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
一九二九年夏天的青岛,再度载入了中共的史册。
黄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到了海上,如燃烧的火球般的太阳悄悄地落下,只在海面上留下了金碧辉煌的余晖。远远地望过去,一艘渔船正在慢慢地驶过那片金色,在天海之间只有一个剪影,极像那首古筝名曲《渔舟唱晚》所弹奏出的景象,优美的曲调如蓝天上的行云,似山涧中的流水,宛如一张美丽的泼墨山水图从音乐声中绘出,鲜活地画出一幅夕阳西下时天水相连波光粼粼,晚霞映照着万顷碧波,老渔翁满载而归的水上美景。
郭葆铭嘴上叼着烟,站在海滩的一处峭壁上,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貌似漫不经心地观赏着夕阳西下的大海,实际上两只眼的余光一直在四处找寻目标。这是一双特工的眼睛,平淡得就像一碗清水,眼神里没有常人的那种光泽,也看不出喜怒哀乐,如同被一层薄雾遮掩,让人看不出眼睛背后所存在的思想,很难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当初绕过森严壁垒的国民党特务处决何家兴夫妇时是这个眼神,在众目睽睽的闹市击毙戴冰石时,同样还是这个眼神,以至于现场众多的目击者几乎没有人能回忆起这人的眼睛,这双眼睛随意地混进茫茫人海中,起不了任何波澜,甚至连个涟漪都不会有,但是实则像他眼前的这片海,看上去平平静静,其实蕴藏着滚滚激浪,阵阵海涛不绝于耳,层层排浪汹涌跌宕,狂**地撞击在礁石上,顿时碎玉飞濺,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心动魄的咆哮。
屈指算来,他到达青岛己经一个多月了,通过存放在郑矢民手里的那支钢笔中的秘密联络点,他终于和青岛地下市委秘密地接上了头,得知比他先来青岛执行“伍豪之剑”的张英历经多方磨难,也己经艰苦辗转抵达青岛,两个老朋友在青岛不期而遇,将共同执行此次处决叛徒的任务。
这期间,他住在郑矢民帮他在附近租赁的一间房子里,周围环境比较安静,前门临街,是一条主马路的边道,后门通达里院,是个不大的小院,在两棵无花果树的后面还有一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小门,推门出去则是一条胡同,夹在两幢房子的中间。胡同很窄且长,也很幽静,弯弯的一直通向纵深的另一个出口,地面铺的是青石板,大概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吧,石板上一直都有一层湿漉漉的水汽,两旁的墙根下,长着一层深绿色的青苔。傍晚时分,夕阳洒落在胡同里,能清晰地看到从地面袅袅浮起的七彩。郭葆铭那一双锐利的眼往四周一扫,立刻就决定赁下这间房子了。
房东是一对老夫妻,老头以前是个修锁的,上了年纪就不干了,人挺实在,也不怎么爱说话,说起来和郑矢民也算是街坊,进进出出的经常能见着面。郑矢民带着郭葆铭过来看房子那会儿,只对房东说是自己的表弟,在青岛礼贤中学教书的先生。房东打量了这个年轻后生,觉得这人文绉绉的一脸和气,加上德福祥郑掌柜出面作保,也就没有多问什么,两下当即谈定了房钱,第二天上午,郭葆铭就和郑矢民一起拎着行李搬了过来。
推开两扇房门,一股久未住人的气味迎面扑来,房子不是很大,里面的摆设虽然非常简单,可也满满当当,三合土夯实的地不是很平整,却打扫得很干净,一缕阳光从钉着木栅栏的窗户缝隙中洒进来,像一条一条的格子打在地当央,迎门是一个半人高的五斗橱,旁边摆放着一张简单的书桌及两把椅子,靠窗的位置是一铺占了近半个房间大小的老式木床,床下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和一个不大的工具箱,估计是房东以前赖以吃饭的工具。房子倒是不脏,只需简单地打扫一下表面的浮土,再打开窗户透透气就能住人了。
把这一切收拾停妥后,郑矢民在院子里洗手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檫了擦手对坐在床头上的郭葆铭道:“对了葆铭,我这还差一点儿给忘了,你嫂子的意思是,反正你一个人也就不用开伙了,你要是觉得方便就到家里去吃,不方便呢,就让家里给你送过来,你觉得怎么样合适咱就怎么来。”郭葆铭道:“算了矢民哥,我这一趟一趟地过来,尽给你们添麻烦了,只要有个地方能住下来,其他事就不用你再操心了,我一个人怎么着都好说,闲着没事溜溜达达地下馆子简单吃两口也就对付过去了。”
郑矢民却摆摆手说:“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和你哥哥还这么见外?再说了,天天下馆子多花些钱不说,吃得不一定可口。这事咱就别争了,我就让天铭给你端过来吧,热汤热水的还得是咱这家里的粗茶淡饭!”他抓起了桌子上的两把钥匙,摘下了其中的一把,冲郭葆铭挥了挥道:“你就别和我争竞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郭葆铭住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着手了解王复元这个人,他找来了有关王复元的全部资料,包括他早期发表的文章以及他的所有人脉关系和叛变前后的表现,并把他出卖的每个同志的被捕过程都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发现这个人很贪,而且不是一般的贪,但凡是过他手的钱财账务,都无一例外地会遭受到雁过拔毛的厄运,甚至就连省委机关区区块把钱的低值易嫌耗品他也不放过。再一点就是生活极为糜烂,这家伙长年混迹于窑子口,用贪污所得在外大肆嫖娼纳妾,实属道德败坏之徒。因为他的贪婪劣行,中共山东省委报请中央批准,将其开除党籍,王复元随即与他的胞兄王用章叛变,投身到了国民党的怀抱,以他前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长的身份,手里掌握着的所有中共机密文件作为交换条件,换来了国民党“捕共队”队长的职位,肆无忌惮地四处围捕我地下党员和工运领袖,反动气焰嚣张至极,尤其是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九日,王复元亲自带领特务秘密抓捕了省委秘书长何志深、山东学联负责人朱霄、省委机关干部杨一辰及省委主要负责人邓恩铭等十七位同志,致使中共山东省委机关及各地党组织连续遭到严重破坏,白色恐怖笼罩着山东大地。
与己经被处决了的何家兴相比,王复元在山东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有过之而无不及,令人发指,确实如伍豪所说“庆父不死,鲁难未己”!一字字一句句的材料无疑触动了郭葆铭心里的底火,让他怒不可遏,晈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死有余辜!”
