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轰动全城的杀夫案2(1 / 1)

大商埠 刘杰 10556 字 3个月前

闫洪昌不敢正面去看她,只好把目光投向远方。“三姐,我来看看你。”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他才说道。

孟三姐低着头却没有说话,两只被铐在一起的手不停地掐捏着指甲,散乱的发髻中扯出来的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闫洪昌问:“你在这里还好吧?”

孟三姐:“……”

闫洪昌檫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好吧,你不想说就听我说吧。我知道离你上路的日子不多了,事己至此,咱们也就不用想别的了,其他的事我都已经替你打算好了,就是拉饥荒出去借,我也一定把你的后事料理好,你还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只要我姓闫的能做到的,就是头耕地脚上天,我也一定把你拾掇得利利整整地打发你走好。”

闫洪昌哽咽着继续说:“本来呢,我是想把小凤一起带来看看你,可是想到这里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就不愿意让孩子受这个惊吓,也就没叫她过来。她在我那里你放心吧,我姓闫的也是一条汉子,一定把她当自己的闺女那样疼她,不让她受半点咔哒。你走了以后,我一定帮忙给她找一个好人家,体体面面地从我这里嫁人出门子。”(咔哒,青岛方言,吃苦。)孟三姐听到了小凤的名字,身体猛地一震,快速地看了闫洪昌一眼,却很快又低下头去,但是从她耸动的肩膀上,闫洪昌知道,她在哭。

闫洪昌明白孟三姐己经开始上套了,就转弯抹角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给小凤?我回去给她捎个话,让她也好放心。”

可她却没有跟上他的话,而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开口对闫洪昌说一句话。闫洪昌热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但是没有结果。他彻底失望了,身体颓然地缩下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摇摇头。直到探视的时间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两名狱警走到近前把她架起来将要离去的那一瞬间,她才如同幡然醒悟般猛地回过头来,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直直地望着闫洪昌,张开嘴似乎要对闫洪昌说什么,却被狱警强行押了进去。

她究竟想说什么呢?莫非是钱?这几天闫洪昌一直在反复地考虑这个事。就他所了解的盂三姐而言,跟了姓周的这么多年,私底下肯定窝下了不少。狼毕竟是狼,虽然一时间动过恻隐之心,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改不了那种贪婪的本性。为此他回去之后,反复地盘问小凤,你娘这几年到底有没有存下钱?

突然,“呜”地一声警报拖着令人惊魂的长音在耳边响起,把毫无心理准备的闫洪昌给惊得一个激灵猛地就站起来,只觉得裤裆内一股热流喷涌而出,顺着大腿内侧流了下来,一直流到脚踝处。他全然顾不得被尿湿了的裤子,急忙往监狱的大门看去,只见大铁门中间的一道小铁门缓缓地打开,从里面猫腰走出来两个警察,一个手提一只小铁桶,另一个则拿着一张白纸,正在往墙上刷糨糊贴布告。那布告是用毛笔写在一张白色的纸上的,在孟三姐的名字上面,用朱砂画了一个血红的叉号,像是两抹尚未凝结的血迹,在白纸黑字之间显得格外刺眼。他神色慌乱地走到近前一看,尤其是看到了那个猩红色的大叉号,突然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布告很简短,用了还不到半张纸,只是简要陈述了孟三姐的杀人过程,最后便是判决结果:

杀人犯孟氏凡珍,无视国法,以极其残忍之手段杀人害命,依律判处枪决,即日执行,剥夺公权终身。

虽然早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看到布告的时候,闫洪昌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全身出现一阵抽搐似的颤栗,两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哆嗦得迈不开步伐,面部的表情也就更加难看了。他赶忙拉住了一个贴布告的狱警,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里面还得等多久?”

