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换了门庭的青岛,对郑矢民这样的商人而言,似乎并没有感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觉得有些不太适应,比如过去的胶澳商埠变成了青岛特别市,警察厅改称为公安局,虽然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些玩意儿,叫起来却是有些绕嘴。真正出现变化的,就是各商号增加了税赋,并且由身背大枪的警察带着税务官员挨家挨户地上门征收,无论大小商家,一概加征一成的营业税,从而导致了经营成本的提高。平头百姓在这种强压下只有忍气吞声,顶多关上门背后骂两句,过一下嘴瘾了事,毕竟日子还得过呐。
不过对德福祥可就不同了,国号一换,街面上忽然兴起穿西装洋服,达人贤士们脱掉了长袍摒弃了马褂,纷纷穿上笔挺的西装、脚蹬锃亮的皮鞋招摇过市,上至国民政府官员,下到商人掌柜,如果没有套洋服,似乎就显得不够气派,因而派生出一个洋味十足的新鲜名词“摩登”。随着洋服的盛行,也就是眨巴眼的工夫,各种字号的洋服庄西装店如雨后春笋一般应运而生,上海的培罗蒙恒生,香港的百年隆华,英格兰的巴宝利,日本的日需实业所,还有青岛的震泰洋服店等字号齐刷刷地在岛城亮相,只要在字号里有“洋服”二字,那生意就不是一般的兴隆。始终以传统服装为主的德福祥成衣局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眼见着门可罗雀的铺子,郑矢民呆呆地坐在榻上,两手托腮一筹莫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张志和对此却不屑一顾,说:“洋人会穿个屁!我们老祖宗都绫罗绸缎了,他们那会儿还在山洞里茹毛饮血呢。就说这洋服,我实在没看出哪个地方比我们中国衣裳好看,单说咱这个盘扣吧,那得见功夫,让他洋人学去吧。洋服有什么呀?要款没款要工没工,充其量也就是两剪子的货,就这还成了时髦了!中国人不穿马褂穿洋服,笑话!”
郑矢民有气无力地顶了他一句:“可现在流行啊,满大街都穿洋服了,有谁还做马褂?你没看看咱这铺子里一天能进几个人?”
张志和鼻子里嗤了一声:“你不信就把我这句话搁这,洋服也就是一阵风的个景,没什么大辣气头!赶过去了,都还得回来抢着做马褂。”
郑矢民看了他一眼,故意激将地说道:“可眼下咱没生意啊,眼瞅着这么一天一天地干熬,再加上国民政府又加了税,咱们都喝西北风啊?就连瑞蚨样、谦祥益都上了洋服,我说五哥,依我看呐,咱这其必也得请个会做洋服的师傅!”
张志和一听这话就来了气,把手里的杯子狠狠地往桌子上一墩道:“矢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好歹我也是给皇上做龙袍的,就那么三把韭菜两棵葱的事,你还得外出请人?你还真好意思张开嘴说,我看你真是烧得不轻!”他气哼哼地走到柜台里,摸出他那把裁缝剪子又说,“就凭着这把剪子,论起裁缝这个行当,我老张说一,还没有敢在我跟前说二的!你下午就去给我把材料进回来,我倒是要给你看看,做龙袍的手能不能给你做件像样的洋服。我还真就不服这个气了!”
郑矢民正等着他这句话呢,急忙接过来道:“那好,我这就准备去进货。”
郑矢民下午出外进货回来,刚一进门就愣住了,见淳于毅领着一个陌生人正坐在铺子里和张志和喝着茶聊天。他感到有些惊讶,因为有些日子没见到淳于毅了,听说连诊所都已经关了门,谁都不知道他现在搬到了什么地方。再打量一下旁边这个人,虽然长袍礼帽,可帽檐下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个好人样。
淳于毅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站起身对郑矢民寒暄道:“矢民哪,生意还好吧?听说大妗子那边的面馆子挺好。”
郑矢民把新进的布匹辅料放到柜台上交给张志和,吩咐张树为把外面的货搬进来,顺手从柜台上扯过一块毛巾,边擦着手边走过来问:“淳于大哥,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听说搬家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么大的事也应该给你兄弟我说一声,我就是再忙,也得去给你烧烧炕啊。”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他们两位的茶碗里添了水,又从旁边拖了个杌子过来坐下,疑惑地问道:“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淳于大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就尽管说,老哥哥,和我两个你可千万别客气。”
淳于毅干笑了两声,不是很自信地看了看旁边那人,言不由衷地支吾着说:“也没什么大事,今天刚巧从你这里路过,顺道过来看看你。俺大妗子还好吧?我也没个工夫过去看看她老人家,一天到晚光瞎忙去了。”
“噢!都还不离儿,我替俺娘谢谢你还挂挂着她。”郑矢民道,“我还中,支楞着这么个铺子挣不着什么大钱,也就指靠着五哥的手艺,凑合着淘换几个零钱吧。前些日子从你门口路过,原来还打谱上你那里去耍耍,一看门上了锁,才知道你己经搬走了。你看我这一天到晚忙忙活活地都没空去打听你的事,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淳于毅干咳了两声道:“换了个地方,树挪死人挪活嘛。矢民,我这一阵子也是被杂七杂八的事给缠得没工夫过来。对了矢民,你最近有没有葆铭的消息?”
