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秘密处决2(1 / 1)

大商埠 刘杰 19535 字 3个月前

郑矢民整整一夜没合眼,始终都在为郭葆铭的安危担心,心里像是拴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地扑通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挨到了早晨,天刚一放亮,就穿上了衣服想过去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当他一打开门,却见昨晚杀人的那个地方己经围了一群比他起得还早的人,看他们指指点点的架势,估计是在讲述昨晚杀人案的过程。他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快步走过去,听听这些人都在说什么。

一个住在马路对面的人连说带比画地讲述昨晚那一幕:“……当时好像是有一个人吆喝了一声,我还寻思是打仗的,就拉开了窗帘的一个角偷偷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我的个亲娘,可吓煞了,后面两个人站在阴暗处,手里都拿着家伙,枪口一齐对准了前面那个。我估计那个伙计也是吓彪了,往后退了几步拔腿就想跑,你寻思寻思他还能跑过子弹?这边刚一抬脚,要跑还没来得及跑的工夫,就看见后面一个人手里冒了一个火花,紧接着就听见啪地响了一枪,比花子令还响。当时我的脑子都蒙了,还没等反应过来,看到前面那人一个趔趄,一头就攮在地上,舞舞扎扎地刚刚爬起来,后面另一个人又跟上了一枪,这一枪估计是打正了位置,那人扑通一声一头直接哇在马路牙子上,死挺死直,连动弹都没动弹。当时吓得我眼都直了,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是头一遭亲眼看见拿枪打人,躲在窗户后连气都不敢喘了,使劲地捂着心口窝。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警报声,下来那些警察,个顶个手里都端着枪,把所有路口都给封了,一个人也不准从跟前走。咱也不知道警察都在忙活些什么,一气舞扎了好大一盘子,才把这伙计给抬走了。这不是,地上还能看见淌的血。”

郑矢民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心惊胆颤地随着他的手势往地上一看,见地面上果然还隐隐地能看到一些黑褐色的血痕。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地上的血,他胸口就像塞了一团干草,憋得喘不动气,整个人险些栽倒,他急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旁边的墙,用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前额上滲出了一层豆粒大的汗珠,顺着煞白的脸上一个接一个地滚落下来。

旁边一个人问道:“死了的这伙计是千什么的?”

那人撇着嘴摇了摇头道:“这个咱就知不道了。刚才好像听谁说是铁路上的,姓王还是姓什么,估计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假说没有深仇大恨的话,人家也不可能把他给置于死地。唉,年轻轻的小命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另一个人插嘴道:“这人姓丁,和俺弟弟在一块儿在铁路上班,住在广州路头上的汇兴西里,在铁路上班。听说才将了媳妇没有老些日子。”

郑矢民手扶着墙在后面听得心惊肉跳,眼前却一遍一遍地闪出郭葆铭的影子,直到听说被打死的那个人姓丁的时候,才觉得稍稍地松了口气。可毕竟这是听来的,还并没有见到郭葆铭本人,他还是放心不下,就转回身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郭葆铭的住处,像做贼一样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街面上并没有人,才敲了敲窗上的栅栏,语气中充满了焦虑,小声地叫道:“葆铭,你在不在?”

躺在**的郭葆铭听出了是郑矢民的声音,故意装成睡意未消的沙哑声,从窗上伸出头来道:“矢民哥,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

亲眼看到了郭葆铭的脸,郑矢民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下来。卸掉了压在心里的千钧重担,他的身体一下子空了,由于这一张一弛来得过于突然,他一时还适应不了,总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人也如同虚脱了一样,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含着泪呆坐在路旁好长一会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扭过身再看着郭葆铭的脸,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郭葆铭知道郑矢民是在为他担心,心里很是感动,尤其是从背后看到他双肩在轻微地颤抖时,他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知道他的这种担心是出于真挚的感情。考量一个人有的时候往往就是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说眼下这个郑矢民,一个做不出什么惊天大业的普通小业户,却始终在用心地演绎着义薄云天这句话的全部含义。或者可以这样解释,对一个朋友是不是值得信任的深浅程度,不是看他会不会对你笑,重要的是看他愿不愿意当着你的面哭。

郭葆铭的眼睛湿润了,可表面上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面带微笑地宽慰道:“矢民哥,你不用担心,我这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嘛!”

郑矢民什么也没说,慢慢地站起来,独自往回走去,甚至连头都没回。

云南路上杀了人的消息像阵风一样,很快就传遍了青岛,无论是在大街小巷,还是在铺子厕所,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话题,结果三传两传就走了样,又成了说书人嘴里的演义故事。不过,街面上的警察比平日明显多了不少,不仅有警察,还有荷枪实弹的警备司令部的军人,市内的几个主要路口还有大批军警把守,对路人进行严格盘查,看来这事闹得确实不小。

整整一个上午,郑矢民就像是个被霜打了的茄子,提不起半点精神,人也很烦躁,阴沉着脸谁都不答理,像丢了魂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自己都不知道干点什么才好,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就连张志和问个什么事,他也像是吃了枪药一样没口好气。

早晨,当他隔着窗户看到郭葆铭的那一刻起,放心宽慰的同时脑子里突然也打了个愣怔,并由此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直觉:昨晚云南路上杀人的事必定和这家伙有直接关系!郑矢民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跳猛然加速,须臾间身上骤然起了一层惊悚的鸡皮疙瘩,全身的肌肉都抽搐成一团,连招呼也没打就慌慌地起身离去。

心里突然装上了一个如此大的惊天秘密,对郑矢民而言无疑如同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重得让他没着没落透不过气,那种心情就像穿上裤子却发现没了束腰带一一不穿出不了门,穿上又成了负担。如果这里面没有掺上郑矢萍的原因,或许他还能像以往那样,对郭葆铭的一切都权当不知,可是现如今不同了,毕竟那是自己的亲姊热妹,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想眼看着妹妹跟着这个人去受苦受累。

一直到了临近中午,他啷当着脸,对张志和说要去面馆看看,可是还没等出门,迎面却碰上穿着便服的徐敬海。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让本来就揣揣不安的郑矢民,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

徐敬海脸上倒是显得很平静,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那两只眼有些怪异,看得郑矢民心里直发毛,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心虚的笑容,和徐敬海打了个招呼。

徐敬海不动声色地对他笑道:“你这是要出门?”

郑矢民干笑了两声道:“刚要打谱去面馆看看,你就进来了。”

徐敬海拖过了一把椅子坐下,顺手拿起了扔在炕桌上的蒲扇,“呼啦呼啦”地朝脸上扇了两下子道:“昨晚的事听说了吧?”