他再一次把叛徒的形象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从兜里掏出火柴,默默地将手头上的材料烧掉,开始着手准备刺杀王复元的方案。但是,狡猾的王复元和他的搭档淳于毅二人却如人间蒸发一般,突然之间没有了任何线索,虽经打入“捕共队”内部的我地下联络员徐子兴的多方打探,可这两人的行踪始终没有一点消息。莫非叛徒们己经得到了什么风声?
郭葆铭点上了一支烟,皱着眉头思考了很长时间,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没有,中央机关的保密措施他还是非常清楚的,何况此次派他过来青岛锄奸的事,除了直接下达任务的伍豪、赵容、王庸以及顾顺章外,山东乃至青岛几乎没人知道他此次来青的真正目的。然而,敌人极有可能己经发现了先他而至济南执行处决叛徒的张英身上所存的疑点,因为就在张英到达济南的第二天深夜,王复元带领“捕共队”再一次重创了山东省委机关,新上任的共青团省委负责人宋占一,以及武胡景、蓝志政等相继被捕,特别严重的是,王复元在搜查省委秘书处时发现了一张未烧尽的纸条,上写着:“弟在青岛无生意,今来济南,请兄多助,弟现住大马路老悦来客栈十六号,请兄见信即来会晤。”
王复元据此断定,这很可能是中共中央刚派来济南的人物,当即率领军警前往客栈,当场逮捕了张英和组织上安排给张英做假夫人的傅桂兰。虽然张英在敌人的酷刑面前始终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并于当天夜里利用去厕所的机会,从鞋底取出早己备好的铁丝将手铐打开,成功逃离看守所并潜回青岛,可他的身份显然已经暴露。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必将给下一步工作带来很大的困难。郭葆铭掐灭了手里的烟蒂,站起身,透过窗外栅栏的缝隙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的灰墙,必须要尽快把这个叛徒解决掉,否则将其害无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郭葆铭基本上都在熟悉青岛的环境。出了房门,不紧不慢地一直走过三条街道后才招手叫洋车,有意识地让车夫沿着海边转一个大圈,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街道两侧不同风格的建筑,然后下车,淹没在形形色色的行人中间,然后从刚刚被改称为中山路的山东街由北至南,过天桥、大窑沟到小洪泰,经大鲍岛、劈柴院至春和楼,谦祥益、瑞蚨祥、德福祥,一间间字号他太熟悉了,饭馆子的酒幌、绸缎庄的门匾、成衣局的招牌、南北货的告示,在他眼里骤然升起一种平素无法体会的亲切感。这大概就是青岛人的自恋情结吧,潮湿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海腥味,尽管天气已经进入了阳历的八月初,可是从海上吹来的风,依然还是很清凉,路旁一棵棵粗大的法国梧桐树扑拉开树冠,遮住了暴晒的阳光,路边,欧式的、日式的、中式的建筑连成了片,德国的啤酒吧,日本的典当行,白俄的皮货店,中国的药铺子鳞次栉比,开门纳客的商家打发小伙计站在各自的门口,大声地招徕过往行人。人行道上路人熙熙攘攘,领子上打着领结的洋人,穿着和服趿拉板的日本人,敞着怀歪戴着帽子的军人,身着绫罗绸缎旗袍的新潮女人以及头上蒙着头巾挎着篮子的乡下人,构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都市;拉货的地排车、农村的独轮车和洋式的脚踏车,贴着马路的边。黄颜色洋车清脆的铜铃声和偶尔窜过的汽车喇叭声,间或再加上警笛声,乱乱糟糟闹闹哄哄地交织成一片。毕竟从小在这里长大,哪条街哪个门牌多少号他都了如指掌,老的街道新的景象,让郭葆铭感慨无限,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勾起了他对早已逝去的儿时的眷恋。离开青岛这么多年,那种抹不去的记忆,忘不掉的情愫,激**着他那张看似平静的脸,而内心深处早己澎湃起一波一波的巨浪。
他在路边一家由希腊犹太人所开的咖啡店找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环视着过往的行人。当然,他不会那么幼稚地幻想能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刚好遇到王复元,这样的巧事也许只有在小说中出现,而在现实中别说是碰,就是专门去找都像是大海捞针一样难。但是,这种可能虽然很小,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毕竟不是山南海北天各一方,现在他们仅仅是走的不同路径罢了,这种街头巧遇的几率至少提高了百分之五十。
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他的心评然一动,目光盯住了街对面的一家铺子,字号叫做“新盛泰皮鞋店”,冥冥之中有了一种感觉,这家铺子应该发生故事了。这种直觉通常被称做“第六感觉”,准确率往往很高,属于一种无法解释的心理感应。就在八天之后,他果然在这里击毙了王复元。而就是这个近似怪异的想法,让他生成一种想拔枪的欲望,两眼目测着从咖啡馆到对面的直线距离,心里反复计算从这里冲过去的速度。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拇指轻轻地揿动了烟盒上的按钮,“啪”的一下从里面蹦出了一支烟,然后点上火,从嘴里吐出一口烟雾。就在他刚要把烟盒放回口袋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想法,在读大学的时候,教授曾经讲过关于体温计的故事,法国人雷诺在伽利略的基础上,根据水银热胀冷缩的原理,试制成功了世界上第一支**温度计,而水银又是二价重金属元素之一,是速度的阻力,如果把子弹头作一下适当的改造,比如加入适量的水银,当子弹一旦快速地从枪膛中射出,弹头里的水银必然会快速向后集中,一旦击中目标后,水银又快速涌向前方,从而造成子弹速度的减慢并同时使水银受到突然挤压引发弹头的爆裂。
他对自己这一奇妙的想法感到颇为得意,脸上露出一丝坏坏的笑容,脑子里甚至已经出现王复元被这颗子弹击中的那副惨象。他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两口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结账走出去,来到一家西药大药房,买了三支体温计,然后叫了一辆洋车,在他先前出门上车的地方下车,再徒步走回到他的住处。
他进了屋,顾不得脱衣服,就先把房门紧紧地关上,并插上了门闩,又将窗帘拉严实,屋里立刻暗下来,弯腰从床底下拖出房东的工具箱,打开一看,修锁的工具还挺全,锉刀、小锤、起子、台钳,应有尽有,可唯独没有打眼的钻。这让他一下就傻了眼,坐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些工具,刚才的那股热情顿时降到了零度。
他暗骂了一句,只好悻悻地把工具箱再推进去,拉开窗帘,走出门去打水洗把脸,刚好看到房东老爷子手拎着百灵鸟笼子,嘴里哼着肘鼓子戏溜溜达达地从外面进来,便微笑着主动打了个招呼。
老爷子也和气地道:“郭先生,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早?怎么没去学堂呀?”