“葆铭?”郑矢民坦然地笑了笑说,“我怎么会有他的消息?上次你就过来打听他,我这还纳闷呢,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没有没有,”淳于毅赶忙摆摆手道,“我这不是也好几年没见着他了,心里怪想得慌,寻思着你和葆铭一直乳伙得挺好,你兴许能有他的什么消息。”
郑矢民撇着嘴摇了摇头说:“没有。这伙计就像个焊铅壶的,来无踪去无影的,谁知道在什么地方晃悠,连封信都没有,说句实话淳于大哥,我还生他的气呢!你说,哪有他这样为人的?一翅子刮没了影,连个字都没有。真是!”
站在淳于毅旁边那个戴礼帽的陌生人突然开口,用济南话对郑矢民说道:“如果他再来你这里的话,你无论如何也得告诉淳于先生一声,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郑矢民疑惑地看着淳于毅道:“这位是?”
淳于毅赶忙解释道:“这位是王先生,从济南过来的,专门到青岛来找葆铭。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事,这个我也不知道。”
郑矢民对这位王先生抱了抱拳道:“是王先生,失敬了。不过我确实已经好不几年没见着葆铭的影子了,如果他来青岛的话,我一定转告淳于大哥。”淳于毅还想再问什么,那位王先生却沉着脸说了声:“走吧,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便转身离去。郑矢民却站在后面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追出去道:“淳于大哥,万一葆铭过来了,我到什么地方去告诉你呀?”
淳于毅转过脸,迟疑地看着郑矢民道:“这个嘛……现如今那个地方挺偏,一时半会儿的我还说不清,等我那边收拾好了再告诉你吧。”
淳于毅走出很远后,才对王先生说:“复元,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郑矢民这小子没和咱们说实话,我琢磨着郭葆铭现在八成就在青岛。”
王复元阴沉着脸,看着淳于毅忧郁地说:“我也是这么想。说实话老兄,我一直怀疑那个传说中的天狼就是郭葆铭,特科对山东情况最了解的,莫过于郭葆铭,只要一天找不到他,你我恐怕都没好日子过!”
淳于毅吓得脸上的肌肉直哆嗦,过了好长时间才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说:“不会吧?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复元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我们想要活得滋润,就必须斩断这条祸根。这样,咱们从现在起兵分两路,一路要严密监视这个姓郑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住处,看看他最近有没有和生意以外的人接触;另一路就是在码头车站进行布控,尤其是码头。如果他要来青岛,最大的可能就是通过水路到达,一旦在码头上发现,可以立刻动手。”
淳于毅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问:“动手?你的意思是?”
王复元狞笑着看了看他脸上的茫然说:“老兄,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对共产党存有什么幻想?别在这做白日梦了。你在共产党里面待了那么多年,应该很清楚他们最痛恨的是什么人!现如今,反共宣言你己经写了,联络站你自己撤销了,共产党的往来机密文件和联络名单你也交出来了,你要是觉得自己还想再回去,我也不拦你,对我来说无所谓。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只要你说一个字,我现在马上就可以抓你归案。反正是共产党,多抓一个我还能多拿一份赏金。老兄啊,别在这想三想四了,咱们这叫做弃暗投明,你明白吗?你自己想想看,就你干的那些事,随便拎出哪一条都够得上让他们弄死你好几回!你倒是想回去,可共产党能轻易地放过你吗?”