郑矢民点点头道:“是啊,今天一头午听了不下十来遍了,都在议论这个事。到底是怎么个景?”

徐敬海从衣兜里掏出一包揉得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随手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一边四处摸洋火一边淡淡地说:“杀了个人罢了,初步的估计是共产党内部在清理门户。”他伸手接过了郑矢民递过来的火柴,划着了一根点上烟,话锋突然一转问道:“矢民,有个事我想问你一下,有一年过年,我去你家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腿上受了枪伤,我记得当时还帮忙给他疗治了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姓郭?”

郑矢民闻听大惊失色,脱口就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徐敬海扭过头乜斜着眼看了看他,脸上的肌肉轻轻抖了两下,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语气却依旧很淡:“我知道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听你这意思,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郑矢民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偷偷地看了看徐敬海的脸色说:“老两,我也就跟你说实话,那人是姓郭,是我一个恩人的儿子,我刚来青岛那阵,幸亏了他一家的帮忙,这才有了今天。做人得知恩图报,你说是吧?至于他是干什么的我确实不知道。这眨眼工夫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也不知现在干什么。”

徐敬海笑了笑道:“矢民,说起来我对你还是比较了解。你这个伙计虽然外表看上去胆儿很小,实际上你很仗义,这一点什么都不用你说,我心里都很清楚。不过,说话的时候千万先想明白了,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如果坐在这里的不是我,你刚才秃噜了那一句,就能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你告诉你朋友,在这一片别给我戳弄麻烦,只要离开我的地盘,他爱干什么就千什么。”

听了徐敬海的这一番话,郑矢民心里觉得热乎乎的。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递给他,偷偷地看了看他脸上流露出的真诚表情,模棱两可地说:“老两,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多,说话颠三不着两,唉!一家一本难念的经,闹得我也是焦头烂额。”

徐敬海伸手接过了郑矢民递过来的烟,把手里的烟蒂按灭,站起来道:“这几天外面的风声紧,外面都是警备司令部的人,手里拿的可都是真家伙。回去和大人孩子都说说,晚上最好别出门,老实地在家待着,万一碰到个十三点,说什么可都来不及了。”

郑矢民目送着他走出门去,心里还在为自己说漏了的那句话懊悔,恨不能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皱着眉头坐回原处,再仔细回味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觉得也都没什么大毛病,就稍微地宽了些心,免不了又想起妹妹的事,对张志和打了个招呼,自己去了面馆。

己经过了开午饭的时间,面馆里没有几个客人在吃饭,殷康坤站在柜台里,一抬头看见郑矢民走进来,就迎出去道:“矢民来了,吃饭了没有?给你盛点吃的?”

郑矢民笑笑道:“舅,你不用忙,听说小萍惹你生气了?你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也就是那么个狗脾气了,说句话能呛死人。”

殷康坤道:“自己的外甥闺女,有个言差语错的,我这个当舅的还能真往心里去?没有什么,过了这一阵就好了,你不用挂挂我。”

郑矢民听到灶间传出一阵响动声,就问:“小萍在里面忙活?”

“没有。刚才和你娘两个出去逛街了,说是要去买点儿什么。”殷康坤道,“里面是我这刚雇了个厨子,真是个好手,也是咱胶州人。赶哪天过晌你有工夫,把你满户家子都一块叫过来,尝尝他的手艺。对了,千万别忘了叫上你丈人丈母娘,我得正儿八经地请请他们,没有人家的帮忙,咱这个小馆子也开不起来。”

“哦……”郑矢民应了一声道,“舅,等小萍回来,你让她去我铺子那边找我,我有个事得问问她。”说完,正准备要转身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刮了一阵小风,把灶间的门帘子掀开了一道缝,他不经意地往里瞥了一眼,看见了里面正在忙活的那个厨子的身影,郑矢民不由得一愣,这不是徐敬开吗?

殷康坤见郑矢民突然变了脸色,忙问:“矢民,你怎么了?莫非你认识这个人?”

郑矢民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后撩开门帘径直地走过去,站在门口处轻轻地叫了一声:“三儿,是不是你?”

徐敬开闻听有人喊他,心里大吃一惊,手里的勺子同时掉落在地。他慢慢地转过头,看清楚站在门口的是郑矢民,一下子就愣住了。

郑矢民往前走了两步,一把就抓住了他,焦急地说:“三儿,真的是你!你这几年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二哥找你找得好辛苦?”

徐敬开那张阴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可这种惊讶旋即便**然无存,他又恢复了原本的阴郁,警惕地挣脱开被郑矢民抓住的胳膊,目光冷漠地看着他,然后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勺子。

郑矢民的心被他那双冷漠的眼神给戳得“咯噔”了一下,刚才的那股热情就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立时凉了半截,他有些尴尬,勉强地笑笑说:“三儿,不认识我了?我是你矢民哥!”

徐敬开仍然一句话也不说,继续低着头去忙活自己手里的事。郑矢民见状,叹了一口气道:“三儿,我知道你这两年在外面吃屈了,你什么都不想说也罢,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把你二哥找来,你弟兄俩见个面!”

郑矢民从灶间退出来,小声地对殷康坤道:“舅,这就是徐家老三,老两己经找了他若干年了。你千万别让他走了,我这就去找老两。”说着,就急匆匆地走出门,在路口叫了辆洋车,直奔徐敬海所在的那个派出所。

郑矢民慌慌张张地进了派出所,可并没有找到徐敬海一打听才知道徐敬海出去外面办案了,他只能留个口话,让徐敬海回来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抽空去找找他。可是,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天已经擦黑,街面上亮起了路灯,也没见到徐敬海的影子。郑矢民无奈地看着外面己经黑下来的天,也只能叹口气,等明天再说吧。

在家吃完了晚饭,郑矢民带着一肚子的心事,又来到了郭葆铭的住处,他觉得有必要对郭葆铭把郑矢萍的事彻底摊牌。可当他敲开了门,却看到郭葆铭脸上的气色不对头,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额,竟然烧得像着了火一样,他惊呼道:“葆铭,你病了?走走走,咱们赶紧去医院。”随后便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郭葆铭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郭葆铭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墙,强打精神地对郑矢民咧了咧嘴道:“矢民哥,我这是老毛病了,每年夏天都要犯,所以你不用担心。你来得也正是个时候,麻烦你拿着桌子上的那个方子,去药铺给我抓几服药回来,只要能让我发出汗就好了。”

郑矢民很是担心地望着他,将信将疑地问:“这个方子果真有那么灵验?葆铭,听哥一句话,依我看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有个小病吾的千万不能拖拉,一旦拖沓耽误了可真就成了麻大烦了!”