狱警极不耐烦地拨拉开他的手,冷着脸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话那声音更像三九天的冰溜碴子,扎得人冷飕飕地寒遍全身:“等死的人都不着急,你急什么?你这么着急,是要去抢孝帽子啊?在外面等着吧,该让你进去的时候就会叫你进去了。”

只要是个健全的人,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听到这样的侮辱都将无法忍受。闫洪昌似乎很清楚地听到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被这话给呛得“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欲哭无泪地瞪着眼呆呆地看着狱警进了铁门,内心顿生一种没齿难忘的报仇欲望,眼神中透出一阵逼人的寒气。也恰恰就是因为这句话,让闫洪昌牢牢地记住了这个狱警。没想到过了几年,己经成了气候的闫洪昌在大街上再一次和这个倒霉的狱警见了面,经打听,方知此人大名叫朱文训,闫洪昌便指使手下藤彪子一伙把他给打昏后拖到了当年枪毙孟三姐的地方给活埋了。说白了,这也是做人的一个简单道理,人啊,无论在什么时候,说话千万要给自己留下口德。有道是,知人不必言尽,留三分余地于人,留些口德于己;责人不必苛尽,留三分余地于人,留些度量于己。偏偏两位,一个口德不好,而另一个则没什么度量,因而最终结下了死梁子。

闫洪昌就这么僵硬地直直地站在门外,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铁门又开了,刚才那个狱警从小铁门里伸出个脑袋对他嚷道:“哎,哎,叫你呢,急溜溜地进来啊。这么大声都听不见,你耳朵是不是被驴毛塞住了啊?”闫洪昌打了个愣怔,扭过脸看了警察一眼,像是突然猛醒过来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跟在狱警后面跨进了监狱的大门。

这时候孟三姐已经被押到了一间小屋内,门外站着一排荷枪实弹的警察,表情都异常凝重,脸上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肃穆。两个警察走上前对闫洪昌全身进行了严格地搜查,就连他手里提的包袱也解开,仔细地检查里面的每一件物品,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挥挥手示意让他进屋。闫洪昌双脚刚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己经卸掉了捧子的孟三姐正被一个警察死死地按住双腿,整个人直直地坐在地当央,双目紧闭,头发散开,脸上呈死灰色,就像傍晚时分的狗尾巴草,因缺乏阳光和水分而极其委靡。旁边还有两个狱警,像是怕她会突然逃脱一样,一左一右地从两边反剪着她的两条胳膊,而地上还蹲着一个,手里拿着锤子从她脚踝处将脚镣卸开,一支很长的亡命牌和一团小指粗的麻绳就扔在她的脚下。

闫洪昌惊恐地站在一旁面对这一切,两条腿如同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塌塌的没有重心,身体只有倚住墙才能勉强撑住,心里一阵一阵地往外直冒凉气,而脑门子上却冒出了一层冷汗,顺着因害怕而扭曲了的脸颊“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全身更是紧张地像筛糠一样,连嘴里的牙都哆嗦得上下碰在一起“哒哒哒哒”直响,他的双手哆嗦得更是厉害,甚至都拿不住包袱。直到狱警们忙活完了这一套,其中一个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怀表,冷漠地对他说道:“还有什么话现在赶紧说,过了这会儿就没有机会了。”

闫洪昌如梦初醒一般,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两步,手扶着墙慢慢地弯下身体,对一直闭着眼的孟三姐说:“三姐,我过来送你一程,你就安心地上路吧。”

孟三姐这才微微地睁开眼,异样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哀怨,仿佛射出了两道袭人的寒光,带着恐惧和凄凉,扫了他一眼后,又慢慢地合上,从喉咙深处发出像羊一样“咩”的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随后便再也没有声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都没有声音,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闫洪昌用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沬,颤微微地问:“三姐,要不要给你换上新衣服上路?”

孟三姐闭着眼,粗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就在这时,闫洪昌背后一个手里拿着怀表的警察很轻地说了一声:“行了,拉走吧!”话音刚落,在孟三姐两侧一直反剪着她双臂的狱警突然一加力,像提小鸡一样把她给拎起来,随手拾起了地上那团麻绳,将绳子直接搭在她脖子上,极为尚熟练地将两个绳头分别穿过她的胳膊,再从脖颈下绕过来,从背后往上猛地一提,卡得她不停地咳嗽。另一个警察则从地上拾起了那个亡命牌,插进了绳扣里,最后在她的手腕处打上了死结。

闫洪昌吓得目瞪口呆地看着迅速地被五花大绑反缚着的孟三姐双眼仍然紧闭地在两个警察的架扶下,摇摇晃晃地迈着细碎的小步往门外走,可能是被麻绳勒得疼了,嘴里轻轻地哼叫了一声。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霎那,整个身体突然站住,挣扎着转回身,眼睛里闪出一丝如野兽般凶狠的目光,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对闫洪昌说:“回去买下那处房子,那里有你想找的东西!对我闺女好点儿,要不然我就是变成恶鬼也不放过你!”