淳于毅被他这一通软硬兼施连唬带吓的话吓得额头上滲出一片白毛汗,结结巴巴地说:“复元老弟,那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王复元撇着嘴道:“国民政府对咱们这些人的态度够得上宽宏大量,只有一句话,既往不咎!可也不能嘴上说不咎就不咎了,人家还是要看咱们自己的表现。现在就到了我们表现的时候了,你只要能配合着抓住郭葆铭,光给你的赏钱就足够你这辈子吃喝不愁了。买处房子,再弄两个漂亮娘们儿,你就回家等着享清福吧。”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又拍了拍淳于毅的肩膀说道:“好话歹话我都告诉你了,你自己酌量着办,总之一句话,共产党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的蹦跶头了,我给你指明的就是一条光明大道,只要配合我们找到郭葆铭,我就给你报一个头功。像你今天的表现就很好,只有继续这样,才能臝得政府的信任,这也是你的唯一出路。其他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一句话,希望你能迷途知返,继续跟着共产党,你只有死路一条!到那时候谁都救不了你!我再给你五分钟的考虑时间,行不行就等你的一句话!”
淳于毅沉默了,他抬起头,目光散乱地望着路旁的树梢。一阵风吹起树上的叶子,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有如疾风暴雨似的落叶之声,带着一种透骨入髓的凄凉席卷而来,使他心里陡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悲壮。几个月前,王复元悄然来到他的礼圣堂诊所,给他带来了一个足以让他震撼的消息:山东省委已经不复存在了,所有的头面人物己经悉数被抓,看来共产党的末日真的已经到来。
淳于毅闻听这个消息,早己吓得魂不附体,连忙抓住他的胳膊问:复元老弟,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复元耸了耸肩,狡黠地说:“老兄,上次过来青岛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只要有我王复元在,你老兄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只要把你自己的情况说明白,主动向国民政府靠拢,把知道的事全部都做个如实的交代,我保你没事,说不定还能赏你个一官半职,你这一生也就算值了!”于是,他照做了,稀里糊涂地跟着王复元去了一趟济南,向国民政府交出了自己经手的全部文件,而最终得到的,只是一张盖有国民政府大印的委任状:
兹委任淳于毅同志为中国国民党山东省党部捕共队特派员。
而如今,如果不依附于王复元的话,自己真的有可能被共产党当叛徒给杀掉。淳于毅惨然地笑了笑,眯着眼看着王复元,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久别重逢
郑矢民满腹狐疑地目送着淳于毅和那位王先生远去,回到铺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淳于毅三番几次地过来打探郭葆铭的下落,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张志和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道:“依我看没什么好事。看那个姓王的那副德行吧,尖嘴猴腮的就不像个好人样,你瞅瞅那俩眼神儿,跟失了盗似的四下踅摸。倘若是好人的话还有那么看人的?”
郑矢民惊讶地看着张志和,平日他这耳朵聋聋降降的,该听到的他听不到,不该听到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有些说一遍就能听明白的事,非得趴到他耳根子底下大声地说几回才能听见,而有时候这耳朵还贼灵,隔了老远都能听到蚊子的“嗡嗡”声,谁也说不好,他到底真聋还是故意装憨。而且这人的耳朵一聋,事还特别多,明明是自己听得不明白,偏偏就爱使小性子,脾性变得跟个孩子似的,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可这回自己这么小的声音他竟然也能听到,就问道:“五哥,你这耳朵又好使了?我这么小声地说话你也能听见呀?”
张志和却又听不见了,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郑矢民,把手挡在耳朵后,大声地问:“你说什么?”
郑矢民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声道:“我什么也没说。”
张志和不高兴了,脸一下拉得老长道:“我刚才明明看见你的嘴动了,你偏说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你就是在嫌我耳背!”自己气撅撅地进了柜台,看到张树为抿着嘴偷笑,一股火又冲他撒去,“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你把个案子给布摆成了什么样了?一件小褂个把钟头的个景,你捣鼓了几天还没给人家裁出来,这要是赶着人家着急要穿……哦,己经做好了。做好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郑矢民和张树为被他这一通蛮不讲理的叨叨给乐得忍不住哈哈大笑。三个人正在斗嘴的空,徐敬海从门外走进来,见他们都在哈哈大笑,不解地问:“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一个个都恣成这个样了?”
张志和却吊着脸道:“都喝了笑老婆尿了呗。徐所长,您来给评评这个理,他郑矢民现在是不是嫌我人老耳背不中用了,合着这小兔崽子一块来欺负我?”