郭葆铭躺回到**去,有气无力地说;“矢民哥,你听我的,肯定没事。我自己的毛病自个心里有数,你只管去抓药就行了。”

郑矢民只能言听计从,叮嘱了几句,拿起药方匆匆走了。大概也就是在郑矢民刚走出门去不久,郭葆铭迷迷糊糊地又听见了敲门声,他勉强地支撑起身体,再次下地去开门。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在他敞开门的一瞬间,一支冰冷的手枪顶在了他脑门子上。

是徐敬海!

离开德福祥以后,徐敬海并没有走远,一直悄悄地尾随在郑矢民的身后。作为丁惟尊被杀案的侦办人,在案发现场他就己经做出了一个初步判断,从所开的致命两枪来看,毫无疑问是仇杀,否则的话不可能下此狠手。根据王复元所提供的情报来看,如果确定郑矢民是共产党的话,那么听了自己在德福祥所说的那…番话后,必定要去找人接头,把情报传递出去,而如果他不是,也就不会把这个当回事。

果然,他离开后不久,就看见郑矢民急匆匆地向面馆方向走去,可是过了没多久,又突然去了派出所。这让徐敬海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到这里来干什么?于是,他并没有多加理会,而是继续跟踪郑矢民的一举一动。直到吃过了晚饭,才再次看到郑矢民出门,在另一处房子门前敲开了门。从门开启泻出的灯光里,徐敬海看清了站在屋里的那个人,正是那一年在郑矢民家里疗过伤的那个年轻人。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跟踪郑矢民的举动过于下作,像个行为鬼祟且无耻杂嘛的小人,偷偷地躲在不见天日的阴暗处,跟着一个把自己当朋友的人身后。此举只有下三烂们才能做得出,绝对不是男人的所为!

正当他在犹豫的时候,门忽然又一次开了,见郑矢民有些慌张地走出来,步履匆匆地往他家相反的方向走去,估计是去送什么情报去了。既然来了,就进去看个究竟,至于抓不抓这个姓郭的再说,现在只需证明自己是一个天才侦探就可以。

他看着郑矢民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从怀里掏出了手枪,定了定神过去敲响了门。当他的手枪顶在郭葆铭前额的同时,突然听到耳根子旁“呼”地响起了一阵风声,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脑袋上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砸了一下,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眼前晃过了一个红色的影子,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叛徒要找死

郑矢民从药铺里抓了药回来,刚一进门,就被眼前这一幕给吓了一跳,徐敬海满脸是血地被绑在了床腿上,郑矢萍手里则拿着一根锨棒粗的棍子站在门后,脸色煞白,全身还在不停地发抖,而郭葆铭则斜着身体倚在床头上,虽然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却是对着地。这一景象着实地把他给吓着了,诧异地惊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郭葆铭听见了郑矢民的说话声,努力地睁开眼,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含糊不清地道:“矢民哥,你回来了,快帮忙,给徐二哥松了绑。”

郑矢民赶忙把手里的药包扔到一旁,刚要走过去给徐敬海松绑,郑矢萍却冲着他尖叫了一声:“别动!”

这一声尖叫把他吓得一哆嗦,回过头看到的是郑矢萍那双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眸里闪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寒气,便迟疑着站起来,小声地对她说道:“小萍,这是徐二哥,莫非你不认识?”

郑矢萍瞪着两只杏眼,咬牙切齿地说:“不管是谁,只要胆敢伤了郭大哥,我都不会和他算完!”

郭葆铭挣扎着撑起身体对她说:“妹妹,你听矢民哥的话,赶快给徐二哥松了绑,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郑矢萍显然不明白郭葆铭的意思,傻傻地反问了一句:“那他再拿枪抓你怎么办?”

郭葆铭看了看她说:“我相信徐二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即便他真要抓我,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敬佩他是一条汉子!”

这时候被绑在床腿上的徐敬海粗重地喘了一口气,人渐渐地苏醒过来,头部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皱紧了眉头。他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下意识地想抽出手去摸摸脑袋,可发现自己的双手己经被反绑,便用力地晃了晃头,眯着眼,影影绰绰地看清了身前站着的三个人,便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道:“矢民,想不到你对我竟然也能下得了这么黑的手!”

既然己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郑矢民索性也就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对徐敬海冷笑了一声道:“徐老两,事就是我做的,你愿抓愿剐就看着办吧。俺老郑家这么多年被你家捣鼓得家破人亡,你今天也算是掉在我手上了,就是下雨淋,也该淋着我和你算算这笔账了吧,那咱今天就把新账老账都一块算清楚!”

郭葆铭赶忙把话茬儿接过去道:“徐二哥,今天的事你别埋怨矢民哥和小妹妹,都是我一个人所为,和他俩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就是为了昨天晚上那起案子来的吗?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那确实是我干的。但是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杀了他,是为了避免了更多的人被杀。事就是这么个事,我都给你交代清楚了。你现在是警察,破案是你的职责,你如果为了回去请功领赏,你可以把我抓走,从我进入共产党那一天,就已经把生死放到身外了!你抓吧,我姓郭的如果皱一皱眉头,就不是一条血性汉子。但是,你现在还不能抓我,因为我的事还没有做完!”然后转过脸对愣在一旁的郑矢民道:“矢民哥,你给徐二哥松了绑,领着小妹妹走吧,这里的事我们两个来解决!”郑矢民稍稍地一犹豫,郑矢萍却抢在了他前头,蹲下去给徐敬海解开了绑绳道:“是我打了你一棍子,不该俺哥哥的事,更不是郭大哥,你要抓就抓我,不用麻烦他俩!”

被松了绑的徐敬海来回地抖了抖双手,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格外镇静,把郑矢萍轻轻地拨拉到一旁,伸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抹布胡乱地擦了檫脸上的血,随后从后腰掏出一副手铐对郭葆铭道:“看来我确实没有猜错,这个案子果然是你干的。不妨我也给你说句实话,假说我今天要来抓你的话,就不可能是我一个人来,一来我从来不抓共产党,二来知道你手里有家伙!不过兄弟,既然你己经招认了,我也就只好公事公办了!”

郭葆铭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徐二哥且慢!我刚才己经把话都说到了,破案抓人是你的职责,但是我也有我的职责,我手头上的事还没有做完。如果我把这一切都做完的话,我会主动去找你!”