郭葆铭笑着说:“哦,没有。今天学校里有事,所以就提前回来了。对了大爷,你这里有没有钻眼的钻?哦,是这样,学校里要做实验课,我得给学生做个样板,所以需要在模板上钻几个眼。”
老爷子想了想道:“钻倒是有,我得给你找找,这些家什现在都不用了,也不知道让我那个老婆子给欸哒哪去了。不过那钻头是用来钻铁的,钻木头板子的钻头没有。”
郭葆铭赶紧说:“钻铁的,就要钻铁的。”
老爷子把鸟笼子挂在院子的无花果树上,回过头来说:“那你要几个的钻头?我那些钻头都是过去修锁用的,太细,估计你用不上。”
郭葆铭心里一阵狂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我也说不上是几个的钻头,对对对,就是很细的那种钻头就行。”
回了屋,郭葆铭在纸上计算着子弹的重量和速度,按照柯尔特白朗宁M1911手枪子弹的主要结构是由弹头,弹壳,底火和发射药组成。弹头用以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弹壳用以容纳发射药,安装弹头的底火,射击时起密闭弹膛的作用,底火用以点燃发射药,发射药用以在燃烧后产生火药气体,推送弹头前进。子弹从枪膛射出后的速度为二百四十七米每秒,按照这个速度计算,如果弹头加入了水银后,就会使子弹重量加大,必然也就增大了阻力,速度大约在二百二十米每秒,最理想的效果是,子弹在十米的距离内击中目标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会出现贯通而直接在体内爆炸,这就需要反复计算在子弹哪个部位上钻眼,以及钻眼的深度和装入水银的容量等有效数据。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剃头匠沙哑的响器声,“仓,仓仓一一仓,仓仓”!
这是最新的联络暗号,只有包括市委负责人牟洪礼在内不超过三个人知道这个暗号,而且根据约定,没有紧急情况不会轻易使用。
他整了整衣服,不慌不忙地走出门去,看到那个剃头匠正蹲在墙根下的阴凉处,一手拿着一根长管烟袋,另一支手则拎着一把破蒲扇,“呼呼”地扇着凉风,而挂着铜盆炉子以及各种剃头工具的挑子被随意地扔在路旁。郭葆铭什么也不说,径直就走过去,在剃头的杌子上坐好。剃头匠立刻站起来,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很熟练地把一条脏兮兮的白罩布围在郭葆铭前胸,慢慢腾腾地从箱子里取出铜盆、磨刀布和推子、剪子、刮脸刀子,打开炉子,拉着风箱,和郭葆铭搭讪道:“先生要剃个什么头型?”
郭葆铭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偏分,往右一点。”
“刮不刮脸?”
“不了,下次你带了新刀子再说。”
“这回就是新刀子,刚托人从杭州带回来的张小泉。”
“哦?不知你手上的活如何,还是下回再说吧。”
剃头匠从装工具的抽屉里摸出了剪子和梳子凑到郭葆铭跟前,两眼同时也飞快地扫了扫周围,小声地说:“晚七点,福来茶馆,大哥在那里等你。”随后恢复了正常的语气,用梳子梳起郭葆铭的一缕头发道:“先生这头发挺细啊。”
郭葆铭提前来到了福来茶馆,但是他并没有进去,而是侧身站在马路对面的海边,像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在看着徐徐落下的夕阳,实际上两只眼就没有离开茶馆的周围,认真地打量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这是他多年从事地下工作养成的习惯,尤其是在目前这种极为复杂的形势下,更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因为王复元曾经在青岛主持过一段时间市委工作,从理论上说肯定会拥有一定数量的党羽势力随波逐流,从而使地下党之间存在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除非见到牟洪礼,否则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七点整,牟洪礼准时出现在福来茶馆,郭葆铭再次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后,才随后进入,脸上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表情,镇定地在年轻的牟洪礼对面坐下。牟洪礼的表情很是凝重地看着郭葆铭,语气低沉地道:“田泗同志被捕了。”
郭葆铭心里一惊,问道:“又是王复元?”
“不,”牟洪礼摇摇头说,“是淳于毅和丁惟尊。不过他俩都是王复元线上的人,淳于毅和李庆霖亲自带领特务于兰亭抓的田泗同志,而丁惟尊去公安局指认了田泗同志的党员身份。”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郭葆铭。郭葆铭伸手接过来一看,是用铅笔写的“青岛东镇梨成路30号田贞臣:请速通知我的哥哥来青岛,我被抓,现在被关在青岛警备司令部,来晚就见不到我了”。
郭葆铭皱着眉头,自责地摇摇头道:“我有责任呐!市委的意见应该怎么做?”
牟洪礼果断地说:“经市委研究决定,委派你和张英同志一起在近日内先行处决叛徒丁惟尊,因淳于毅和李庆霖现在己跟随国民党特务于兰亭一起到济南领赏去了,目前的行踪暂时无法确定,而丁惟尊还在青岛,他的媳妇傅玉真是一位忠诚的无产阶级同志,同时也是由田泗同志介绍加入的党组织,两人新婚不久,正是她的大义灭亲,主动向组织检举和揭发了丁惟尊的叛徒行为,才使我们一部分同志得到及时转移,脱离了危险。为了保护其他同志的安全,市委决定,由你和张英同志一起对叛徒执行处决任务,同时也是对包括王复元、淳于毅等叛徒的一种有效震慑!”
“什么时间行动?”
“越快越好!”
“请组织上给我两天时间,我把子弹改制完成后,就立刻动手!”
牟洪礼沉吟了片刻道:“那好,今天是八月八号,我们就把这次行动正式定在两天后的八月十号执行,由傅玉真同志和李淑秀同志协助你们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矢萍动心
徐敬海走顺了腿地又来到老船夫面馆,进了门就大大咧咧地喊:“老殷,来碗面,卤子宽了点。”
殷康坤一看是徐敬海来了,不敢怠慢,赶忙放下手里的算盘,从柜台里颠儿颠儿地跑过来,堆着一脸笑容,躬着腰神秘兮兮地道:“我说老两,今天你算是来着了,我这还正打算过去清你呢。今天不给你面条吃了,咱这雇了个厨子,年纪不大手艺不善,烧肉做得那叫一个地道,来上一碗解解馋,配上俩杠子头,你看怎么样?”