徐敬海把帽子摘下扔到炕桌上,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纸烟,却发现没带洋火。正在四处找寻的时候,张志和已经划着了一根洋火递过来,帮他把烟点着。徐敬海抽了一口烟,抬头哄着张志和道:“张师傅你放心,要是他郑矢民真敢这样的话,你告诉我,我马上就过来帮你出这口气。可问题是,矢民他就不是这样的人哪,咱们也不能随意地去冤枉一个好人不是?”
张志和用手挡着耳朵,只听了前半句就高兴了,颠儿颠儿地转身回到柜台里,从里面摸出一盒红锡包塞给徐敬海道:“到底是警察所长,说话就是见水平。”
山藤村树被杀以后,日本分别向南京政府和胶澳商埠施加压力,一再敦促要求限期破案。胶澳警察厅也是迫于无奈,由厅长王庆堂亲自过问这起凶杀案,并将徐敬海亲自招到办公室密谈,面授机宜。徐敬海从厅长的话音里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外乎就是为了应付上面,找个替死鬼回来结案,这个事也就算过去了。于是,在一天傍晚抓到了一个外形很像那个杀人凶手的小贼,然后故意地放他跑掉,徐敬海带着一干警察从后面开了枪,当场将其击毙。事后找来了几个曾经见过凶手的人,略施小钱将他们买通,让他们前来参与认尸。于是,这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被击毙的确实就是凶手本人,并在结案报告上签字画押,警察厅便以“凶手在被抓捕过程中有袭警行为,并企图逃脱,被当场击毙”为由作了结案处理。尽管日本驻青岛总领事馆根本就不相信这份结案报告,可从所有的材料里找不到辩驳的证据,所以也就让他们蒙混过了关。由此,警察厅大张旗鼓地表彰参与此案侦破的侦讯组全体警察,并当场提拔徐敬海做了第七警区的警长。这个时候,所有警察都相信了一件事,那就是徐敬海和厅长的关系确实不同寻常。实际上,就连徐敬海都觉得厅长对他这么好都有些不可思议,隐隐约约地感到,后面肯定有人在给他帮了忙,可究竟是谁在给他帮忙,他并不知道。也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他意外地破了一起多年的积案,一时名声大噪,晋升为警察厅刑案队队长,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连升三级。正当他在最当红的时候,却改换门庭了,刚刚坐了几个月的刑案队长的交椅,就被人换了下去,又重新回到第七警区做警长了。
徐敬海从张志和手里接过那盒烟,捏着自己的小指大声地给他解释道:“张师傅,告诉你多少次了,我只是个小警长,隔着所长还远呢。”
张志和摆摆手,挑着大拇哥认真地说:“哎一一说这个您就不懂了,警长就是警察所长。我说您呀,白在警察里混了,连四六都不分。再说了,所长算个什么呀?不是我老张奉承您,以后您肯定能当警察厅长!”
徐敬海无奈地看着他,对郑矢民笑着说:“别说,这老爷子什么都不明白,看来真是老糊涂了。”
郑矢民问:“老两,你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最近挺忙吧?”
“可不忙咋地?”徐敬海抽了口烟道,“整天忙着到处抓共产党,忙得都快四个蹄子不沾地了,结果连个共产党的影都没抓着,再说,共产党的脑门子上也没带个贴,大街上那么多人,谁知道哪个是共产党啊。也不知这些当官的都是怎么想的,今天这个所说抓住了几个共产党,明天那个所也说抓住了几个共产党,听他们那意思就是,共产党满大街都是。莫非共产党就这么好抓?反正我是一个也没抓着。”
一听到“共产党”三个字,郑矢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隐约记着,郭葆铭他们的那个组织好像就叫什么党。他故作镇静地说:“老两,不管你在外面抓这个党还是抓那个党,只要保证一点,是好人就不要去抓。警察维护的是社会治安,保护一方不出岔子就中,要抓的话就多抓几个坏人,让老百姓们多提你们警察的好。”
徐敬海点点头道:“矢民,你说的这个理儿我也明白,我跟手底下的那帮小弟兄们也这么说,咱就是一个吃饷的小警察,没什么大辣气,别去管他这个党那个党,只要不是什么好人,通通给我抓。”
郑矢民忽然把话锋一转,问道:“三儿最近有消息没?”