徐敬海笑了笑道:“郭先生,我徐老两也是一条重感情讲义气的汉子,很敬重你们这些共产党,一个个都是铁打钢铸的汉子。可是我要保一方平安,今天头午我和矢民也说过这话,只要离开我的地盘,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俩犯不上谁去招惹谁。郭先生,你是有学问的人,我的话你应该明白吧?”

郭葆铭沉思了一会儿,却摇了摇说:“徐二哥这话我明白,但是不能接受。我郭葆铭始终都以徐二哥的英雄事迹为我的楷模,当年徐二哥在警备司令官邸附近刺杀日本外交官广田喜一郎的时候,也没有人规定你不该在这个地方杀人吧?”

徐敬海闻听此言不由一愣,随后对郭葆铭翘起大拇指道:“郭先生果然豪杰,让我徐老两折服的人不多,你算是一个!我知道你要做的人是谁,可是他在今天下午就已经返回济南了,不过他肯定还得回来,听说前两天在四方路的日需实业所做的衣裳,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几天外面盘查得很严,都是警备司令部的人,一旦落在他们手里,我纵有天大的能耐也帮不了你。郭先生,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郭葆铭把手枪还给了徐敬海,可徐敬海刚接过枪,立刻就把枪口对准了郭葆铭,站在旁边的郑矢民兄妹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徐敬海。可郭葆铭却泰然自若,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对他俩笑了笑说:“别紧张,徐二哥连保险都没有打开!”

徐敬海哈哈大笑着把枪装进了腰里,拍了拍郭葆铭的肩膀,回过头来对郑矢萍道:“小萍,以后敲脑袋的时候千万别这么用力,好家伙,你这是打谱要了你二哥的这条小命哪!”

这话说得郑矢萍有些不好意思。郑矢民一见气氛缓和下来,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下午的事,就一把抓住徐敬海的胳膊道:“老两,你先别急着走。我今天找了你整整一个下午,没想到你这家伙一直在盯我的梢。我今天见到三儿了!”

“三儿?”徐敬海急忙问,“在什么地方?”

“在面馆!我舅说找了个厨子,结果进去一看,竟然是三儿!”

“那还在愣着干吗?赶快过去看看。”徐敬海拔腿就往外跑。郑矢民随后跟了出来,跑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转脸对郑矢萍小声地说:“这么晚了,你还不赶紧回去,还待咋?”

郑矢萍道:“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郑矢民和徐敬海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面馆,发现没有上门板,只是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就轻轻地推了推门,那扇门随即开了一条小缝,可里面却被一张桌子给顶着。郑矢民的心立刻就悬起来,估摸着是出了事,就小声地往里喊道:“舅,你在不在?”然后侧着耳朵趴在门缝上听。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人的哼哼声,声音很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他一下子就慌了神,用力地推开了门,摸索着找到灯绳,把电灯打开一看,见殷康坤和矢民娘被一条栂指粗的麻绳给背靠背地捆在了一起,嘴里各塞着一块抹布!

王复元被击毙的准确时间是一九二九年八月十六日下午六点十二分。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热,刚过了立秋没老些日子,“秋老虎”就开始发威了。炙热的骄阳释放出极大的能量烘烤着地球,毒辣得像是把独瓣大蒜抹在了身上,燎烤得皮肤火剌剌地疼,让人不敢在阳光下停留,把过往的行人都给晒得头晕眼花昏昏沉沉。柏油马路早己被烘烤得稀软,有几处已经被过往车辆碾破的地方,像一个个溃烂的脓包,流出了黑糊糊的稠油,散发着浓烈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而其他地方如地下被掏空了一样,一脚下去,软绵绵的如同踩在了草甸子上,立时有一种脚下无根的恐慌。马路旁的商号受不了阵阵热浪的侵袭,不时地端出一盆水泼在门口的路上,水一落地,顿时升腾起一股白色的雾气,夹杂着干透了的尘埃漫天飞舞,呛得鼻子很干,让人喘不动气。一直到傍晚时分,太阳即将落山时,暑气依然很重,燥热异常,马路两侧的树梢纹丝不动。

就在这个时候,王复元出现在四方路日需实业所的门前。

丁惟尊被暗杀后,王复元非常清楚这起案子肯定是出自特科红队之手,而且此次出手的真正目标也并非是丁惟尊,而应该是他王复元。所以第二天上午离开公安局以后,他一刻也不敢怠慢,在四名军警的贴身护送下,立即乘火车离开青岛返回了济南。

他十分清楚特科红队特工们的风格,不达目的肯定不会轻易离开山东,于是他在回到济南后便深居浅出。尽管左右挎了两支枪,可他仍然惶惶不可终日,几乎天天晚上都梦到有人拿着枪追杀他,甚至看到了那支枪上挂着丁惟尊的头,他一次一次地被噩梦惊醒,然后不停地变换住处,他心惊肉跳地总是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只要外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立刻钻到床底,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倘若没有严格的警卫措施,他绝对不敢贸然出面,唯恐自己一旦走出门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在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己经被吓破了胆的家伙,明明知道特科的特工仍然潜伏在青岛,为什么还会为了一套衣服和一双皮鞋而胆敢冒险再返回来,莫非他被猪踢了头,抑或是早晨不小心被门缝给挤了脑子?

只有一个解释:利令智昏!

一九二九年八月十六日,星期五,农历己巳年七月十二,按照中国的黄历所说,这一天恰好是“地狱开门日”。王复元临出门之前肯定是忘了看一眼黄历,因为在前一天晚上,他还对他哥哥王用章说,此生不再踏入青岛半步。可是这话说出后仅仅过了一夜,他就突然登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

只需一句俗话就可以高度概括他的青岛之行一一找死!