闫洪昌要发迹了

孟三姐就这样被拉出去枪毙了,就像一阵风一样,来无踪去无影匆匆地离开了人世,在浩瀚的历史档案中只留下两行不知道是哪位私塾先生的娟秀小楷,记录下了她的生命符号:

孟氏凡珍,山东章丘人,生于前朝光绪一十六年,民国一十六年因杀人处枪决,时年三十七岁焉。

如同当初杀死周三寿时各种传言沸沸扬扬地被人四处传播一样,在她被枪毙后,街面上又有了新的传说,在人们即将淡忘这个案子的时候,再度引发了新一轮的消息爆炸。与那些十恶不赦的大盗、杀人越货的焊匪、贼眉鼠目的花贼、外表狰狞的流氓相比,一个貌似柔弱的女人因为杀人而挨了枪子儿,这本身就己经是一个特大新闻,毕竟被枪毙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自一八九一年青岛开堉后第一起女杀人犯处决,于是各种蜚言谬语像长了腿一样,通过津津乐道的人们的口传,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青岛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话题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一起,有鼻子有眼地都在讲述她被枪毙时整个过程,甚至无中生有加入了不少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细节,如说书先生一般描述得绘声绘色,更有那些无聊的人站在大街上,为她最后究竟挨了几枪才死而争辩得面红耳赤,有的说她身上中了五枪还没死,也有的说是一枪就毙命了,还有人传得更是邪乎,说实际上她还没被拉到枪毙的地方就己经死了,枪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闫洪昌听到这些传言后不加任何评论,只是讳莫高深地一笑了之一一外面的所有传言都说得不对,既不是轻描淡写的一枪,也不是被夸大了的五枪,而是总共打了两枪。作为收尸人,他所处的位置最近,非常清楚地看到了枪毙时的全部过程。

刑场设在团岛岬的一片开阔地带,正面即是波涛翻滚的大海,冲到岸边的海浪一排一排咆哮着,前赴后继地撞击着岸边的礁石,响彻天宇的声音此起彼伏,那种能吞噬掉一切的浩大气势,让人震撼,顿生恐惧。而身后则是一个不怎么高却长满杂乱野草的小山丘,几座无主的孤坟若隐若现地胡乱搭在乱草从中,在阴霾的天空下更显诡异般凄凉,偶有不知何种动物突然出没于草丛中,带起成片的荒草瑟瑟响动,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闫洪昌没有跟随着囚车缓慢地行进。他木讷地看着背上插着亡命牌的孟三姐几乎是被两个警察拖着塞入囚车狭小的空间,心底油然生出一股阴阳隔世的悲恸,胃里如同被灌进了一壶陈年老醋,烧得他五脏六腑一阵阵灼热地**,鼻中猛然一酸,脆弱的灵魂瞬时虚空离窍,懵懂之中,似是被一种涡旋的暗力,一股庞大的悲怆感所包围,想说话,只能简单地动动口唇,却发不出声音,双眼瞬间被奔涌而出的两行浊泪遮住了视线,痛苦地低下头,不敢继续面对这种极其残忍的生离死别。他己经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在失声的悲恸中只身一人走出了监狱的大门,一路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提前来到了刑场,默不做声地蹲在昨天就己经挖好的土坑前抽了几口烟,不时地回过头往大路方向张望。极度的胆怯和莫名的恐惧令他身心疲累,不多时就开始觉得心跳气喘,汗水自额头涔涔而下,头发结成了重重的一绺儿。很快汗水就穿过睫毛,弄得眼睛辣辣的,檫都来不及一一随后,汗水又很快顺颊流进了嘴里一一咸的,接着是脖子里、领口里很快就变得湿浸浸,粘粘的。