徐敬海阴郁着脸摇摇头,闷着头抽了两口烟,把手里的烟蒂按灭,失神地望着门外,过了半天才粗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
郑矢民自知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便改口宽慰道:“老两,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早就说过,三儿就不是人,那是个神,如今他肯定活得比你我都滋润。”
傍晚时分,郑矢民一家刚准备坐下吃晚饭,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就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自己下楼去开门。刚下了楼梯,借着屋里的灯光,隐约地看到门廊里站着一个人,吓了他一身鸡皮疙瘩,顺手抄起了立在门旁的一张铁锨,低声地喝问了一句:“谁?”
“矢民哥,是我,葆铭!”黑影压低了声音道。
郑矢民一听,果然是葆铭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又惊又喜,“噔噔噔”几步就跑下了楼,拉着郭葆铭的胳膊道:“真是山东人不能重掂,今天下午还在说你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还没吃饭吧,赶紧进屋一起吃饭!”
郭葆铭笑着说:“矢民哥该不会是在骂我了吧,一翅子刮走了,就再也没有音讯。吃饭先不着急,如果矢民哥方便的话,我想麻烦你帮我在这附近给赁间房子,我可能要在这里住上几天,至于住几天,现在还不能定。”
郑矢民赶忙着说:“葆铭,你这是开什么玩笑?拿你哥哥当二下旁人了是不是?我兄弟来了就得到家里住,再说咱这里又不是住不开,干吗还得去外面花钱赁房子住?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我啊?”
郭葆铭正色地道:“矢民哥,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知道你热情待客,拿兄弟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可是我过来青岛是有事,就不想给你添麻烦。”“这个……”郑矢民犹豫了一下,又抓住郭葆铭的手道,“房子的事明天再说,还是先上去吃饭,咱兄弟俩可得好好唠唠,今晚临时在这里住下。”
楼上的门开了,洒出了一缕灯光,赵玉秋站在楼台上,手搭着凉棚往下看,见郑矢民正在黑黢黢的门廊里和一个人说话,就问道:“他爹,那是谁来了?干吗不进屋?”
郑矢民兴奋地对她小声说道:“哎,你别咧着个嗓子乱叫唤,看看这是谁来了?”
还没等赵玉秋走下楼梯,郭葆铭己经过来了,笑着对她说:“嫂子,是我!这些年你可好啊?”
赵玉秋看着他惊讶地道:“我的个老天爷呀!葆铭,你这是从哪里过来?”
郑矢民皱着眉头小声地呵斥她道:“你就不能小点声?跟拉哞似的。你去把西厢屋收拾出来,把饭菜单独拨出一份,我和葆铭在下边吃,你一会儿上楼就什么也别说了,别让他们一个个地都心事。”
进了屋,郭葆铭从行李里掏出了他在南京买的那几块云锦递给郑矢民道:“矢民哥,一次次地麻烦你,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你知道我也不会买什么东西,就买了这几块云锦给两个嫂子做件小褂,另外一块是给你的。你千万别嫌乎,看着拿去分分吧。”
郑矢民也不客套,伸手就接过了那三块用报纸包着的料子,顺手放到一边,上下打量着郭葆铭道:“葆铭,你来得正好,要不然我还没地方找你去呢。今天下午,淳于毅带着一个从济南来的王先生来铺子里找你,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临走还一再说,一旦我有你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淳于毅。他们俩走了以后,我还和五哥说这个王先生不像是个好人。”
“王先生?”郭葆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脸上悠然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脑子里迅速显现出王复元那张令人憎恶的嘴脸,按照原来制订的计划,明天他要先去和淳于毅接头,并通过他和青岛市委取得联系,而现在郑矢民却提供了他和王复元在一起的重要信息,说明这个人己经靠不住了,或者极有可能己经和王复元沆瀣一气叛变了。郭葆铭不露声色地问郑矢民道:“矢民哥,你能不能把这个王先生的长相给我描述一下?”郑矢民想了想道:“说起来这个人还真不好形容,头上戴着礼帽都快遮住眼了,年龄差不多二十七八到三十岁左右,个子不是很高,长相嘛,说尖嘴猴腮吧,好像不准确,说很周正吧,可那个眼神偷偷摸摸地四下踅摸。对了,他的嘴好像有些歪,右边的嘴角耷拉着,和得过调痊风似的。”
通过郑矢民的描述,郭葆铭己经断定此人肯定就是他此次来青岛要寻找的王复元,没想到这家伙也真是太狂了,竟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四处搜寻目标。他沉吟片刻,抬起头问郑矢民道:“矢民哥,这样,明天你先去淳于毅那里看看这个王先生还在不在,你就随便编个理由抓服药回来,不要告诉他我己经到青岛的事。”
郑矢民说:“他那个诊所早就搬了,我今天还专门问他,如果你来了我怎么找他,他只说会过来找我,连地址都不告诉。”
“哦!”郭葆铭脸上显然有些失望,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矢民哥,我记得有一年我过来的时候,曾经交给你一支钢笔,现在还在吗?”郑矢民点点头答道:“那支笔还在,不过没在家,是在铺子里,明天我给你拿回来。说起这支笔,前几年淳于毅还问过我,说葆铭有没有东西放在你这里。我一听他不是按照你告诉我的话说的,也就没给他,一直给你保存着。”郭葆铭快慰地笑笑说:“矢民哥,兄弟就不说谢谢了。只要那支笔还在就好,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带回来。”
郑矢民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郭葆铭,吭哧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葆铭,按说你的事我不该多问,你也知道,我不是个爱多打听事的人,你告诉我句实话,你是不是就是外边传说的共产党?”