徐敬海一听,馋得直咽口水,急急地道:“我说老殷,那你还在这愣着咋?快点给我盛去啊。这几天肚子里就缺油水,连放个屁都不响。”
一大碗烧肉,再加上两个杠子头火烧,这顿饭吃得舒坦。徐敬海抹了抹嘴边的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一只手剔着牙,另一只手翘着大拇哥对殷康坤夸赞道:“这肉做得确实不孬,有咱胶州老徐家烧肉的味道,肥肉不腻,瘦肉不柴。老殷,你这是从哪找来的高手?吃完了还想再吃。”
殷康坤笑着道:“我估摸着你能吃出个名堂。实话说,小伙计还就是咱胶州人,黄埠岭那边的,姓张。”
徐敬海道:“你再给我来上一份,晚上我回去喝二两。”
殷康坤却说:“老两,我说你还是等下了班再过来拿吧,这么热的天,你现在拿回去也没个地方搁,到了晚上还不都踢蹬了?你也就多拐个弯儿的景,多蹬哒两下子链子,拿到家还热热乎乎的,吃着也舒坦不是?我再给你炸上几条小鱼,拌个八带,般般样样的,那喝二两是个什么滋味。你说中不中?”徐敬海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儿,就点头同意了,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戴上帽子打着饱嗝,出门骑上了脚踏车走了。
殷康坤目送着徐敬海离去,刚一回头,郑矢萍气哼哼地拿眼瞪着他说:“舅,都是你给惯的毛病!咱家开的生意,就连俺哥哥来吃饭我都收他的钱,他徐老两凭什么到咱这里熊吃熊喝?他还真好意思的,一分钱不掏,吃完了晌饭还得捎着晚饭,你自己说,咱干什么了还得这么低三下四地求告他?天底下还有这么欺负人的?”
殷康坤赶忙地把她拖进里屋,鬼祟地往外瞅了瞅,小声地求告道:“哎哟,我的个小姑奶奶哟,你这个嗓门儿能不能小点儿,生怕人家听不见是不是?小萍,你现在还年轻,不知道里面的道嘎道,咱这两年做买卖还不是幸亏他在背后帮忙。哦,咱用着人家的时候就靠前,不用了就往回出溜,咱可千万不能这样做人!再说他是警察,能到咱家来吃顿饭那是瞧得起咱,人家有权有势,到哪家不能吃?就你家的面条好吃?”
殷康坤说得没错,徐敬海的确在背后给挡了不少事。老船夫面馆红红火火地开起来,虽不能说日进斗金,可这钱确实没少挣,堂面上一天的流水去掉乱七八糟的使费,三五十块大洋很轻松地进账。不到两年工夫,就声名四溢,和“老西岭牛头肉”、“大老王韭菜炉包”一道并称为“西岭三家”。尤其是到了晚上,傍辅黑天那会儿,那些拉车的、在码头上扛大包的,以及在火车站干装卸的,累了一天,腰里挣个块儿八毛钱,进来面馆,喝二两酒吃一碗面,再单独要一碗汤,把个鞋底子那么大的苞米面饼子掰碎了泡在汤碗里,“呼哧呼哧”一顿,饱了。买卖一好,后面就会有人出来找麻烦,敲竹杠的,找茬要小钱的都就跟着来了,殷康坤也不和他们计较,给个仨瓜俩枣急溜溜地打发他们走人。
头年割麦天,有几个也是开馆子的看老船夫面馆的生意好,抢了他们的行,就眼红,花几个钱从社会上招集一帮街痞子小流球到馆子里找事,一人占一个桌子,也不吃也不喝,来了客人就往外撵,一句话,就是不让你做买卖。殷康坤敢怒不敢言,心里明白这是被人算计了,可还得好生伺候着这些浑蛋,一旦把这些家伙给惹毛了,砸桌子砸碗都不是个什么事。就在这个时候,徐敬海骑着脚踏车晃晃悠悠地过来,进门看到这副景象,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用身体堵住了门,二话不说,解开皮带朝着这几个家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打,一边打还一边骂道:“我日你个亲娘,你妈不也不睁开眼看看这是谁的买卖,就敢跑这找事!”一气打得这几个小子鬼哭狼嚎地“嗷嗷”叫唤再也不敢了。至此以后,老船夫面馆就再也没出过这样的事。
郑矢萍听殷康坤这样说,仍然不肩地道:“嘁!我没看见他给咱帮过什么忙。警察怎么了?警察下馆子吃饭也得拿钱……”
“中了!”殷康坤低声吼道,“你就别在这里给我啰啰些没用的了,该干吗就干吗去。依你这个脾气,咱这个馆子干脆关门吧!”
这话说得郑矢萍不愿意了,解开腰里的围裙,往桌子上狠狠地一摔,怒气冲冲地道:“关门就关门,少拿关门相烦我!没个骨气地活着,关门也中!”说罢,气呼呼地推门走了,把殷康坤给气得干瞪眼,指着她的背影踩着脚骂道:“都是让你娘给惯的这些臭脾气,你们老郑家满户家子都是老实人,怎么能出你这么个玩意儿?这到底是随谁!”
矢民娘在里面听见外面吵,就出来了,见殷康坤气得浑身打颤颤,急忙问道:“你这是和谁两个,这么大的气性?”
殷康坤没好气地道:“和谁,你说我还能和谁?你那个宝贝闺女!我这还没怎么着,说了她两句,翻皮打卦地摘下围裙摔碗走了。一个女孩子家,哪来这么大的脾性,十八九岁了,一点事都不懂。赶紧给她找个婆家,急溜溜地嫁出去!”
郑矢萍憋了一肚子委屈,生着气地离开了面馆,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想,这一走,竟然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她闷闷不乐地在大街上转悠。在夏日毒烈的阳光下,街道两旁大小不一、参差不齐的树木和花草都蔫蔫地低下了头,失去蓬勃地默默喘息;突兀的几幢小洋楼,被绿树遮掩住了本来的面目,自觉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显得呆板毫无生气;马路当央,接踵的洋车如织如梭,穿行于闹市,带起地面上飘动的纸肩,和着怏怏的人流,演绎着相安无事的“平和”。路边的一棵树荫下,坐着一群大汗淋漓的拉车人,**着黑黝黝的皮肤停止了闲聊,都一齐转过脸,用肆无忌惮的火辣眼神毫不隐晦地盯着她的前胸,如同用眼睛剥下她的外衣一样,而一辆一辆装满货物、轮子锈迹斑驳的地排车就那么胡乱地扔在一边。三四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跟在她身后,嘴里不停地喊着“大姐,给二分钱买个饼吃吧”,让她听了更加心烦,也觉得无聊透顶,就加快了脚步,往德福祥方向走去。
郑矢民正在铺子里和郭葆铭聊天,见郑矢萍气鼓鼓地走进来,赶忙站起来,开着玩笑地问道:“哟,小苹果,这是谁惹着你了,能把你气成这样?看你啷当着八尺长的脸,嘴撅得都能拴上两头驴了。过来,给哥哥说说,是谁欺负你了,晚上我去砸他家玻璃。”
郑矢萍被他这一番话给气笑了,满脸通红地抡着粉拳,轻轻地打了郑矢民一拳,看到屋里有外人,只说了一句“你讨厌”,就没再说什么。
郑矢民指着郭葆铭,给郑矢萍介绍说:“这就是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郭葆铭,你叫他郭大哥吧。”然后又指着郑矢萍给郭葆铭介绍:“我妹妹小萍。”
郭葆铭微笑着站起来,身体略微地欠了欠,对郑矢萍说了一句:“你好!”