此时,郭葆铭神情自若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新盛泰皮鞋店对面的咖啡馆外面的遮阳篷下,粘着八字胡的嘴角上甚至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纨绔气,隐隐的杀气隐藏在这种看似吊儿郎当的外表之下。而实际上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甚至还在发烧。当他带病参加了由牟洪礼主持的关于除掉王复元的紧急会议后,不顾自己的病症坚决要求参加此次锄奸任务。牟洪礼全局考虑了这个计划的重要性,决定由山东省委交通员王科仁执行,张英负责接应,而郭葆铭外围警戒。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勺慢慢地搅动着手里的咖啡,不经意地扫一眼停在马路对面开阔地上的一辆洋车。坐在车把上似乎正在打盹的车夫,是山东省委交通员王科仁,根据市委的部署,将由他亲自执行对叛徒的处决任务,而张英则脱了鞋坐在距离洋车不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呼啦呼啦不停地给自己扇风。

虽然战斗在即,三个人却并没有显得过于紧张,这种看似随意的淡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具备的,而是需要经历过无数次的生死一线间的廝杀后,才能形成的良好心理素质,当一个人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战斗的时候,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了。

王复元万万没有想到,从他在日需实业所下车起,就己经被人紧紧地盯上了。昨天晚上他再次到达青岛,悄悄地找了一家旅馆住下,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淳于毅他都没有通知,只希望取回自己东西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即便如此诡秘,他还是刚一走出车站就被人发现了行踪。二十分钟后,中共青岛市委负责人牟洪礼就获悉了这一情报,火速召集张英和郭葆铭前来开会,研究制订刺杀方案。

过了好长一会儿,王复元才一手拎着做好的西服从里面走出来,而另一只手则一直抄在裤兜里一一手枪的枪把己经被他攥出了水,可他仍然不敢轻易地松手。他紧张地站在门前,两眼扫视了一下周围,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就伸手招了一辆过路的洋车。就在他踩着踏板上车的时候,一个穿着又脏又破衣服的乞丐走到他跟前伸出了一只破碗,他厌恶地把乞丐推到了一边,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注意他,这才放心地坐下,并放下了卷帘。就在他的车起步的同时,身后的乞丐扬起手里的破碗,做出一个像是咒骂的动作,隐藏在拐角处的另一辆车看到了信号,立刻跟了上去,远远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郭葆铭先看到了跟在后面那辆车顶棚上挂着的红布条,便将手里的报纸往上扬了扬。就在他打出暗号的同时,一扭脸,突然看到了徐敬海正和几个警察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们目光刚好撞在了一起,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徐敬海看到郭葆铭的时候,猛地打了一个愣怔,人也随之站住,两眼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郭葆铭,一只手本能地伸向了腰部。郭葆铭则显得异常镇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脸上略带着一丝微笑。两个人对峙了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徐敬海才慢慢地将手抽出,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借着点烟的工夫偷眼往马路对面瞭了一眼,刚好看到正在下车的王复元,心里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老孩子死定了!

徐敬海不动声色地扔掉了手里的火柴棍,视而不见地从郭葆铭身旁走过,只是悄悄地用手指了指他。郭葆铭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起身结了账,目光落在了对面刚停下的那辆洋车上,看着王复元左顾右盼地走进了新盛泰皮鞋店。

张英看到了郭葆铭打出的暗号,慢慢地转过脸,见王复元下了车,便不慌不忙地穿上鞋,冲王科仁伸了个懒腰。王科仁随即站起来,慢慢地也进了新盛泰。

正坐在椅子上试鞋的王复元看到走进来一个壮汉,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去摸兜里的枪,慌乱中将放在一旁的鞋盒给碰翻了。就在他弯腰去捡鞋盒的那一瞬间,突然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只觉得脊梁杆子冒出了一股煞底的凉气,身体“蹭”地一下就蹿起,慌慌张张地想夺门往外跑。可是晚了,“啪”的一声枪响,一股巨大的冲力一下子就将他顶在了对面的墙上,仿佛过了好长时间,才觉出脖颈处一阵剧烈的痛,他想大声地喊叫,可嗓子被穿了个洞,“噗噗”地往外冒血,他回过头惊恐地瞪着两眼,呆呆地看着站在对面的这个年轻人,感觉这人有些面熟,却忘了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绝望地伸出一只手指着年轻人,最后一次看到了那支枪口里冒出的两股火苗,随即脑袋便像一个被打碎了的尿罐,碎片迸得到处都是,身体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便软软地滑下去,双膝呈跪姿倒在试鞋的椅子旁。

己经走过去的徐敬海皱着眉头跟在其他警察的后面,始终竖着耳朵在等待身后传来的枪声,心跳也越来越快。几乎在他回头一瞥的同时,从新盛泰传来了“啪,啪啪”三声不是很连贯的枪声,他心里一阵哆嗉,叼在嘴上的烟随之掉在地上,身体变得有些僵硬,机械地往马路对面走去。这时他看到从铺子里冲出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枪,撒开两条腿一溜烟地往南跑去,拐到前面不远处的胡同里,眨眼就不见了。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戴像掌柜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蹿出来,惊慌失措地跑到大街上,“吧唧”就瘫软地坐在地上,岔了声地大声嘶喊:“啊,杀人了——杀人啦!”

一个反应很快的警察迅速掏出警笛用力地吹响,其他警察如梦初醒般地反应过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枪刚要往前追,路边又闪出一个壮汉,手里也拿着枪,朝天“啪啪”就开了两枪,街面上的行人立刻乱作一团。

徐敬海转过头再次看了看刚才郭葆铭坐着的那个位置,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微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混迹在慌乱的人群中,从容地离开了现场。

逃之恋

一个礼拜内连续出了两起命案,而且死者都是党国破获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极其重要的人物,特别是王复元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连开三枪当场毙命,这让代理市长吴思豫暴跳如雷,在得到这一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他亲自来到公安局,当场革了第一分局局长朱文训和侦办此案的第七警区警长徐老两的职位,对擅离职守的第一分所办事员欧阳钦撤差留级,值班岗警田宝德因有串通已捕获共党要犯田泗之嫌疑而送局严押,并以极为强硬的措辞限令公安局在七日内必须侦破此案,逾期未破将对负责人员进行惩戒。同时吴思豫亲自签发手谕,宁可错抓一千,绝不能放走一个,命令全部军警立即出动,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路口封锁,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城区,如有嫌疑分子可直接开枪予以击毙。

于是,各路军警领命,挨家挨户进行地毯式搜查,凡是半个月以内由外地前来青岛走亲串门的人,一律前往就近派出所报告,如有违抗者,均以“通共”罪名予以严惩,绝不姑息。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如临大敌,对车站、码头以及各个进出青岛的所有路口进行重兵把守,对所有进出青岛的人全部严格搜查,全城施行宵禁,晚八点后出门者如无正当理由可视为异己分子而遭逮捕。同时将公开通缉凶手的通缉令贴满了大街小巷,并在报纸上悬赏数千大洋缉拿刺客,凡提供线索经抓获后甄审确认为凶手者,奖赏大洋一千块,而对直接抓获凶手的民众,则给予大洋三千块赏金并酌情另附其他酬赏。