—声摄人魂魄的“拉哞”(拉哞:青岛方言,警报声,据说来自德语)声由远而近传入耳鼓,押解着孟三姐的囚车终于随着车轮吱吱扭扭的摩擦声出现在他视线之内,正沿着山丘中央的一条崎岖小路往刑场这边缓慢地行进,从站立在道路两侧的围观者中间穿过。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青岛史上枪毙第一个女犯的人群黑压压地围挤成一片,纷纷翘着脚伸长了脖子,都希望能够亲眼目睹这个即将被送上西天的女杀人犯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囚车终于在距离海边大约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两排手持大枪的警察迅速地向周围分散开,面无表情地往外笔直地站立,形成一道外围警戒线,手中的枪口面对着被驱赶到几十步开外的围观人群。

看到囚车己经到达,闫洪昌从地上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眯着眼看着两名警察将早已瘫软的孟三姐拖拉着往前走了十几步远,将其放下,同时将插在她背后的那支亡命牌拔出后扔在了她身后,而她则顺势瘫坐了下去。身后则跟着一排拿着枪的警察,来到距离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端起大枪瞄准。海浪的惊天澎湃淹没了枪声,闫洪昌看到第一名警察的枪管中升腾起一股黄白色烟雾的瞬间,孟三姐像是被人从身后猛力地一推,一头就扎了下去。随后整个身体像一条蛇一样剧烈**、扭动着,而两条被绑着绊绳的腿在地上拼命地乱蹬。这时,身后的第二名警察端着枪来到她身后,将一只脚踩住了她不停蠕动的身体,枪口冲下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闫洪昌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的右眼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猛地跳了一下,耳中也就传来了“蹦”的一声。被绳索紧紧捆住的孟三姐再次急剧地抽搐,接着蹬踢的频率逐渐变得缓慢,过了一会儿,全身突然一挺,两条腿用力地绷直。

在确定囚犯己经死亡后,警察们便列队离开了刑场。此时的闫洪昌却突然变得沉稳了许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步一步地向尚未僵硬的尸体走过去。在诸多围观者的目视下,将己经断了气的孟三姐翻过来,见胸口处清晰可见的弹孔处还在往外汩汩地流血。他赶忙解开手里的包揪,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到一边,用手里的包袱皮堵住了洞开的创口,然后抱着她的尸体来到那个土坑旁,不慌不忙地从坑里拖出一领早已准备好的苇席,铺开展平,将尸体裹起后小心地放下去。

不久,关于孟三姐杀人案的话题就慢慢地从人们的嘴上消失,就像世界上每天所发生的很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热议后,便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线一样,仿佛这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最终,仅仅在人们的记忆储存中留下了一个或深或浅的印象。在过去了许多年后,当有人有意无意地再次触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才有可能被人激活,重新梳理这段故事;如若无人提及,也就只有伴同着生活中的所有琐碎一起尘封于记忆的真空中,与生命一道游离出这个世界。

乍暖犹寒的四月早晨,漫丝雨雾淅沥纷飞,迷蒙了远山近舍,为天地罩上了薄如蝉翼的轻纱,蒙昽成几多宁静悠远画面。街面上的草木已是处处披绿吐翠,光鲜嫩艳,沐浴在清晨的软雨柔露中,呈现出一派少女般妩媚的景象。串街游走的豆腐小贩,有节奏地击打着梆子,随着“吱扭”的开门声和各家各户房顶上的“富态”(富态:青岛方言中对烟自的别称)里冒出的缕缕炊烟,又迎来了一个新的早晨。

给孟三姐烧过“三七”以后,闫洪昌踩着被盈盈雾气润湿了的马路,再一次来到了孟三姐活着的时候所住的那幢房子前。他走得很慢,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对着从海平面徐徐升起的太阳,不紧不慢地从那扇紧锁的门前走过,微微侧过头,像不经意般扫了一眼依旧交叉贴在门上的封条。那封条在经历了两个多月的风吹日晒后己经变得斑驳,上面的字迹也退了色,成了一团混沌不清的墨迹夹在明与暗之间,似有鬼影憧憧,让他看罢仍觉得心惊肉跳;窗户紧紧地关闭着,许久没有檫过的玻璃上显现出一缕缕被雨水冲刷过的黑痕,像魑魅留下的一道道动**不定的黑色爪印,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在玻璃后面飘动着不肯散去的鬼魂,咧嘴狰狞,在偷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时发出磔磔的怪笑。而窗台与窗户的连接处,竟然生出了一丛绿生生的青草,草根处有一点似隐似现的红色,如凝固了的血,让他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彻骨的阴森。而门槛下堆积起的垃圾似乎在告诉他,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因为看不到一丝活气,使这幢房子才显得愈加诡异。