郭葆铭坦然地一笑,所答非所问:“矢民哥,是什么对咱俩来说都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一点,郭葆铭永远都是你的兄弟,这就行了!”
意外的报纸
半夜时分,郑矢民把郭葆铭安顿利索,才从西厢屋里出来,抬头见何凤梅的屋里还亮着灯,就推门进去,看到何凤梅正蹲在地上,手拿梳子很耐心地给刚洗过澡的维尼梳理毛发。维尼咪着眼,很乖巧地趴在椅子上,旁边则是一堆梳下来的狗毛。让郑矢民颇感不解的是,这么屁大点的小狗,宄竟每天从哪里能梳下这么一大堆狗毛?他站在门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维尼的两只狗眼立刻瞪起来,一个箭步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冲到他脚下,两只前爪抱在一起,对着他直拜,嘴里还发出“哼哼唧唧”的撒娇声,意思是要郑矢民抱它。
郑矢民弯腰将狗抱在怀里,关切地问何凤梅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何凤梅站起来,把椅子上梳下的那堆狗毛攥成一个蓬松的毛球扔到门后的簸箕里,随口问道:“谁来了?”
郑矢民笑笑说:“哦,是葆铭来了,和他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正打谱去睡觉呢,看你屋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你在忙什么。”
“是郭?”何凤梅脸上毫无表情,语气却透着刁钻地说,“他来干什么?”
郑矢民道:“是过来办事吧。”他把手里的云锦拿出一块,递给她说,“这是他送你的布料,你要是喜欢的话,明天就让五哥给你裁个小褂吧。”
何凤梅冷若冰霜地看了一眼那块被报纸包着的云锦,没有伸手去接。郑矢民只好放在桌子上,自己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说:“天不早了,你早点儿睡吧。”说罢,将维尼放下,自己退出门去。
郑矢民刚一出门,何凤梅的眼里立刻就充满了酸楚的泪。她走过去,一把抓起了那块云锦,表情复杂地将其抱在胸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扑簌地滚落下来。这么多年以来,郭葆铭成了她内心深处的一块顽结,几近忘却可又浮出,于是,忧郁趁着夜色一路远行,再度拉开沉寂己久的帷幕,将难以抚平的阴郁重新笼罩于世界。在己经过去的日夜中,这种阴郁曾经让她心肠寸断,多少沉寂的心灵,多少残破的梦想,让她独自在酒精的刺激下品味着夜的孤独,聆听心跳的节奏,轻吟西风婉转,坐看树影凋零,原来这只是一片梦境,梦醒了,心还在流连,情淡了,风还在笼烟,薄雾中泪水凝结了视野,却碎在了内心深处,缥缈的思绪风干了昨日的柔情,寂寞的心雨弥漫了整个世界,纵使浩瀚无垠的夜色中,闪烁的不过是一滴滴晶董的心泪。由此所带来的痛楚,就像在心的最深处,有一块未愈合的伤疤,于突然之间被狠狠地揭去了痂,那种无以言表的痛疼即刻通达全身。
或许这一切早己失去往日的颜色,她只能惨然地笑笑,然后对着黑夜长叹一声。
突然,她的眼睛直直地盯在了用作包装的那张《申报》上,一幅照片赫然撞入视线:一个欧洲军官正和一个中国官员在握手。这幅看似普通的照片,把她给惊呆了,心如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呆若木鸡般地死死看着照片上的那个军人,仿佛听到自己的脑子“腾”地一声被劈成两半,灵魂于骤然间飞了出去,全身随之不停地颤抖。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像得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身形,那眼神,还有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简直如出一人。
难道他……他还活着?