按照提前制订的转移方案,郭葆铭先是听到了铺子里传出的三声枪响,随后就看到王科仁从新盛泰跑出来,明白行动己经获得成功,便对正站在马路当央的徐敬海微微地笑了笑,算是对他的感谢,之后就混入了慌乱的人群中,快步拐入了旁边的路,迅速跳上了一辆事先已停在路边等候的马车。

驾驭马车的把式人长得奇瘦,皮肤黢黑,脸上的褶子像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阳光下能透过皮肤清晰地看到里面一条条黑绿色的血管。郭葆铭一上车就对他说了一声:“快走!”话音刚落,突然感到身后有人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郑矢萍站在车下,正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望着他。

郭葆铭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又没有时间多说什么,就在车轮缓缓启动的那一瞬间,他伸出一只手一把就将她拉了上来。随着车把式对着两匹马喊了一声“驾”,马车立刻向前驶去。一路上郭葆铭面色表情很是冷峻,始终没和郑矢萍说一句话,只是不时地回过头,警惕地撩开身后的轿帘查看车后的情况。

马车出了市区,很快就转上了通往崂山的那种坑坑洼洼的土路,渺无人迹的小路四周一片寂静,眼前除了一闪而过的树木杂草外别无他物,耳廓里只有马蹄“嗎噃”和车轮碾压地面的“沙沙”声,间或有一两声车轮摩擦车轴的吱吱扭扭的声响,所经之处,惊扰得那些藏匿在杂草丛中的小动物四散逃离,带起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草动。夜色逐渐降临,只是在西空尚有一息橘色的余晖,如镶嵌在暗蓝色苍穹中的一片火彩,在黑夜即将到来之际留下一抹灿烂。回眸遥望已经渐行渐远的青岛,此刻正安然地躺在暗淡的晚霞中,胃点点灯影构成了城市不清晰的轮廓,那些鳞次栉比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辆、烦杂吵闹的喧嚣以及起伏曲折的街道、细致的洋房等等这些青岛都市的符号,都随着车轮的快速转动被扔在了身后,而眼前面对的,却是一座座平地拔起的高山,陡峭的悬崖叠翠的峰峦还有不知终点的颠簸。马车艰难地穿行于这片浩瀚苍茫,耳边回声徜徉,一阵阵清新的山风从干涸了的山涧吹来,驱走了酷夏的暑气。

车外越来越暗,山路越来越崎岖,郑矢萍开始显得很紧张,心骤然紧缩,一次又一次地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挂在空中的蒙昽的月亮和山路两侧黑黢黢的群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跳上郭葆铭的车,当然也就更不知道此行将要去向哪里。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的郭葆铭,心里顿时又掀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波澜。这还是她自出生以来头一次离开家,却是为了一个未卜的前程。自从在德福祥初次见到郭葆铭的那一刻起,她就被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给深深地吸引住了,那是一种男人的味道,无法形容却备感亲切,像一块磁石一般将她的身心给吸引过去,如梅雨季节久违了的阳光,即使冒着被炽热阳光晒脱了皮的风险,她仍全然不顾少女的羞涩,大胆且毫无顾忌地冲进了火热。

**于月光下的崂山呈现一派银色,山影合一,黑暗从山脚下向山顶涌去,在夜色抹去远山的时候,环视绵延的山峦,清亮的月光下,崂山又呈现出另一种风情远远近近的山峦与水波,构成了黑白相间的独特景秀,层层山峦因远近的不同在月光下的颜色或浓或淡,就像一幅年代久远的泼墨山水,雄沉大气,却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神秘和蒙陇。没人的柴蒿显现出荒芜,还有宁静的峡谷,蜿蜒的山路,崎岖的峭壁,脚下呈现出一派原生态,穿林海听松涛,竹林婆娑,溪流潺潺,松罗森邃,崖奇谷幽。灰蒙的远山没有鸟的啁嗽,落黄的杂草缺少鲜花的点缀,却依旧不乏迷人的魅力,偶尔有几声零落的犬吠狼嗥从远处传来,空旷而深邃,带着一种让人不可名状的躁动,划破了夜空的宁静,但立即就被这水乳交融的夜色所湮没,一切都是那么的恬静而安详。

郭葆铭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走过无数的名山大川,回过头来细细品咂,还是觉得崂山有味道。这种味道当然包含着他对青岛这块故土的眷恋。千百年来,崂山始终披着低调的丝袍,静静地固守着一种淡淡的清高,似抖一绺长袖化作缥缈的云雾,将诗文的韵味轻拈其中,把水墨的飘逸略显怅然。当真切地面对崂山,一丝一丝涌入罅隙的,则是一分浓情的厚重,这种书卷浓郁的厚重气息,摒弃了尘俗的喧嚣,于静谧中深刻书写出崂山的文化丽藻,把精髓嵌入了风骨!比如说崂山的秀,秀得若飘然下凡的仙女犹抱琵琶浅露倩影,似隐似现若有若无款款地弹拨一曲空灵的天籁,带着两分羞涩三分娇艳,还有五分,则是秀外慧中的妖媚,笑颦之间透出了万种风情,低吟轻诵尺树寸泓中的淡雅兰香,只能让人合眼冥思这绝伦的美,点点滴滴去回味着一山一影一步一景的秀魇,云际间恍如看到淡淡雾霭中秀出的淑女本色以及讳莫高深的、很轻且极静的琴声。

颠簸的山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眼前的一条河流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把式只好收起马鞭喊了一声“吁”,然后跳下车,借着月光走过去看了看横阻在面前的河水,只见河流自上而下顺着因冲刷而形成的自然豁口,打着漩涡带着震天的呼啸汹涌而出,湍急的河流翻卷着浪花,从一块块巨石的缝隙中奔跑怒吼而往,摔起阵阵雨雾,震撼着整个山谷。把式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坐在车上的郭葆铭道:“估计是这两天山里下雨,上流落洪了,看样子我也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他指着旁边的一条被山民踩出的小路,又说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翻过前面的那道山后,就能看到一块德国人当年留下的石碑,有人会在那里接应你。”

郭葆铭从马车上跳下来,脚下一软,险些栽倒,身体来回地晃了晃,勉强扶住车体。车把式慌忙腾出一只手要去扶他,他却摆了摆手,皱着眉头一看才发现马车停在一片乱石堆积的谷底,却被眼前这条河隔住。他抬起头,顺着车把式手指的方向看去,杂草丛中除了一条仅能一人穿行的上山羊肠小道以外,再也没了路。举目远眺,突兀的山林似狂舞的恶魔,做出一副张牙舞爪的鬼魅神态,嶙峋的怪石如黑夜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跃然跳出将路人吞噬,让人看罢不寒而栗。郭葆铭颓然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听凭山风任意吹拂,忽然间感到一种在群山之中的孤寂,那风蚀的山崖,如同岁月的伤痕,连接着绵绵山峦,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眼前汹涌的河水撞击乱石所迸发出的嘶鸣,夏夜深山里神秘的惊悚不经意地钻进每一个罅隙。他强打起精神,指了指车上的郑矢萍对车把式道:“谢谢你老姜,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回去后代我向同志们问好并表示感谢。还有一件事,往回走的时候,麻烦你把车上的那个女孩再带回青岛。”

郑矢萍在车上听到郭葆铭费力的说话声,知道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慢慢地下了车,伸出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惊叫道:“郭大哥,你还在发烧?”