他一直无法忘记孟三姐在临刑前说的那句话:“回去买下那处房子,那里有你想找的东西!对我闺女好点儿,要不然我就是变成恶鬼也不放过你!”这话说出来时,他全身为之一震,莫非她在临死之前己经猜到了自己的动机?而她被五花大绑的神态和所流露出的那种凶煞般的目光,仿佛真的像一个厉鬼,让他的头皮一阵一阵发麻,以至于他从刑场回来后,在澡堂子里泡了整整一个下午,可他始终感觉自己身上仍然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全身打上胰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又用丝瓜瓤子一点一点地把全身搓了个遍,直到身上被搓得火烧火燎、泡得头昏脑胀双腿发软才离开。打这一天起,闫洪昌只要一天不去澡堂子泡澡,脑子里就会出现一种血腥的幻觉,皮肤就像钻入了千万细小妖魔一般,让他奇痒难忍坐卧不宁,只有去澡堂子泡过之后才觉得舒服。即便如此,他每天依然沉浸在揣惴不安的惶恐中,晚上只要合上眼,孟三姐胸前那两个被洞开的弹孔处正流淌着腥稠的血的场景就在他眼前浮现,还有她那张因极度痛苦而变得异常狰狞的面容,两只没有合上的似乎闪烁着绿峥峥的鬼火的眼睛,让他感到有一种阴森诡异的寒气。继而,一阵凄凉的女人哭声似从房间的某个角落里传了出来。那哭声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带着凄凉和幽怨充溢着整个房间,令他惊恐万状冷汗淋漓,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噩梦中惊醒。他心惊肉跳地下炕烧香磕头,嘴里虔诚地一遍一遍默念跟郭仁学来的“往生咒”咒语:“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地,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琍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迦弥腻,伽伽那,枳多伽利,娑婆珂。”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勉强地度过一个一个令他惊悚的漫漫长夜。

而今,他却必须要去面对这幢房子,更让他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惧,似乎那些想象中的魑魅魍魉们随时都有可能附上他的身,把他带进万丈深渊。

但是,他不能离开,因为在这幢充满诡异的房子的某一个角落里,可能真的隐藏着他最渴望得到的东西,那东西叫做钱!钱对人的**太大了,或许这就是人的本性,只要有利益的**,就会忘掉一切,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是,曾经住在这幢房子的主人和房客一个被杀,另一个挨了枪子儿,都慌慌张张地奔了黄泉而去,那么眼下谁又是这房子的主人呢?事到如今即便是要买下这房子,起码也该知道去找谁买,可现在这个人又是谁?他在周围打听了一圈,几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说声不知道,便匆匆离去。闫洪昌带着说不出的心悸郁郁而返,阴沉着脸,极其厌恶地斜着眼看了看仍然躺在炕上的小凤,转过脸恶恶地喘了一口粗气,恶声恶气地对着墙道:“你没睁开那俩眼核看看,都到什么时辰了,还赖在炕上不起?和你那个……”他原本想说的是“和你那个死娘一样也是块当婊子的料”,话都己经到了嘴边,觉得这话过于恶毒,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说到了婊子,他突然想到了周小脚,周三寿当年可是扑着他妹妹周小脚过来的青岛,如今这人已经死了,那么这房子是不是应该归周小脚所有呢?