听到这一声磁性感很强的问候,郑矢萍的脸“腾”地就涨得通红,心也随之“抨抨”乱跳,支翘(支趨:胶州方言,不好意思)地学着说了一声:“你好!”然后慌乱地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站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这人不但相貌俊朗不凡,眉宇间还多了股阳刚之气,更显得器宇轩昂,看上去文质彬彬,处处透出成熟稳重之势。不知为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可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所见。她心里竟**漾起一波暖暖的春流,缓慢地在体内涌动,让她有些呼吸急促头晕目眩,两手无处所放,只能不停地揉搓着衣服下摆,而刚才肚子里的一团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郭葆铭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对她说:“请坐吧。”
郑矢萍像是刚从失魂落魄的境地突然醒悟过来一样,慌慌张张地说:“噢!你们坐,我给你们沏茶去。”
郭葆铭脸上带着不置可否的微笑望着她的背影,又坐回了原处,早两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那间小屋里,他精心地计算着子弹的射距和承载重量后的速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子弹在台钳上夹住,再根据计算出的距离,先用改锥在子弹头上扎上了记号,再拿起从房东家借来的钻对准了记号,轻轻地拉动钻弓,钻头上便翻出了一丝一丝白色的铅末。不大工夫,一个比锥孔稍大一点的眼就出现了。他回过头,拿起毛巾檫了檫头上的汗,顺手将体温计拿出来放在一张纸上,从水银柱处敲断,纸面上立刻就滚动着一个个闪着亮光的水银珠。他不慌不忙地兜起纸的四角,又拿起另一张中间折了一个纸痕的小纸条,轻轻地刮起一粒小水银珠对准那个小眼灌了进去,之后,从炉子上化铅的小锅里取出一滴铅液,把小眼封住,待铅液冷却凝固之后,再用细锉轻轻地打磨,直到和其他部位一样光滑为止。
毕竟只有十颗子弹,所以他只能改造其中的三颗。他掏出枪,将子弹一颗一颗地压上,为了保险起见,他将改装的三颗子弹分别装在第一、第三和第五的位置上,而第二颗、第四颗则是普通子弹,这样,万一第一颗子弹出现哑火,后面还有普通子弹一样可以发挥作用。
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了。天气本来就热,他为了化铅,又在密不透风的屋里生上了炉子,更使屋里热得像个蒸笼,汗水顺着脊梁直流,而当年因为刺杀张宗昌所遗留下的痱子,在汗水的浸泡下像针一样扎得他生疼。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年到了这个季节,身体一旦出汗,就会因后背发炎而导致发高烧,所以,炎热的夏天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鬼门关,精神和身体同时承受着考验。
把手头上的事做完后,郭葆铭将自己全身檫洗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把上好子弹的手枪藏在大腿内侧走出门去。从闷热的房子里一出来,立刻就感到一阵凉爽,虽然外面的天气也很热,可和密不透风的屋里相比,还是舒服了很多。
他依旧是走出了几条街后,借着点烟的工夫迅速地把周围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可疑人员的跟踪,才拦住一辆洋车往街里方向驶去,他首先需要和潜伏在青岛邮政局局长金指一郎家做武术教练的张英取得联系,确定今晚的行动方案。当他把这一切都做完后,看看天己过了中午,就顺道来到德福祥,想进一步从郑矢民这里确认淳于毅最近有没有来过,并托付一些自己的事情。结果进门刚坐下,还没等进入正题,郑矢萍却在这个时候一步闯了进来。
郭葆铭看着郑矢萍离开,从怀里掏出一封大洋递给郑矢民,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凛然的悲壮:“矢民哥,这是十块大洋,请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给你说句实话,这一次过来青岛我极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但是无论我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惊慌,你只要记住一点,你兄弟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正义事业。我在青岛就你们一家是我的亲人,如果我死了,请你用这十块大洋买一个棺材把我埋葬了,兄弟我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你!”
郑矢民听了这一席话,如五雷轰顶一般,吓得全身直哆嗦,瞪大了两眼呆呆地望着郭葆铭那张平静的脸,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道:“兄弟,你可别吓唬哥,哥不能没有你这个兄弟。我不管你干的是什么正义事业,从今天起咱们都不干了,你就跟着哥,咱们好好地活着!”
郭葆铭坦然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微笑着说:“矢民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兄弟我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愿望!”
“兄弟!”郑矢民哽咽了。
这是一九二九年八月十日,阴历七月初一。
晚上,周围一片静寂,按照约定,郭葆铭和张英一起来到了位于广州路和云南路拐角处的汇兴西里丁惟尊住处,见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盛开的月季花,知道这是傅玉真同志所做的暗号,告知丁惟尊在家。张英便给郭葆铭打了个手势,然后走过去轻轻地敲响了丁惟尊的家门。而郭葆铭则隐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警惕地瞪着眼,紧紧盯住了丁家的门。
过了好长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先走出了两个人,另一个年轻女人把他俩送出门外。不用说,张英旁边那个打着哈欠的人就是丁惟尊了。看着他们两人不紧不慢地沿着云南路往西走,郭葆铭悄悄地尾随在身后,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从家门一出来,丁惟尊的左眼就跳个不停。天气很闷,路旁的树叶纹丝不动,如同墨染一般的天空黑得看不到一颗星星,除了不知从哪家偶尔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外,路上竟然是鬼魅般沉静。一路上,他走得很慢,也不说话,只是不时地偷偷瞭一眼和他并肩往前走的张英,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以判明今晚真伪。他不知道上面来人要找他说什么,但这对他来说可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知道来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以便于明天及时向王复元做详细的报告。
从他的家门开始算起,丁惟尊走向地狱的距离是三百八十六步。在这三百八十六步中他想了很多,记忆被一点一点地打开,从加入共产党开始,到后来成为捕共队的一员,那些已经过去的,苦的,甜的,酸的,辣的,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淡出记忆的和正在进行的,像一根火柴,把握在手,燃着的则是嘴上的烟,虽有一股火焰,不过是瞬间,剩余全是空**的或孤独的喘息。缺少了维他命的生活,只留下一具空壳,在吃喝拉撒中空洞地昏睡,既没有热情更缺乏激动,就像夜里的路灯,孤寂地杵在路边,唯一的变化就是把路人的身影拉长和缩短,而丢弃了的,却是本该燃烧的**!
