子,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忘了郑矢民的长相,只是当年自己的两个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事,把郑矢民他大大郑应勤绑架到车袢崖时,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依稀还记得这个名字而己,所以,他奇迹般地从八字沟逃过军警的追捕,跑路来到了街里,就给自己编造了这么一套历史而来到了鲁味府做伙计,他哪能想到,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这个姓闫的人,竟然会对他的身世如此感兴趣。当跑堂的进后厨喊他的时候,他还在忙活着打扫卫生,一听外面有人在找他,心里“咯噔”了一声,毕竟自己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担心是军警闻着味搜过来了。但是他并没有显得多么慌张,只是悄悄地从砧板上摸了把锋利的菜刀别在腰里,跟着跑堂的来到了门外。

徐敬开立刻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递了个眼色说:“是矢民大哥?矢民大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郑矢开啊!”

“郑矢开?”郑矢民愣怔怔地看着他,见徐敬开一个劲地向他挤眼,这才反应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惊讶地说:“都成了大小伙子了,难怪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闫洪昌一看两人的亲密程度就信以为真了,自己先泄了气,没好气地冲着徐敬开骂了一句:“娘了个逼的个老巴子,看你长得那个倒霉模样我就想攒你一顿。给我死远一点儿,别跟个死木头一样杵在这里挡了大爷的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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