郭葆铭笑了笑,摇着头说:“我没事,你跟着老姜的车回去吧,天太晚了,你家里会担心你,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谢谢你小萍,这几天你辛苦了。”

郑矢萍没有回答,抬头看着这空旷的山野,然后很镇定地转过头对车把式说:“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他。”

车把式为难地看着他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三个人还没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只见驾辕的两匹马忽然焦躁不安,奋力地昂起头大口喘气,又用蹄子往后猛踢路上的碎石,表现得很是惊恐。三人几乎都不解地看着那两匹马,就在这时又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而且距离越来越近,似乎还夹着某种动物动的喘息声,便一齐望过去,猛然发现,在山路的中央影影绰绰地趴着一个动物,看样子个头不小,而另一侧也卧着一个,能清晰地看到黑暗中冒出两个鬼火一般的绿点。两个家伙一左一右呈包围的样子向他们三人逼近。郑矢萍一见那俩鬼火,吓得全身直颤,惊叫了一声“娘呀”,便“扑通”一屁股就蹲坐在地上。虽然郭葆铭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家伙给吓了一跳,可他毕竟是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具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面对这一意外情况显得非常镇定,他伸手从腰里掏出手枪,“哗啦”一声就顶上了火,两眼紧紧盯着外侧的那个家伙。

郑矢萍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脏己经悬到了嗓子眼,仿佛只要一张嘴就能直接蹦出来。她用力地咬着牙使劲地闭着眼,整个身体哆嗦成一团,直往郭葆铭的怀里钻,双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扎进了他的肉里也浑然不知。

双方对峙了好长一会儿,忽然听到里侧那个黑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竟然是个人?郭葆铭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转身给车把式打了个手势。车把式也被这一下子给惊出了一蛋子汗,见郭葆铭示意他,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战战兢兢地喝了一声:“谁?出来!我喊三声要是再不出来的话,我可就要开枪了。”

还没等他喊到二,上面那人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随口吹了一个口哨,草丛中“呼”地窜出了一条狼,转回头往山上狂奔而去。趴在外面的郑矢萍听到那人的笑声感到非常耳熟,却死活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正在她苦苦地回忆这究竟是谁的声音的时候,那人说话了:“把枪收起来吧,那东西在我这里不好使!”

“小张?”郑矢萍脱口就喊了一声,“你是胶州黄埠岭的小张?”

“你是谁?”

“呀!真的是你?我是小萍,你忘了老船夫面馆?”

那人从树上跳下来,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这个人,果真是郑矢萍,面露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他们俩是谁?”

郑矢萍刚要开口介绍,却发现郭葆铭己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她连忙跑过去,急切地大声呼喊:“郭大哥,郭大哥,你怎么样了?”

郭葆铭微微地睁开眼,勉强地撑起身体,脸上带着惨然的微笑,用力地喘了口气,对那个小张说:“我认识你。我来的时候咱俩在海边见过一面,如今我要离开了,咱们俩又在山上见面了,这就是缘分哪,年轻人。”

那人看着郭葆铭笑着说了句:“确实!”随后转过脸对郑矢萍说:“不过,我不姓张,俺家姓徐,胶州车袢崖徐家,徐敬开就是俺的大号。其实我还知道,老船夫面馆殷掌柜是你舅,你是郑矢民的妹妹。”

郑矢萍吃惊地道:“闹了半天你就是徐敬开,你把俺舅和俺娘绑起来的那天晚上,俺哥哥领着徐敬海过去找你,可你小子早跑了。”

徐敬开带着歉意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去找俺二哥,万一把警察带来抓我,那我可就插翅难飞了。”

郭葆铭在一旁有气无力地说:“小萍,天太晚了,你跟着老姜赶紧走吧,别让家里挂挂着你。”

郑矢萍焦急万分地看着郭葆铭道:“郭大哥,这样下去不中啊,你得吃药。”她绝望地扫了一眼周围,带着哭声说:“可在这个地方到哪里去买药啊!”

徐敬开说:“只能去青岛的药铺买。”他想了想,指着郭葆铭对郑矢萍又说道:这样,咱跟着马车一块去青岛,把你送家去,我去买了药就回来。你看中不中?”

郑矢萍连连摆手道:“不中不中,你把郭大哥一个人扔到这里?你们去买药,我留在这里照看他。就这么定了,你俩赶快走吧,快去快回!”

然而,就在这天深夜,青岛再次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家日本人开办的大药房“中川药局”值更主事被人在店铺内给勒死,凶手所使用的凶器,仍然是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案发后,所有赶到现场的警察颇感匪夷所思的是,距离现场不足三十步远的地方就是派出所,而咫尺之遥竟然未听到任何打斗的动静,何况当天下午刚刚发生了枪杀王复元案,正值军警高度警戒状态下,最令人费解的是现场所留下的那根绳子,竟然和当初谋杀山藤村树所使用的那根,无论粗细还是长度都惊人地相似,甚至就连凶手所结的绳扣都完全相同,可是那起案子不是早就已经破获了吗?刚被免职参与办案的原第一分局局长朱文训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和其他几个警察一起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了刚被罢免的第七警区警长徐老两。朱文训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不到一天的工夫接连发了两起命案,这一下把代理市长吴思豫给吓破了胆,当他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如五雷轰顶,手里抱着话机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命令警备司令部派了一个连的兵力,前呼后拥地保护他一家老小连夜登上了停泊在码头上的军舰,并把公安局长招到军舰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命令他要不惜一切代价破获这两起命案!