当他们走到滋阳路口的时候,丁惟尊不经意地突然发现张英的眼神出现了变化,从这双眼睛里似乎喷出两团燃烧的火焰,烧得他心惊胆战,让他在惊愕之际仿佛看到了洞开的地狱之门,他全身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急忙站住,回过头面对张英,语气中满含绝望地大声喊道:“你说的上面的人到底在哪里?”
郭葆铭从黑影里突然站出来,手里握着他那支柯尔特白朗宁手枪,冷笑了一声道:“在这里!”
丁惟尊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心里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刚要转身跑,就在要跑还没来得及跑的那一霎那,他清楚地看到张英手里的枪冒出了一股红白相间的火花,耳畔却没听到任何响声,只觉得前胸像是被人猛击了一拳,打得他身体晃了晃,倒退着往后踉跄了几步,本能地伸手捂住了被打的位置,一股热烘烘的**流过了他的手。紧接着对面又打来一枪,是站在张英身后的那个人,还是打在了胸前,只不过这一枪的位置要偏下一些,可力度明显要比第一枪大了很多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了,天立刻就翻了过来。留在他记忆中的最后景象是,黑色的地面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随后,整个人就如同切断了电源的电灯,瞬间便坠入了一个漆黑的深渊。
警局办案
郑矢民躺在**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下午从郭葆铭离开德福祥后,他的脑子里就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警察们见天都在四处抓共产党,据说,只要是共产党分子抓住了就要被枪毙,但是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竟然能使他们置生死而度外,比如,郭葆铭?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一个下午,一方面为葆铭的安全担心,毕竟那是自己的兄弟,另一方面,则是对他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打了烊回到家,刚一进门就见郑矢萍正在院子里和赵玉秋嘻嘻哈哈地说什么,一看到郑矢民回来,郑矢萍就跟在她哥哥的屁股后面,没话找话地扯些不着边际的闲呱,说得郑矢民一脑门子问号,奇怪地看着她问:“小萍,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玉秋插嘴道:“八成是小萍长大了,想让你帮忙给找个婆婆家。”
“嫂子!”郑矢萍红着脸娇嗔地喊道。
郑矢民一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妹妹,仿似幡然醒悟,可不是咋地,眨眼工夫郑矢萍已经虚岁二十了,确实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了呀。
他喝了口水,半开玩笑地对郑矢萍说:“这好办,让你嫂子帮忙给找一个差不离儿的人家,只要不瘸不瞎人老实,往后过日子别让俺妹妹吃了屈就中,抽工夫和咱娘商议商议,过了年我就让你嫂子给你准备嫁妆,挑个好日子发送俺妹妹!”
郑矢萍恨恨地跺着脚道:“哥,你怎么跟俺嫂子一样呢,这都说了些什么啊,越说越不着调。不过……”她脸上忽然泛起两抹红晕,羞答答地又说道:“俺想跟你打听个人。”
郑矢民从一边拖了个马扎坐下,奇怪地问“跟我打听个人?你想打听谁呀,说出来我听听,看看这人我认识还是不认识!”
郑矢萍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子颈,嗫嚅地道:“就是……俺今天在……在你那里见到的那个郭大哥!”
“他?你打听他咋?”这话顿时引起了郑矢民的警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他的心像挂上了一块沉重的铅坠,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沉了下去,满脸狐疑地盯着郑矢萍问。
郑矢萍极不自然地答道:“没什么,想起来就问问你呗,再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哎,哥,你给我说说他这人到底咋样?”
郑矢民倒抽了一口冷气,莫非这个傻嫚姑子已经看上了郭葆铭?他很清楚郭葆铭是那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命的主,随时随刻都有可能丢了性命,作为哥哥来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往这个火坑里跳。虽然郭葆铭是他的兄弟,为了兄弟他可以做到两肋插刀,但是在这种弟兄情谊之外一旦涉及到妹妹的婚姻,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可这事他又不能伤了妹妹的心,毕竟兄妹团聚在一起还不到两年工夫,他对自己这个小妹妹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郑矢民的脸突然阴郁得非常难看,第一次用粗暴的口气斩钉截铁地对郑矢萍吼道:“我告诉你,你少和他这样的人来往!”
郑矢萍一下子就愣住了,转瞬间脸色变得惨白。她没有想到,一向和蔼的哥哥竟会突然翻下脸皮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她呆若木鸡般望着郑矢民,牙齿紧咬着嘴唇,委屈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
赵玉秋看到郑矢萍脸上表情出现的变化,就悄悄地用手狠戳了郑矢民一把,责备地说:“他爹,你怎么能这么跟妹妹说话?她也就是向你打听打听葆铭的情况,也不见得就一定要嫁给他。”然后又回过头来哄着郑矢萍道:“小萍,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哥哥说话没有恶意,他完全是为了你好。你想,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妹妹,别说你哥哥多么疼你了,就连嫂子我都还没和小姑子亲够呢,哪能说嫁人就嫁人呢。”
郑矢民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些过重,见郑矢萍眼泪汪汪的一副委屈的样子,心里更是后悔得要命,刚想要伸出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可郑矢萍却“嗷”地一声,转身哭着跑了出去。赵玉秋急忙跟在身后去追,没想到郑矢萍一溜烟地跑远了。
晚上,郑矢民躺在**,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一会儿是郑矢萍,一会儿又是郭葆铭,闹得他心烦意乱,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刚睡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啪啪”两声枪响,而且这声音在这个肃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惊得他一个骨碌就爬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上究竟是为什么,他第一个感觉就是郭葆铭出事了。他紧张地侧着耳朵细听门外的动静,那颗悬着的心“抨评”直跳,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前跑过后,夜晚又恢复了沉静。赵玉秋也从睡梦中被惊醒,一把抓住郑矢民的衣袖,紧张地问:“他爹,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打仗了?”
郑矢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地说:“没事,不知道是谁家的淘气孩子半夜里放炮仗呢。睡吧!”