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慌不迭地将报纸打开,把里面的云锦扔到一旁,报纸上一行大标题即刻跃入眼睛:《德国军考团前往武昌,于右任亲至车站送别》,旁边还有一行小标题《帕拉乌上校去京至昌,继续考察我军事能力》。
帕拉乌!真的是他?这个意外的发现对她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她瞠目结舌面色苍白,手里紧紧地抓住那半张报纸,只觉得自己如落冰窟,铺天盖地的冰雪似同在这一刻宣告到来,一阵一阵的凄冷寒彻透骨,并且迅速蔓延至全身,而额头上却冷汗涟涟,心脏正在承受着空前的考验,忽而摔向云霄,忽而直落谷底,人生的喜极与哀尽,于这一刻在她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疯了一样冲出门去,用力地拍打郑矢民的房门。急促的敲门声在这个万籁倶寂的深夜格外响,使刚刚睡着了的郭葆铭被猛然惊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职业的本能让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就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枪,轻轻地拉开了保险,蹑手蹑脚地藏在门后,警觉地从窗户的缝隙中向外张望。
郑矢民披着衣服开门,神色慌张地看着她问:“出什么事了?”
何凤梅二话没说,抓住郑矢民的胳膊就把他给拖到自己屋里,直勾勾地看着他,劈头就问道:“郑,武冒在什么地方?”
郑矢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些发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脸道:“武冒?中国这么大,谁知道你说的这个武冒在什么地方?你这三更半夜的是睡毛愣了,还是让门给挤着头了,怎么会突然想起问武冒?”
何凤梅脸上的肌肉在轻轻地抖动,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一定要告诉我,武冒到底在什么地方?”
郑矢民露出了一脸的茫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我确实不知道你说的这个武冒在什么地方,你让我怎么告诉你?”
何凤梅将手里的报纸展开,指着那个标题道:“就是这个地方,你能不知道?”
郑矢民接过报纸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武冒?那是武昌!”话刚出口,他就看到了那幅照片和那两个标题,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突然想起在很多年前,大概是他刚从监狱出来的那天晚上,张志和曾经对他说起过,当年德国总督府的管家占克利曾经来德福祥打探过何凤梅的情况。莫非报纸上说的这个帕拉乌上校就是何凤梅的德国丈夫?他迟疑地抬起头看着她问:“你要去武昌?”
何凤梅痛苦地低下头,猛地感到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还没来得及转身,“哇”地一口就呕吐了一地。郑矢民躲避不及被溅了一鞋,顾不得去收拾,赶忙伸出手将她搀扶到**,正要起身去拿笤帚打扫地上那一摊污秽,没想到何凤梅又喷出了一大口。
郑矢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手忙脚乱地从门后拿过尿盆放在她的床前,同时用手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希望以此来止住她的呕吐。何凤梅两手用力地抓住郑矢民,脑袋软绵绵地歪倒在他的胳膊里,表情极为痛苦,直到吐出了青绿色的苦胆水。
赵玉秋也被何凤梅的敲门声给惊醒了,嘴里不满意地嘟嚷着穿上衣服跟着过来,趴在门旁听到了何凤梅在屋里的呕吐声,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冲着屋里的郑矢民道:“别在那瞎拍了,小心动了胎气。”说完就回了屋,上了床还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又不是没生过孩子的处子,哪个女人怀孕了不吐?大惊小怪的娇气!”
郑矢民听到赵玉秋的声音,可脑子还在犯蒙,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只是瓮声瓮气地答应了一声。好不容易安顿下何凤梅睡下,才打着哈欠回屋,看见赵玉秋躺在**,猛地想起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不由一愣,刚要抽身再往回走,赵玉秋说话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早点儿歇着吧,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不就是怀孕了嘛,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地砸门敲窗的?半夜五更起来闹腾得四邻都不得安宁。睡吧,睡吧,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郑矢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赵玉秋,极不自信地道:“这么多年连个景都没有,到了这半天怎么可能?”
赵玉秋撇了撇嘴道:“嘁!别在我跟前撇清了,这话说出来谁信哪?还没办景呢,就差拆屋了。你还真好意思舰着脸说出口,要是真的没办过景,那她是怎么怀上的?你这是在这糊弄彪子潮吧?”