如此一来,一九二九年夏末的青岛陷入了自民国以来最令人惊悚的恐怖之中,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死城。原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山东街已鲜有行人,马路上空空****,多数铺子都已关门歇业,街面上除了一队一队头上扣着铁锅子的军警外,偶然有个把路人,也都是神色匆匆一晃而过。家家户户街门紧闭,足不出户,随时等候警察前来搜寻。只是苦了那些依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的人们,拉洋车的收了车,无所事事地凑在一起大骂吴思豫;捡煤核的放下了筐,闲得没事蹲在树下看蚂蚁打架;其他人等也只能托着脸闷声长叹,谁都不知道,这种暗无天日的搜捕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一站。

德福祥也同样关门歇业了。

天气实在热得要命,上午还好说,可一到了中午头上,太阳就像个烧红了的铁锅一般架在了人的头上,如果在太阳地里打个鸡蛋,蛋清立刻就被烤得雪白,时间不长就熟了。炙热的天气把人给烘烤得无处躲藏,昏昏沉沉什么事情都不想去做,这个时候的最好方式就是到海里去泡着,可满大街都让军警们给封锁了,谁还能出得去门!

郑矢民昏昏欲睡地坐在院子的树下,眼前守着一盆水,隔上一会儿就在水盆里透摆一下毛巾,然后拧干檫一把身上的汗水。小狗维尼也热得趴在他的脚下一动不动,蔫蔫地闭着眼,伸出长长的舌头,“哈哧哈哧”地大口喘气。也不知道何凤梅是用了什么招数把这条狗愣是给训成了一条看门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进了她的屋子,如果没有何凤梅的命令,再想往外拿门儿都没有。看到有人往外拿东西,这狗也不吼也不咬,就堵在门口,眼睛里冒出的却是敌视的眼神,跃跃欲试地做好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的准备,就连郑矢民进去找点东西想拿出来也不行。

屋里本来就热得待不住人,再加上郑矢民装了一肚子不敢告人的秘密,就更像心里蒙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把自己从里到外给捂得密不透风。尽管他己经将小茶桌搬到了院子里的树荫下,嘴里像背口诀一样不停地默念着“心静自然凉”,手里还抡着一把大蒲扇,呼啦呼啦地不停扇着风,汗缕(汗缕:青岛对背心的称呼)也都撸到了胸部,露出雪白的肚皮,可全身依然大汗淋漓,如坐针毡般地坐在马扎上,只要墙外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就会紧张得心惊肉跳,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但凡心里藏着秘密的人都知道,总是担心肚里的心事一不留神走漏了风声,而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便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加以掩饰,在所有人面前说话时时刻刻记得要封死自己那张嘴,就连晚上睡觉都小心翼翼地睁着一只眼,生怕在梦话里说秃噜了,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事一旦被别人知道了,那可真就不是闹着玩了,掉脑袋的可能都有。自从知道了郭葆铭的真实身份后,郑矢民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这一切不是郭葆铭亲口承认,即便打死他他都不会把郭葆铭和一个被通缉的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特别是新盛泰命案发生后,看到满大街张贴的悬赏通缉和一队队四处搜查的军警,郑矢民更是惶恐万分,连续几天都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总觉得背后有两只诡异的眼睛在盯着他,只要听到警报声疾驰着从门前响过,他的全身就不由自主地哆嗦,胆战心惊地竖起耳朵。表面上他似乎对这两起动枪杀人的案子充耳不闻,也从不参与别人对此事的议论,可内心却心急如焚。而他现在担心的倒不仅仅是郭葆铭,更是他妹妹郑矢萍,她竟然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说不见竟然就不见了,这可真是出了兔子神。郑矢萍这一失踪不要紧,一下子就闹出了动静,害得一家老小全都乱了套了,矢民娘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哭天抹泪整天“小萍小萍”地叫,殷康坤垂头丧气不停地自责,馆子也关了门,冒着大伏顶子从东头找到西头,又从一溜海沿儿再顺着火车道一直找到大北头的卡子门,见人就打听有没有看见过这么个小嫚姑子,就连那些能寻短见的地方都来回找了好几趟,始终不见郑矢萍的影儿,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关于郑矢萍的去向,郑矢民心里是最清楚不过,他这个死犟脾气的妹妹十有八九是跟着郭葆铭私奔了,可现在的问题是,这个话他还不敢直接说在当面,一旦让他娘知道了来龙去脉,按他娘那个脾气,肯定又得把这一堆屎盆子全扣在他头上。可眼巴巴地看着他舅为了找小萍而冒酷暑顶烈日地连日在外奔波,那张脸晒得像个包公,人也消瘦了很多,没几天工夫就痩得俩眼窝塌陷了下去,心里很不好受,只好拐弯抹角地说:“舅,你也别这么东一头西一头地找了,兴许小萍是赌气回胶州老家了,你老也就歇歇吧。等过一阵子她回来,你再狠狠地教训一顿。”

殷康坤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个,一句话也不说,闷不作声地在墙旮旯蹲咕着,“吧嗒吧嗒”一袋接一袋地抽烟。

直到郑矢萍离家出走以后,郑矢民才从天铭嘴里得知,当初竟然是他带着小姑去找的郭葆铭,当他俩刚走到郭葆铭住处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走过去敲了门,然后就从腰里掏出枪顶在了郭葆铭的爷落盖(爷落盖:青岛方言,指前额)上。郑矢萍一看这个场面,顿时就给惊呆了,慌乱中从路旁拿起一个也不知是谁家的地板檫子,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朝那个人的头上就是一阵乱打,再后来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

郑矢民心烦意乱地叹口气,从新盛泰里打死人以后,他就再也没见到郭葆铭,估摸着这事可能和云南路那事一样,八成也是他干的。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过去看看,就一个人悄悄地出了门。到了街上一看,马路上空空****的几乎没有什么人,他又退回来,从家里拿了条面袋子,装着要出去买粮食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郭葆铭租住的房子,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一看里面的东西倒是都还在,就连他来时随身携带的行李依旧还放在原处,可看上去至少已经几天没有人回来了。

郑矢民在床头上坐了一会儿,随手把郭葆铭的行李拖到面前打开,却发现在衣服上面有一个留给他的纸条,上写着:

矢民哥,我走了,包内的东西留给你做个纪念,谢谢你多次给我的帮助,有机会再来看你。你和嫂子保重!

弟敬上是年中元月十二日

郑矢民只好拎着行李又回到了自家,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挨了一集的工夫,外面的风声渐渐停下了,郑矢民这才走出门去,可是,他刚到德福祥开了铺门,就听到了一个令他震耳欲聋的惊人消息,徐敬海被抓了,据说他就是共产党!

郑矢民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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