赵玉秋闭着眼,带着梦呓嘟囔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放哪门子炮仗啊!”说完了,就又睡着了。
过了不大一会儿,外面骤然响起了警报声和汽车急刹车的尖利声,闹闹哄哄地听上去像是来了不少人。郑矢民悄悄地下床走到门廊,扒着门缝往外看,马路上己是灯火通明,几盏燃烧着的嘎斯灯和汽车的大灯把周围照得雪亮,路边站着一群警察在对一个没穿警服的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而警察的脚下则影绰绰地躺着一个人,显然己经死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郭葆铭出事了,只觉脑子里顿时变成一片空白,脊梁杆子像通了电一样,冷汗“唰”地就涌出来,麻酥酥凉森森的一直通到脚后跟,心脏“扑通扑通”就是一阵狂跳,全身的汗毛仿佛都根根直立地竖了起来,身上的肌肉不停地发抖,腿肚子像是转了筋,两只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钉在原处,一步都挪动不开。他用力捂住胸口,生怕那颗剧烈跳动的心会随时跳出来。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这时候,他看清了蹲在死人旁没有穿警服的那个人是徐敬海。
徐敬海和“小哑巴”在一起过了差不多半年后,忽然有一天有两个日本人前来找他,连鞠躬带感谢,叽里咕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说了一大堆鬼语,经和他们一起来的翻译解释,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所救下的那个所谓的“小哑巴”,是一个日本孩子,他家人经过多方查询后,终于得知是被徐敬海所营救并收留,所以前来认领想把孩子带回日本,并对徐敬海表示感谢。
这事让徐敬海听了颇感矛盾,他没有想到自己当时在船上冒死救下的竟然是一个日本女孩,而且稀里糊涂地收留了长达半年之久。
半夜时分,徐敬海还躺在自家的炕上梦游呢,梦到了三儿藏在浮山的一个山洞里,浑身是血地站在他跟前,痛苦地叫喊:“二哥,救救我!”三儿的身后,却是一条硕大的狼,正在用尖利的牙齿啃噬他一条受了伤的腿。徐敬海见状大惊失色,急忙掏出手枪对着狼的脑袋就开了一枪,没想到竟然是一颗臭子,而那条狼则被激怒了,咆哮着高高跳起,瞪着两只凶残的绿眼猛地扑过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猛然将他惊得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本能地摸出了手枪,冲着门外就岔了声地吼了一嗓子:“谁?”
当他听清楚了外面敲门的人是他手下的时候,才放了心,骂骂咧咧地对门外吼道:“干什么,半夜三更的报丧来了?”而后收起了枪,光着脊梁下炕去开门,站在门口哈欠连天地听手下把案情简单地讲述了一遍,转身回屋里穿上衣服,坐车直奔案发现场。
表面看上去徐敬海这人对当不当官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仍旧和他那帮哥们弟兄整天喝酒吃肉,威望竟如日中天,比新上任的分局长朱文训威信还要高,可实际上他是在用另一套方式与新上司分庭抗礼,以发泄自己的不满,骨子深处那种农民的狡黠彰显无余,对那些能破的案子采取极为消极的方式,拖拖拉拉就是破不了,甚至就连那些已经破了的案子,只要他兜里能装上钱,也随意地就将嫌犯给私下放走,以至于使发案率比国民政府前更高,而破案率竟然是零。这引起了新上司的强烈不满,新上司多次在公开场合下大发雷霆,说徐老两不务正业,勾结一帮老警察结党营私,要找机会给他个难看。而徐敬海却根本就不把朱文训放在眼里,一个原先在常州路监狱看管犯人的小衙役,凭借着投机钻营的功夫,用自己的老婆做代价,与新代理市长吴思豫的副官简从山搭上了关系,于是平步青云坐上了第一分局局长的宝座,实际上除了吹胡子瞪眼拍桌子以外,狗屁能耐没有,很让徐敬海瞧不起。毕竟徐敬海头上有公安局内“第一神探”的光环,根本就尿不着他这一壶,对此,朱文训也很无奈,凡有大案发生,还得拉上他。
命案现场位于云南路与滋阳路十字路口处,死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头西脚东呈趴卧状倒伏在路旁的一棵树下,血流了一地,在嘎斯灯的照射下,带着浓烈血腥味的血正在逐渐凝固成黑褐色的血块。从现场的情况看,致死原因是枪伤,而且两枪都是致命伤,其中一枪是贯通伤,子弹由左后背进再从肋骨下方穿出,差不多是击中了心脏,而且射击距离很近,根据弹孔分析,凶手使用的应该是德国毛瑟1914型765毫米口径半自动制式手枪;可另外一枪就令人匪夷所思了,看上去射击距离比第一枪要远,虽然也是从后背打进,但是并没有将人击穿,说明子弹射速较其他枪支相比略慢,而且创口很大,比11.43毫米大口径手枪的弹着点所形成的创口大了差不多一倍,同样也是击中了心脏部位,按照这么大的创口分析,子弹进入人体后很有可能己经把死者的心脏给打烂,可开这一枪的凶手宄竟使用的是什么武器目前还不能确定。
徐敬海站起来,摘下手套扔到了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皱着眉头对站在一旁等待结果的其他警察说:“典型的仇杀。先查清死者的身份再说吧,这种作案手法估计破案有一定的难度!”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徐敬海的手下们经过一夜的劳顿,已把凶杀案的大概情况做成案情报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案由:杀人;时间:一九二九年八月十日晚十时许;案发地点:云南路与滋阳路交汇处。死者丁惟尊,年龄:二十三岁;性别:男;籍贯:山东日照涛雒西赵家庄;职业:青岛铁路机务段;住址:广州路汇兴西里;家庭成员:妻傅氏玉真,妻嫂李氏淑秀及其子。案由简述:八月十日晚十时许,死者经过云南路滋阳路交汇处,被凶手从后背处击中两枪,当场毙命。经查,死者曾参加共产党,日前反正归顺国民政府,并当堂指认前时被我缉捕之共产党暴乱分子田泗,次日即遭当街击杀,析为共产党极端分子所为。盘问其妻傅氏玉真称,死者晚间因公事并未回家,经其邻居孙玉亭夫妇证明,傅氏所言属实,故排除其他凶杀原因。从现场提取惮壳两颗,经勘验其一为德意志产毛瑟1914型765毫米口径手枪子弹,另一颗则为米国产白朗宁M1911型11.43毫米口径手枪子弹,未见弹头。鉴定结果:枪击心脏致死。
他刚刚放下报告,门外就有手下来报,说“捕共队”王复元先生前来求见。徐敬海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手势,示意把这个人领进来。
王复元大模大样地走进来,冲着徐敬海抱了抱拳道:“早就听说徐警长是破案高手,王某今天特地专程前来拜会。”
徐敬海抬眼看了看他,见此人顶了个炮轰的脑袋中间还梳了个雷劈的缝,虽然长得不能说难看可觉得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厌恶。他自己掏出烟点着,表情冷漠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复元身体往前凑了凑,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口吻对徐敬海说道:“我刚从局长那边过来,主要是想过来问问徐警长,那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再一个就是看看我是不是能给你帮上什么忙。”
徐敬海吐出了一口烟,不紧不慢地说:“案子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不是靠局长的嘴上说出来的,这要靠警察去破案。你没看都在忙这个事嘛。至于帮什么忙,我估摸着眼下临时还不需要,等有必要的话,我会安排人找你。”王复元干笑了几声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几个线索,协助你们破案。我听说这起案子的凶手是共产党的一号杀手一一天狼所为,我在共产党做过多年的领导,对这个天狼约摸能估计一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凶手应该姓郭。”
“噢?”徐敬海瞄了他一眼,“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这个嘛……”王复元奸笑了两声道,“此人在青岛有一个秘密联络点,就是德福祥成衣局,那个掌柜的姓郑,极有可能是天狼秘密发展的共产党。还有两个人也很值得怀疑,就是死者丁惟尊的媳妇傅玉真以及她嫂子李淑秀,我可是知道这个李淑秀她男人就是共产党的头头傅书堂。如果徐警长感兴趣的话,出手把这个姓郑的还有那俩女人给抓起来审问审问,一切不是就很清楚了?”