这次闫洪昌从澡堂子里走出来后,就直奔了望海楼。别看闫洪昌平日里咋咋呼呼,其实还真没怎么逛过窑子,兜里一旦有俩小钱,充其量也就是花个仨瓜俩枣的价钱,去弄个在路边站街的野鸡回来,或者是趁着赶集的机会到东镇有名的七路八路龙门路上的那些半掩门子家去,进了门就忙不迭地把婊子给按倒在炕上,急忙蹿火地捣鼓出那一管子就拉倒完事。但是,像望海楼这样的高级窑子对他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去处,以前虽然多次从望海楼门前走过,可看到里面半明半暗的灯光,耳朵里充盈着那些年轻妖艳的窑姐们**语**笑的声音,尤其是那些窑姐们冲他抛媚眼的时候,他只有面红耳赤地像逃跑一样快步离开,毕竟囊中羞涩没几个钱,耍不了这样的场子,所以还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此时刚过了晌午,窑子铺里冷冷清清,不像晚上那么热闹,只有一个块头很大的大茶壶坐在厅房里打吨犯困。闫洪昌像个小蟊贼一样东张西望鬼头鬼脑地走进来,一不留神踩翻了脚底的一个铁簸箕,“当啷”一声响,把他和那个大茶壶都给吓了一跳,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把铁簸箕拾起来放好,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对大茶壶作了个揖,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哥,请问周姐在吗?”

大茶壶的块头明显比闫洪昌要大出一号,双手抱在胸前,往上翻了翻眼皮看了看他,没好气地用天津话问道:“你是干吗的?周姐也是你这号人随便叫的?”

一句话把闫洪昌给呛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好,脸上的笑容僵硬地停滞着,愣直直地站在厅里。忽然,听到似从天上飘下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人声音:“哟,这是哪位大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可瞅着有些面生啊。”

闫洪昌顺着声音急忙抬头往上看,见楼台上趴着一个只穿着小衣的女人,因楼上的光线较暗而且背光,从下面往上看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这女人蓬松着头发,像是刚刚从**爬起来的样子,张着嘴打了个哈欠,身体懒懒散散地趴在围栏上,左手夹着一支纸烟,右手则握着一块雪白的丝帕,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容。

他冲着那女人欠了欠腰道:“回姐姐话,小的专程前来找周姐有个要紧的事,劳烦姐姐帮忙给通报一声。”

楼上的女人嘴角上叼着纸烟,含混不清地对他说:“吃蜜了吧?小嘴吧吧的还挺甜。有什么事上来说吧。”说完,用力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转回身,扭腰摆腚地往里走去。

闫洪昌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口水,七窍早已飞出了体外,仰着脖子不眨眼皮地看着她伸懒腰时露出的肚皮和肚脐眼,眼都看直了,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身。过了好长一会儿,旁边的那个大茶壶推了他一把,满是醋意地道:“愣什么神呢,耳朵聋了?没听见周姨让你上去?”

闫洪昌如梦初醒,闹半天这女人就是传说中的周小脚啊!于是,“吱溜”一个箭步,慌慌张张地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楼梯,跟在周小脚的身后进了走廊深处的一间屋子。屋里很是宽敞,陈设得高雅阔气,座钟挂表,插花盆景应有尽有,一色的红木家具透出丝丝古韵,配的却是外国的金铜床架,雕镂挂络,迎门的墙上竟然还挂着一幅刘庭琛的行书中堂,上联是“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下联为“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此联录自《红楼梦》第五回,字体飘逸洒脱,笔力不减当年,仍有力透纸背的气势,看来这位前朝军机大臣也耐不住寂寞,早已前来光顾。楹联下的条案上摆着妓女的祖师爷管仲和“白眉神”的灵位,旁侧供有娼妓“五仙”:狐(狐狸)、黄(黄鼠狼)、白(刺猬)、柳(蛇)、灰(老鼠)。供台上的香火徐徐而燃,飘散出一股淡雅的紫檀香味。