郑矢民面红耳赤地辩解道:“你什么耳朵?我说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赵玉秋带着一股子酸不叽溜的醋意道:“姓郑的,这回你该恣晕了吧,那边再给你生一个闺女,你可就儿女齐全了。”正说着,她忽然觉得脸燥燥的,就伸出手朝着郑矢民的裤裆摸了一把,哼哼唧唧娇喘连连地道:“不行,我也得生个闺女。我想要个闺女,他爹,你上来,也给我弄个闺女吧!”
郑矢民挪开了她的手道:“你怎么寻思一出是一出,没看看这都几更天了,半夜三更的你这是发什么浪啊。明天晚上,中不中?”
赵玉秋脸上挂不住了,气哼哼地转过身去骂道:“谁还稀罕你!滚,今晚你给我滚到那边睡去,老娘这边不伺候你。”
郑矢民忧心忡忡地道:“我还真得过去看看,今晚吐了那么多,实在止不住就请个大夫过来给瞅瞅。”
赵玉秋一骨碌爬起来,一手撑着床,另一只手指着他喝道:“你给我回来!我看你还真烧得不善,怀孕了吐两口就去请个大夫回来?这话要是传出去,能让人笑掉了大牙。你也不怕风大刮了舌头,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怀孕养孩子?哦,敢情就她娇气,吐上两口就出去找大夫,她要是吐上十个月,你能天天去请个大夫回来?那哪是生孩子呀,简直是给你老郑家生袓宗呐!你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我怀了两个孩子也没见你这么勤快过,那一年带着天铭,都快生了还在铺子里帮你张罗呢,也没听你说过什么好听的话来哄哄我。如今她怀个孕你怎么就这么勤快呢?”
郑矢民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天,无奈地叹口气道:“中,就听你的。我看你其必快成了聪明二大爷了,你怎么就敢那么肯定地说她一定是怀孕了?万一是其他毛病,耽误了一宿不是要麻大烦?”
赵玉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过去,我又没拦着你,别明天有了事挨你的折怨,我可担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早晨,天刚蒙蒙亮,郑矢民就从**爬起来,进了何凤梅的房间一看就愣了,只见她己经梳洗完毕穿戴一新,两个收拾好的包袱扔在**,而维尼的两只前爪抱着包袱,瞪着两只无辜的眼睛,恹恹地没有了平日的精神头,显得很是无奈,看样子连这小畜生都知道主人要出远门,正在郁闷呐。
郑矢民吓了一跳,连忙问了一句:“你收拾这些东西准备去什么地方?”何凤梅道:“去武冒,哦,不对,是去武昌!”
郑矢民哭笑不得,按住**的包袱道:“你真是神一阵鬼一阵的,吃错药了是吧?我问你,你知道武昌在什么地方?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坚持去武昌?”
何凤梅阴着脸道:“郑,你不要阻拦我了,也不要问我过去干什么,我既然己经决定了说什么也要过去看看。放心吧,无论怎样我都还要回来。”郑矢民紧皱着眉头,手指“啪啪”地敲着床头道:“我都奇了怪了,你这人怎么好赖都听不进去呢?你以为那是在青岛呢,想去哪抬腿就能去?那是武昌,连我都不知道武昌在什么地方,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找得到哇?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呢,这兵荒马乱的年份,你也不怕半道上遇到个歹人把你给卖了!我说,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安稳地在家待着。再说,昨天夜里你吐得肚子里空空的,如今还想天涯海角地四处乱撞,这身子骨也受不了。”何凤梅低头不语,走到床边坐下,顺手把维尼抱在怀里。郑矢民见她有些犹豫,就趁热再添把火,哄着她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武昌,如果你已经决意要去,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得听我一句劝,今天我带你去看看大夫,要是大夫说你能去的话,我立马就去给你买票。这样总可以吧?”
何凤梅想了想,勉强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下来。就在这当口上,楼下的灶房里飘出一股蒸虾酱的味道,她赶紧捂住鼻子,止不住地跑到了尿盆旁,双手扶着墙,“哇哇”地又是一阵猛吐。
郑矢民站在她身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想,就你这副样子还想走?你里间走外间去吧。心里这样想,可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
“看看吧看看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吃了饭还是先去看看大夫再说吧。”一听到“吃”字,何凤梅又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呕吐了两口。吐完了,自己还皱着眉头疑惑地问:“上帝啊,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抬头看到郑矢民带着一脸的坏笑,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月经,忽然反应过来,惊愕地看着他问:“郑,我是不是有了身孕?”
郑矢民眯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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