徐敬海一听他说提到了郑矢民,就冷笑了一声道:“王先生,我发现你这个人很会讲笑话。我这样问你吧,你不会看我也很像共产党吧?”
王复元得意忘形地翘起了二郎腿,摆了摆手道:“徐警长误会了。青岛这边的共产党我差不多都熟悉,再说,共产党也不会……”
徐敬海听明白了他咽下去的后半截话,意思分明是“共产党也不会要你这样的人”,直接就翻了脸,两眼一瞪道:“王先生,别在这里跟我扯这个闲淡!说实话,我徐老两没上过什么学务,大道理说不出三句半,没有你们这些识文解字的人懂得多,可我只明白一个做人的道理,那就是为人要做端行正!你刚才说这个是共产党,那个是共产党,是不是担心自己的那条小命?莫非共产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王复元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哆嗦着嘴唇道:“徐警长可不敢开这个玩笑。其实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这个姓郑的那里极有可能是共产党新设立的一个秘密窝点,你派人过去看一眼不就一目了然了嘛。就像我一直怀疑小丁的死,哦,就是丁惟尊,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是他媳妇串通共产党干的,这两件事是一个道理。”
徐敬海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语气显得很不耐烦地说:“王先生,在这里别和我说这些不着调的话,我文化低听不懂。你这人吧,客气地说没人味!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丁惟尊的媳妇勾结共产党杀了她男人是吧?你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他媳妇现在还在这里,要不要我把她给你请过来,你亲自审问?还有那个李什么秀,就是她嫂子,她男人是共产党她就必须也是?”说着,他抬起头,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一个警察问:“什么事,警长?”
“把丁惟尊的家属带进来,这位王先生要亲自审问。”
徐敬海斜着眼看了看王复元,充满了揶揄地道:“你刚才说的还有那个姓什么的?哦,姓郑的,是共产党。我觉得你是有病,而且是病得不轻。再一个,你抓的是共产党,我抓的杀人犯,咱们两个互相不搭嘎,你跑到我这里指挥我去抓这个抓那个,我怎么就那么愿意听你的?你怎么就觉得我会那么亲你?是不是上面催你赶快多抓共产党,你如今找不着了,就想随便抓几个过来凑数啊?”
王复元见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话,就急了:“这个人是不是共产党,你把他抓过来审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门开了,两个警察把哭哭啼啼的傅玉真和怀里抱着孩子的李淑秀带进来。徐敬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们姑嫂二人坐下,然后看了看王复元,意思是说,人带进来了,你自己审问吧。
王复元干咳了两声,假惺惺地说:“玉真,淑秀,你俩再好好回忆一下,昨晚究竟是谁到过你们家?咱们这也是为了配合警察办案。”他扭回头看了看徐敬海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徐警长?”
徐敬海装作没听见,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王复元见自己碰了个软钉子,只好继续说:“淑秀,我和书堂共事多年,我知道他现在在苏俄,最近有没有回来看看孩子?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当着徐警长的面我给你打包票,算你自首,不追究你的任何责任。”李淑秀把头扭到了一边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王复元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傅书堂是共产党,你敢说你不是?”李淑秀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道:“王复元,你这人说话咋这么难听呢?我男人是共产党我就必须也得是?按照你这话的意思,你娘当婊子卖大炕,莫非你就得是个野种?”
王复元的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地吼道:“李淑秀,你给我老实点儿,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信不信我灭你九族?”
李淑秀“呼”地站起来,怒气冲天地指着王复元的鼻子骂道:“这里只有两族,你来灭吧!没俩蛋子拽着你,你还飞上天了。王复元,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活杂碎,快收起你那两下子吧,你自己说说,你除了会吹牛逼还会干点什么?当着警察大哥的面,你不是要灭我吗,那就快点灭吧,你敢?”徐敬海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复元被这个尖牙利齿的女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觉得很是好笑,就对站在后面的俩警察挥挥手说:“没什么事就让她们先回去吧,家里还有一摊子后事需要处理,再一个这里闹哄哄的别吓着孩子。”
王复元眼巴巴地看着警察把两个女人给带出去,伸手指着她俩的背影,尴尬地看着徐敬海道:“这,徐警长,她这是……嗨!”
徐敬海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冷冷地问:“王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共产党?”
王复元那张脸比哭还难看,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所措地来回搓着手,嗫嚅地争辩道:“她肯定是共产党,我敢对天发誓。徐警长,如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亲自去把那个姓郑的抓过来,我自有办法让他招供。”
徐敬海脸色骤然变得铁青,鄙夷地道:“王先生,闭上你的嘴吧,在这个地方还轮不到你来安排我。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家的热炕头,可以任你胡说八道。我再说一遍,我既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我只是个警察,抓不住共产党那是你的事,与我徐老两没有什么关系,我再告诉你一遍,我这里只抓杀人犯!”
王复元咬牙切齿地说:“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她们知道,我王复元也是个三只眼!”
徐敬海极其厌恶地骂道:“滚,别在我这里乱喷粪!我他妈不没工夫听你在这里闲扯鸡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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