闫洪昌不过就是一个街头闲痞,哪里见过如此奢华之处,与之相比,自己感到卑微得无地自容,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迈步,卑微地低着头,可那两只眼却并不老实,做贼似的从眼的上方偷覦半躺半倚在床头上的周小脚。看上去这女人己实在不年轻了,从没有上妆的脸上看,皮肤己经松弛,两只眼泡低垂下来,至少有三十多岁了。年龄虽然不小,可**依旧,领口开得很低的粉色小衣,隐隐地露出一条白森森的乳沟,估计只要是个男人掉进去就能被活活淹死。他的目光顺着那双穿着绣花套鞋的三寸金莲往上看,心惊肉跳地发现两条交叉搭在一起的白净大腿深处,恍如己经看到了尽头若隐若现的黑毛,扎得他心猿意马两眼生津,一股火从心底陡然升起又快速地往下烧去,裤裆里那玩意儿像是个被点着的快芯子炮仗,“腾”地一下子就起了空,火烧火燎涨得难受,杠杠地坚硬,高髙地把裤子顶起。

周小脚也不说话,脸上带着似是而非的微笑,用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把闫洪昌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当她看到他裤裆处被高高顶起的“帐篷”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夹在手指间的纸烟放在嘴角吸了两口,然后不慌不忙地在旁边的玉石烟灰缸里将烟蒂按灭,这才抬起头盯着闫洪昌,没头没脑地淡淡说了一句:“夹着尾巴了?”

闫洪昌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莫名其妙。

周小脚见他没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体没动,只是用手指了指他背后的门,做了个关门的手势。看到他把门关上后,才问道:“找我有什么事?说吧。”

闫洪昌不敢正眼和她的目光对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是这样,周,周姨,听说你有间房子要卖,我从老家来了个亲戚想买下来,不知道你给个什么价?”

“房子?我哪处房子要卖?”周小脚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两眼直盯着闫洪昌,心里在暗自揣摩,这小子说的是不是那间杀过人的“凶宅”?脸上的横肉一哆嗦,眼皮子随即就耷拉下来道:“你是听哪个王八龟孙子吃饱了撑的说我要卖房子了?”

闫洪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那房子现在果然在她手里。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道:“回周姨的话,也是我要买房子的心切,听说那房子里出过事,估摸着本地人不能要,就在那附近打听出来,说房子现在归你,这不特地过来问问你是卖还是不卖,不承想惹你老人家生气了,我在这里给你老赔礼了!”说着,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周小脚一看他鞠躬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说道:“你怕是对那房子有什么想法吧?别看你身上抹了香胰子,可我还是隐约能闻到你骨子里的人渣味。”

闫洪昌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失色,慌不迭地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如果有什么想法,天打五雷轰,出门我就去死!”

周小脚撇了撇嘴道:“老娘法眼一开就已经知道你是个妖孽了。是不是想低价买下那间房子,回过头来再高价卖给你亲戚,趁机诈人家几个钱啊?”

闫洪昌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赖唧唧地嬉笑着拍她的马屁道:“周姨,你这两只眼简直是火眼金睛啊,一眼就能把人看透了。事确实是这么个事,就是想赚他俩小钱。不过,我可是个好人呢。”

周小脚的眉毛往上一挑,从鼻子里“嘁”了一声道:“老娘是开窑子的,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就你那两下子,尾巴一翘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说你是好人?看你那个点头哈腰的样我就知道,你怕是从好人堆里给挑出来的吧?”闫洪昌被她这一通连讽带刺的奚落给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尽管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可嘴上依旧贱不啦唧地翘着大拇指说:“周姨,我算是服气你了,就连骂人的话从你嘴里出来都口吐莲花,不带吐核的。”

周小脚哧哧地笑着说:“我见过那些脸皮厚的,可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主儿,也就是老娘今天的心情好,要不然,就你?”说着,就飞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他站过来。闫洪昌就往前挪了两步,刚好站到了她的手能触及的地方。周小脚顺势往闫洪昌的裤裆里摸了一把,马上吓得打了个激灵,赶紧把手抽回来,脱口就道:“俺的那个亲娘啊,你这家什到底是人的还是驴的?怎么会这么大?”

被她的手这么一摸,闫洪昌可就吃不住劲了,几乎要晕过去,想都没想就直接解开了裤腰带,急促地大口喘着粗气,一把将周小脚揽在怀里,用力地把她给压在了身下。周小脚忍不住,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习惯性地劈开了两条腿,却又挣扎着睁开了困惑迷乱的眼,带着满脸的情欲,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娇喘连连,****地呢喃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本逼不夹……无名之辈……”

“闫……闫……洪……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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